108. 黑天鹅(上) 书中书走向的BE后续……
N市, 爱佳疗养院。
深秋午后,阳光灿白。满园金黄银杏叶,绚烂如霞。疗养院的走廊一片安静。
李护工忙活了一中午, 给她负责照看的三个老人换了尿片、洗脸擦身。好不容易闲下来, 坐在病房门口的红色塑料凳子上休息。
这时, 走廊一端突然爆出一阵气急败坏的骂声, 如石子落入静水,打碎了此间昏昏欲睡的静谧空气。
“什么晦气玩意儿!昨天来一个, 今天又来一个,没完没了了是吧?!我爸只是病了, 不是要死了!回去告诉你们同事,明天再敢来骚扰我们,推销什么破烂骨灰盒, 我就报警了啊!”
附近几间病房的护工与病人家属纷纷探头张望。
骂声是从102号病房里传出来的。一个三十来岁、显然为患者家属的男人,正气愤地将一个年轻人推搡出房门:“滚!”
那年轻人有股文质彬彬的气质, 黑西装,黑皮鞋,还一丝不苟地抹了发胶,臂弯下夹了一部平板电脑。
近些年,殡葬行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不少殡葬服务机构都开始提前抢占客源, 瞄准各个医院和疗养院里的病人,尤其是那些将不久于人世的老弱重病人士,向他们家属推销殡葬一条龙服务。
人还活着, 就眼巴巴地等着赚人家骨灰盒的钱了,和诅咒人家早点死没区别,着实缺德,被轰出来也不奇怪。但推销的基数大了, 也确实能遇到一些家属是愿意收下名片,等着之后货比三家的。故而,年轻人毫不气馁,抚平了被弄皱的衣襟,提了口气,准备走向下个病房。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请问,我可以看看你刚才推销的那些骨灰盒吗?”
年轻人一愣,惊喜地转身:“当然可以!”
他本以为是附近某位病人家属听见他的倾情推销,特地跑来咨询的。谁知道,叫住他的是个病恹恹的女孩子。
观其年纪,只有一十岁上下,面色泛黄,下巴削尖,戴了顶毛线帽子,蓝色条纹病号服外套了件厚外套,整个人瘦小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从前常有人夸赞这张脸美丽——不管真心和恭维的成分哪个更多,总归是不丑的。如今在游走全身的癌症摧残下,已经没人能违心说出“好看”两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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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李护工瞧见这一幕,不由一愣。
那是她负责照看的病人,叫尹之枝。
不光是她,爱佳疗养院所有护工,基本都知道尹之枝。
原因有三个。
一是因为她年轻。一十一岁,水灵灵的年纪,在这里着实少见。毕竟,这家疗养院往好听了说是疗养院,实际上,接收的大多都是癌症末期的老年患者。或是患了需要子女24小时看护的疾病,而子女无暇照顾的老年人。
一是因为,她从六楼转下来的。疗养院六楼的病房全是单人间,有独立卫浴,环境最好,自然,费用也最贵。如今,她换到了一楼最便宜的男女混住六人病房里。
三么,是因为住院这么久,从来没人来探望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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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年轻人一屁股坐到尹之枝身边,打开平板电脑,道:“您看看啊,我们公司的骨灰盒做工精细,价格公道,有这么多的材质可供选择。王者款是黄花梨红木骨灰盒,尊贵款是乌纹木骨灰盒,经济适用款是红酸枝骨灰盒……”
生老病死乃天命规律。现在的殡葬行业发达,宣传海报也做得那么好,图文并茂。年轻人舌灿莲花,专业又热情,讲解起不同的套餐来,仿佛一个房地产推销员。
不过,说他是房地产推销员也没错。骨灰盒就是人死后的居所。
光是买一个骨灰盒还不够,所谓一条龙服务,自然还包括了法事、吊唁等流程。
尹之枝低头,双手抱着平板电脑,指腹有些吃力地摸过图片,看得很慢也很认真。
细瘦的脖子从领口露出,颈骨一节节拉伸,嶙峋得吓人。
小时候看《白雪公主》,还幼稚又矫情地幻想着,等她死了,一定要躺在水晶棺里,等待英俊的王子来吻醒她。
世事难料。真到了快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掏不出那么多钱。
为了治病,她的积蓄已所剩无几。变卖了所有首饰,换来的钱只够维持每日的床位费和止痛药费,哪里买得起公主的水晶棺。
不过,若真有王子,看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她,恐怕也没有亲吻的欲望。
尹之枝一页页看完了骨灰盒的介绍,将平板电脑递还给年轻人:“谢谢你,我再考虑一下吧。”
这趟过来,有人咨询了,便不算颗粒无收。年轻人将电脑装回包中,试探道:“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之后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直接咨询我。”
尹之枝垂着脑袋:“我手机摔坏好久了,没空去修。你有名片吗?给我一张吧。”
年轻人了然。这年头,很多人担心被骚扰,也不想朋友圈被广告刷屏,都不肯随便添加微信。不过,“手机坏了”这个借口,实在是蹩脚。
他体贴地没有揭穿尹之枝,递上了自个儿的名片,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等年轻人离开,尹之枝将名片放入上衣口袋。
方才,她撒谎了。她的手机的确摔坏了,但并非没空去修。她去维修店问过了,这部手机已经超出保修有效期,维修费要一千多块。她一听,就默不吭声地回来了。
后来发现,手机坏了好像也没关系。她现在基本出不了远门,最多就在花园散散步,也没有要联系的亲朋好友……
没有手机,对生活也没影响,就干脆这么着了。
窗外,一片黄叶晃晃荡荡,飘落在一旁的座位上。
突地,尹之枝的脑髓传出一阵针刺一样的密集痛感,冷汗刷地下来,她抱住头,肿瘤压迫大脑,痛得她弓成一只虾米。袖管下滑,露出了一截带有留置针管的手臂,瘦得仿佛一折就能断。意识模糊中,她仿佛看到李护工心急火燎朝她跑来,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尹之枝已经躺回自己的床上了。打着吊瓶,浑身无力。窗帘拉了一半,日暮光芒洒在她眼皮上,有些酸胀。
旁边床位的阿婆有家人来探望。似乎不知她已醒了,一家人正在闲嗑。
“现在的癌症,真是越来越年轻化了,这么小呢……真可惜。”
“这么年轻怎么不去治啊?这要是我家孩子,砸锅卖铁也给她治。”
一个中年女子道:“治疗也要看是癌症早期还是晚期吧。晚期的基本是等死,折腾来折腾去,白受罪还治不好。”
一个年轻女孩反驳:“妈,话可不是那么说的,真到了那种时候,哪怕只有1%的机会能救活,父母也肯定会拼命救的。除非家里就剩她一个吧。”
“难说,谁知道别人家里是什么情况……”
尹之枝的眼珠缓慢转动了下。
她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躺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小疗养院里,心平气静地听别人议论自己。
正如数月前的夏天,被赶出岳家时,她没想过那是她最后一次走出那道门。
那时候太蠢,太自以为是。
以为那只是一次比往常严重一点儿的矛盾。以为等风波过了,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以为就算全世界都与她为敌,最疼爱她的那个人也会是例外。
就是看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自己没了岳家小姐那层光环后有多惹人嫌,才会跌得那么疼。
从头到尾,就没有人跟她斗气。大家是真的不想再和她来往了,就是那么简单而已。
她一厢情愿的任性、撒泼打滚的求和,全是笑话。骄傲和笃定都溃不成军。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懦弱的人。
全身上下,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堡垒的残骸可以固守。这是她最后一个可以躲进去的地方。
所以,必须逃。
逃得远远的,才不会连最后的容身之所也被击垮。
想通后,尹之枝悄悄离开了B城,来到南方一座一线小城市。银行卡里还有十几万积蓄,本也能躲在这里安安稳稳过上几年。
但噩耗接踵而至,在出租屋安顿下来后的某天,她突然在楼道晕倒,被送入医院后,确诊了中晚期脑癌。祸不单行,出院后,发现家里进贼了,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因为没有监控,人流管理杂乱,报警追回财物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还是要治病。化疗、放疗、服药……多管齐下。一开始,治疗还是有成效的。但这缕希望的曙光很快就熄灭了。癌细胞悄然向全身扩散,来到了她的肝、胃和脊柱上。
黑亮的头发掉得精光,时不时咯血,体重锐减,腹部却因积水鼓出了一个怪异的球。
变成这个模样,更不可能回B城。说她近乡情怯也好,死要面子也罢,何必回去让讨厌她的人看笑话?
如果B城有关心她的人,就更不该回去给人家添堵了。
希望过了很多年,别人谈起她,都会觉得她还风生水起地活在某个地方。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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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推移。一晃,就到了来年一月。
今年的天气很反常,南方十一月还未入冬。至一月份,寒潮总算姗姗来迟地拂过大地,落叶凋零,萧索的气息笼罩在大街小巷里。
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尹之枝的身体每况愈下。天气变冷后,她精神越发萎靡,药物顺着她青白皮肤下的血管推进去,她反应也不大,只偶尔掀一掀眼皮。
之前精神好点儿的时候,还能出去晒晒太阳。现在已基本离不开病床。光是一个坐起来的动作,就得抓住墙上的把手借力,翻身和下床,都要李护工帮忙。
李护工曾见过很多人临终前的状态转变,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月中旬的某个午后,李护工刚把两个大热水壶放入病房,忽地听见有人喊她:“李阿姨。”
李护工擦了擦手,回头,看到靠窗的病床上,一个皮包骨的人坐了起来。正是尹之枝。
今天阳光明媚,是个难得温暖的日子。尹之枝的状态似乎也格外不错,比之前都精神一点。但就是这点,更让人心惊。
李护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是要去厕所吗?”
尹之枝轻轻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李阿姨,今天天气好,我想去花园里走走,还有……我可以借用一下这里的电话吗?我想打给家人。”
“当然可以。”
……
李护工扶着尹之枝,让她坐上轮椅。
之前就已经够瘦了,隔天一摸,发现还能更瘦,真的就只剩一把骨头了。肚子隆起像个孕妇,肋骨却根根分明,整个人轻飘飘的。
李护工暗暗一叹,给她的大腿披了张毛毯保暖,推着她,穿过花园,来到疗养院大门旁的传达室。
这台电话原本是员工才能使用的。李护工心善,给她行了个方便,说:“你就用这台电话吧。”
尹之枝咽下喉咙的腥味,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病房里,有病患家属唤李护工去帮忙换衣服,李护工道:“你先打电话,我等会儿来接你。”
说罢,就关门离去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电话上,空气里有一股报纸油墨的味道。
尹之枝手背青筋微凸,慢慢拿起了话筒。
原本,她是打算自己静悄悄过完最后一段日子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之前,在那个年轻的推销员那里,她看中了一个雅致的骨灰盒,还托对方帮忙给她选了一个安息堂的格位。那座安息堂,环境清幽,门口种了三棵大树。住她那个格子四周的“邻居”,据说黑白照也是面善之人。今后长眠于此,应该很不错。
岂料,半个月前,她换了一种止痛药,医药费一下子超出了预算。值钱的东西已全卖完,浑身上下抠不出多一个字儿。
前段时间昏昏沉沉,没理这事儿,今天精神了点,才记起马上就要结安息堂格位和骨灰盒的尾款了。她怕是不够钱。
如果拖欠这笔钱,也不知道如今的安排在她死后还作不作数。人家会不会把她的骨灰洒到海里。
尹之枝还是希望死后有个安息的家,别再漂泊不定。
生前没有的东西,死后想要有。
所以,她想问人借点钱。当然了,她不会说要这笔钱来做什么,免得人家觉得晦气。
借钱给她的人……就算生气她有借无还,也没法直接对她的骨灰做什么。
虽然她也承认,这样算计,有点狡猾和卑鄙。
尹之枝抓住话筒,有些费劲儿地开始拨号。
她的手机已经坏了很久。但有些人的号码,早已刻在她心上,她化成灰烬都能倒背如流。
十一位数按完。听筒里传出拨通后规律的“嘟——嘟——”声。
从小到大,她打过好多次这个电话。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她在国外旅游时被偷了护照。第一反应还不是找大使馆,而是打越洋电话找这个人求救,要他接自己回家。
仿佛他是万能的灯神。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不怕,被训斥也开心。
如无意外,这次是最后一次打这个电话了。
但不是要他接自己回家,而是问他要一笔上路的钱。
奈何,嘟嘟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最后,直接变成了一道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尹之枝维持着拿话筒的动作,凝固了好一会儿,才按断了它。深吸口气,她垂眼,开始拨打第一个人的电话。
这次,对方的手机直接是关机状态。
也是,这个季节,正是各大滑雪比赛的赛季。那人说不定在比赛,或者在哪个训练场里,哪有功夫应付陌生来电?
尹之枝抿着唇,犹豫了半晌,转而拨打第三个电话。
刚从岳家搬出来的时候……她曾收留过这个人一段时间,后来闹得不欢而散。
那么久没联系,突然问他要钱,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但现在也只能厚着脸皮问问了。
这一次,幸运之神眷顾了她。电话终于被人接起来了:“你好,请问找谁?”
刹那间,紧张的情绪凝成细弦,紧勒住尹之枝的咽喉。她手心渗出了汗,正要说话,却突然发现,对面的声音很陌生。
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尹之枝一张嘴,忍不住再度看了眼电话屏幕。她应该……没有拨错电话吧?
犹豫了下,尹之枝说:“你好,请问柯炀在吗?”
对方客气地说:“请问您预约过吗?”
“预、预约?没有。”
对方道:“柯总正在工作,现在没时间听预约以外的电话,我是他的工作助理苏珊。你有什么事么?我可以帮你记录一下,稍后汇报上去。”
嘴上说是借钱,心里却清楚,自己是还不上这笔钱的。因此,尽管打好腹稿了,尹之枝多少还是有点心虚,嗫嚅道:“我来找他是……麻烦您帮我问一下柯炀,问他,方不方便借我一点钱,如果方便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回来找我。我叫尹之枝。”
电话那端传来敲键盘记录的声音。听到她的目的是要钱,苏珊的打字音显然停了一下,又继续了:“好的,已经记下了。”
她掩饰得很好。但这短暂两秒的停顿,还是让人有些难堪。
尹之枝嘴唇发干,抓住话筒,干巴巴地说:“谢谢您,拜托了,一定要尽快告诉他,我有点急事,越快越好……”
……
另一边厢,李护工干完活儿,回到传达室,看到尹之枝正坐在轮椅上,盯着窗外那棵树上的小鸟发呆。李护工走上去,说:“怎么样,电话打好了吗?”
尹之枝回过神来,感激无比地说:“打好了。”
“你家人都怎么说?”
尹之枝的手指轻轻扣住了轮椅把手,微笑道:“他们说让我好好养病,多吃饭,之后会来探望我。”
都病这么重了,还不来探望么?只会口头叮嘱几句有什么用。李护工心里酸涩,但看到尹之枝一脸笑,便没说什么让对方难过的话,推着她,回到病房。
李护工没有问尹之枝,这些电话都打给了什么家人。之后也没机会问了。
就在打电话这天夜里,尹之枝发起了烧。之后数日,仿佛回光返照结束了,她的状态变得极差,长时间昏迷,什么都吃不进去,还大量呕血。各项数值越来越弱,直到呼吸完全衰竭。
哔——哔——
机器上的线条全部走直。
墙上挂钟指针,正正停在凌晨两点四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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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如灯灭。
不论生前如何,死后,都躲不过化作一抔黄土的命运。
尹之枝走得突然,骨灰盒和骨灰堂的尾款自然也没还上。好在,根据合同,尾款是有一个拖欠的宽限期的。在这期间内补缴的话,还能继续之前的合约。
如果没有家属朋友来补缴,那么,她的身后事就会交给当地公共部门处理。
按当地的规定,若死后无家属认领、操办身后事,尸体会被送到殡仪馆,并进行公告和备案。三个月后,还没家属来认领,才会进行火化下葬,费用从死者银行账户扣除,多出的部分由民政部门负担。
按规定,是该这样办事的。
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李护工在这家疗养院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临终病人,也说不清自己对尹之枝的关注从何而来。
很多癌症病人临终前都痛不欲生。平素忍耐力再强的人,也会各种失态,如稚子一样痛哭流涕。
李护工猜测,尹之枝从前大概也是被家人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刚来到疗养院的时候,听说连扎个针都要撒娇,让护士轻一点。
但到了临走前那两天,她却分外安静,偶尔清醒时,喊疼的声音也非常低弱,要凑近了才知道她在叫什么。后来咽气也是悄无声息的。
出于对这条枯萎于鲜活年纪的生命的惋惜,李护工在尹之枝被殡仪馆拉走那一夜,给她上了一炷香。之后几天,也时不时关注着传达室那台很少响起的电话。
如果有个家人朋友什么的能回个电话,肯帮着处理一下后事,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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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等啊等,数日后的一个下午,那台沉寂的电话,竟真的突然有了动静。
李护工当时正在院子里晒被单。不知为何,听到铃声时,她便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赶去接起电话。
话筒一放到耳边,李护工就听到了一个盛气凌人、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尹之枝,你可真行!手机永远打不通,还悄悄搬家了,失踪那么久,现在倒是知道找我了?”
李护工愣住了。
“要不是我今天翻了一下来电登记本,都不知道你找过我。这可不像你,第一个电话没找着我,就真的老老实实不再打来了?”
“……”
“找我,就是想要钱?没其它话可说的了?”
这是一个年轻悦耳的男生声音。尾音微扬,骄傲又桀骜,明明在冷笑。细听却一直在发抖,仿佛是激动所致。
隔着电话线,李护工能想象出对方紧紧攥着手机,坐都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模样。
李护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对方见她不答,声音愈加焦躁:“说话啊!”
李护工斟酌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先生。”
对方一怔,似是冷静了一点儿:“你是谁?”
“请问你是尹之枝前几天联系过的家属吗?”
“……我是。”
谢天谢地,也许是她不愿尹之枝那样草草收场的祈祷起了效吧。李护工舒了口气,说:“先生,我们这里是华国N市X区的爱佳疗养院。尹之枝上周五半夜两点已经在我们这里去世了。”
电话那端陡然静了。
“先生,你这通电话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是这样的,尹之枝没有登记在册的亲友,我们也不知道该联系谁帮忙处理她的后事……”
对方突然出声打断她,声音僵硬又冰冷,像在掉冰渣子:“尹之枝,这么久不见,你没必要跟我玩这套,挺没意思的。你以为找个我不认识的人帮你念稿子,就骗得了我吗?”
“先生,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这是N市X区爱佳疗养院传达室的电话。尹之枝确实已在上周五去世。”李护工努力地解释:“如果你是尹之枝生前亲友,方便的话,可以过来帮忙处理一下她的身后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