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美梦度假山庄
这座正殿的门并不像城市的门那样完全封闭得不见一点光, 而是寻常道家阁楼一般的木门,上方镂空、糊着窗户纸。
玩家们可以隐约从上方看到外面,还有那个在门外摇晃的黑影。
过了一会儿, 脚步声消失了。
但门内的人都知道其实它没有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镜玩家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寂静, 稍微从遮挡物后探出了脑袋, 想看一眼门口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这么一看,就径直对上了一颗凑在门上缝隙往道观里看的脑袋。
它背着门外的光,从里面看看不清它脸和眼睛, 或者说, 它根本就没有“脸”。
一个光溜溜的头盖骨,骨头上艰难又可怖地挂了一层皮,大半的骨骼都裸露在外面。
眼镜男心跳骤停,差点这么一口气没有呼吸上来, 跌坐在地上。
另外四人听到他那边的动静都扭头去看, 也跟着一滞, 那种景象的确超出常人的想象。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那个人影突然举起了同样皮肉模糊的手, 暴露的指骨拍在门上。
胆子不怎么大的陈乐和和女玩家仿佛被一只手捏住了心脏,不敢呼吸,把自己胸口都憋得发痛。
生盯着那张脸, 手指也慢慢收拢, 看起来也像是因为这幅突兀恐怖的画面而惊骇。
在下一秒, 安静的祠堂突然有了动静,门上泛起了金色的光芒, 哪怕没有声音, 玩家也能感觉到门口那只怪物发出的无声尖叫。
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消失。
屋内过了会儿才有动静。
最先直面那张脸的男玩家现在都没完全缓过劲来:“刚刚那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人体实验吗,虞家不是在这里有个什么实验室?”
陈乐和断然摇头:“不是,这个副本的分类肯定不会有人体实验。”
其余三个玩家的面色反而一沉。
那就只能往灵异的方面考虑了,比起科学怪人的副本,大多数玩家当然更讨厌和畏惧灵异本。
至少乱七八糟的实验和怪物还有迹可循,但脱离科学范畴的东西可不会跟你讲这么多道理。
“对,而且就算是末世副本,都成了一具骷髅架子了还在外面走,这种情况谁见过?”
符阳辉赞赏地看了陈乐和一眼,他没想到陈乐和看起来胆小怕事,还挺细心,很少有新手玩家能关注到进入副本的分类。
符阳辉:“不管外面那是什么东西,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这座祠堂对它们有克制作用,待在里面会非常安全。”
“但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回去?”
符阳辉苦笑了下:“我总觉得我们下山的路已经全是那些玩意了。”
女玩家着急地摇头:“不行啊,我们如果一晚上都不回去,没办法跟其他NPC解释。”
几人商量了一圈,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落在生身上。
眼镜玩家试探着问:“您呢,您在这个副本里是什么身份,一会儿方便回去吗?”
其实四人早就奇怪了,生这样标志性的白色长发、戴着面具也挡不住的风骨、大神的作风和实力,在玩家圈里应该会非常出名才对。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听闻过有生这么一个人。
青年没有在意和理会其他的试探和犹豫,说:“我再看看这里面的情况,然后按照原路返回。”
他说完,也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向上首的神像走去仔细观察。
这似乎只是一座普通的泥像,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之下已经有些破损,面容都已经模糊不清,似乎从来没有人去维护过它。
这就已经足够奇怪了,毕竟这座建筑和外墙都保存精良,明显不像是没人的状态。
唯独这座神像格外破落。
泥像下就是香案,还有用来跪拜的蒲团,蒲团有些脏污,上面落着轻薄的灰尘。
住在这里的那位不明人士似乎也并没有信仰,至少说不在意这座“神像”。
生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他戴着面具视线有些受限,有时候需要转头去看有问题的地方。
他那头披散在肩头的如水长发也跟着摆动,闪着细碎的光,仿佛一匹绣进银丝的绸缎。
看着生不紧不慢的动作,另外四个玩家有些焦躁的心情瞬间平静了不少。
眼镜玩家低声跟符阳辉讨论:“这个生……你有没有觉得他的头发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头发,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一点,感觉……说不出来。”
“他会不会跟线索任务里说的那些非人生物有……”
符阳辉瞪他一眼:“不可能。”
他跟着压低声音:“你对这个游戏的了解还没有多少,你不知道,游戏里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团体,里面的人叫使者玩家。”
“那些玩家大多脾气古怪,会专程找有线索任务的副本,在里面闹个天翻地覆,我估计生就是使者玩家。”
“真的能把副本……闹个天翻地覆?”
“反正你别多问就是了,使者玩家都不怎么搭理普通玩家,不在意我们的死活。生的脾气其实已经算非常好了,换个人早就让我们这些拖后腿的快滚了。”
生在房间里转完一圈,并没有发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青年对符阳辉说:“明天白天的时候,你们记得再找机会上来看看。”
符阳辉:“那您要跟我们一起吗?”
“你们自己行动,不用等我。”
符阳辉掩饰好自己的失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了吗?”
青年点头,在其他人难掩的惶恐眼神下推开了正殿的门——
外面空无一物。
生似乎并不意外,按照记忆往下山的路走。
离开时的气氛甚至比来时还要沉默,玩家们都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疑神疑鬼地看看旁边和后面。
陈乐和走在最后面,突然踉跄了一步,嘴里也发出一声惊呼。
他前面神经紧绷的眼镜男立刻往前面跑了两步,回头看到陈乐和只是摔倒了,周围并没有想象中的怪物。
生他们也停下脚步,跟着回头望过去。
眼镜男骂了一句:“你要死啊,快吓死我了。”
陈乐和急忙解释:“抱歉抱歉,我踢到什么东西了,我明明记得这之前就……”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踢到的是什么,呆滞地咽了一口口水,“没有东西的啊。”
陈乐和踢到的不是路边的石头,而是藏在身侧树林灌木中的一口长方形的木质棺材。
女玩家后背发麻:“这是棺材吧,为什么突然会摆在这里?”
符阳辉脸色一凝:“你们离远点,棺材板上没有钉钉子!”
这就等于,如果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随时能推开棺材盖自己爬出来。
陈乐和表情恍惚一瞬,想到自己刚刚就一直跌坐在这具棺材附近,一直以来紧绷的纤细神经猛然断裂。
他不躲不避,反而朝着棺材冲了上去,眼白一片红血丝,神情扭曲疯狂:“躲着干嘛,我就在这里,你直接出来啊!”
符阳辉看见他几乎神经质的举动都头皮发麻,以为陈乐和身上出现跟其他新玩家身上一样的症状:
无法承受副本里过于紧绷和恐怖的环境,开始破罐子破摔地发疯。
“陈乐和!”
陈乐和清秀的脸扭曲一片,冲上去推了一把棺材盖。
出乎意料的,看起来是实木的棺材盖却非常轻,只是小幅度一推那具棺材就被推开了。
陈乐和正对着棺材中的景象。
他原本有些疯狂的脸呆滞了一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棺材里面,诡异的表现让或上前阻止或逃跑的玩家都顿在原地。
陈乐和说:“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棺材里面没有东西,或者说,
那东西已经出去了。
哪怕玩家们已经有了心理预料,在被陈乐和告知棺材是空的这件事时,还是心头一悚。
也没心情去多观察那具棺材了,他们只想快点下山。
符阳辉脑子也有些混乱了:“我们先回别墅。”
生站在原地,看着沉默又僵硬,一步一步回归玩家队伍的陈乐和。
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
陈乐和走了两步就对上那张华美的白色面具,还有生那双乌黑莹润的眼。
不管是眼睛的形状还是眼瞳的颜色,甚至是青年的视线,都令人联想到山光水色间的风,或者什么浮岚暖翠里的雨。
透彻又干净,无声地洗涤和净化着。
陈乐和默然,过了会儿才干涩道:“对不起,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不会再有刚才那种不冷静的行为。”
“棺材是空的,里面的东西说不定已经出来了,我们先赶紧离开这座山吧,一会儿肯定会非常危险。”
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想说的,就转身继续下山。
沿途不仅是那一具棺材,突然出现藏在道路两旁的棺材一共有五具,心神不宁的女玩家是第二个遇上的,跟陈乐和一样,差点被那具棺材绊倒。
她恍惚地看了一眼棺材。
眼镜男已经非常后悔这次上山的决定:“你莫非也想打开看看不成?”
女玩家嘴唇苍白地摇头,迈步离开了原地。
而生是最后一个遇见棺材的人。
符阳辉苦笑:“刚刚好五具,恰好出现在我们每个人身边,这该不就是给我们准备的吧?”
他苦中作乐:“怎么您这具棺材都比我们的华丽这么多,看来这个副本也很清楚玩家们的实力。”
生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那具恐吓意味十足的棺材,扭头继续往前:“走吧。”
直到过河,五人这一路都没有再遇到什么离奇的事件。
眼镜男两步走上去第一个上桥,他现在看这条原先怕得不行的桥都亲切。
走了几步又意识到不对:“你们觉不觉得这条河里面的白骨,少了一点?”
眼镜男戴着的眼镜其实是一副道具眼镜,可以一定程度加强他的记忆力和视力。
他第一次过桥时太紧张了,一直盯着河里的白骨看,以至于对那些尸骨的分布和数量都有了大致的印象。
眼镜男说完,自以为幽默地反驳自己:“我这话说得,这怎么可能,肯定是河水冲刷这些白骨让它们变了位置,要不然还能是它们自己起来走路了不成?”
他的话音落地,没有任何玩家接他的话茬,现场一片寂静。
安静得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
符阳辉疲惫地看着河底那些任由波浪再大也一动不动的白骨,已经不想说话了:“我们走吧。”
就像生暗示的那样,他们按照上山的路原路返回,一路上有惊无险。
几人过了桥,又走了一段路进了住宿区,接下来玩家们就要分头行动回自己的住处了。
另外四个玩家刚想跟生表达自己的谢意,顺便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之后也一起行动,但回头,却看见原本应该走在最后面的白发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
副本的夜晚总是阴暗又漫长,阴险的小偷一般,在寂静和昏暗中偷走玩家无数的东西。
但美梦度假山庄中的夜晚不是这样,玩家们在夜晚都能睡得很好,连平日最警惕的玩家也不自觉地放松。
明明是深夜,虞家别墅二楼的走廊中却响起了脚步声。
虞阳煦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来看看沐生。
以往虞沐生最喜欢当“哥哥”,还执着地想要营造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甚至在晚上会主动跟虞阳煦说晚安。
虞阳煦面对自己二哥的这种假把戏一向嗤之以鼻,心情好的时候就不搭理,心情差了甚至会嘲讽两句。
往日跟自己的朋友说起来,还讥笑这是什么没断奶的习惯。
而今天沐生并没有对他说晚安,虞阳煦反而浑身不自在,在房间里等了半天,现在都一点钟了还没有睡觉。
虞沐生怎么回事,之前不是经常教育他要持之以恒吗,怎么现在自己半途而废。
脾气非常差劲的弟弟难得想了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反思了下,惊觉他对沐生的态度的确说不上好。
沐生不会真的生气了?
还是舒苍那个家伙到了别墅,兄弟情有没有就无所谓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虞阳煦那颗心就跟被什么突然攥住了似的,一抽一抽的,还带着陌生的酸涩感。
他拧眉把游戏机摔在一边,游戏也打不下去了,干脆披上外套去找沐生问问。
虞阳煦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去要个答案……还是单纯想看看青年。
但他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都一直没有回应。
虞阳煦干脆出声,说:“虞沐生,是我。”
里面也没有回答。
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一点回应都没有。
不知道想了什么,虞阳煦心头一沉,眼底也浮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凶戾。
他拧了下门锁,没打开,里面还反锁了门。
但他这个二哥从来没有锁门的习惯,尤其是现在还“病”着,担心出什么意外耽误时间,更不会在夜晚锁门。
虞阳煦扯了下嘴角,只勾出一个冷笑,眼角眉梢全挂着寒霜。
他可不是那种愿意无功而返的性格,当即想一脚把门踹开。
就在虞阳煦要踹门的前一秒,靠近门的地方响起了轻细的动静:似乎是有人趿拉着柔软的毛茸拖鞋,迟钝而缓慢地朝着门边靠近。
连有些拖沓的脚步声都格外柔软。
虞阳煦一愣,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很快,门锁转了一圈,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隐约能窥见沐生半掩在门后的半张脸。
白皙的脸上还有一点发热的晕红,似乎刚才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薄白的眼皮都有些撑不住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脸上全是没睡醒的困倦。
青年穿着睡衣,这种模样比平时刻意往成熟方向的打扮要更加柔和,尤其是两人的身高存在差距,完全看不出门内的人才是哥哥。
沐生揉了下有些看不清的眼睛,像是没认出来面前的人是谁,刚刚隔着一层门又没听出来到底是谁的声音。
但青年又不太好意思问,就用了句万能的回答:“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声音也有点睡梦中被叫起来的迷蒙沙哑。
虞阳煦一眼就能看出青年没有认出自己。
如果这个二哥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弟弟,就会不自觉地收敛起所有的柔软,刻意摆出一副严肃而可靠的兄长模样,试图建立些威信。
而沐生此时放松的模样,甚至说话的语气都格外柔软。
仿佛刚打发的奶油,松软而甜腻。
就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他叛逆的弟弟虞阳煦,而是他深爱的情人舒苍。
眼睛湿漉漉的,小巧的下巴抬起来,嘴唇殷红,偶尔羞赧又不安地抿一下,宛如等待着他人的亲吻。
虞阳煦见过沐生这一面,青年唯独在舒苍面前会展露的一面。
在山上的树林中,沐生将他错认成了舒苍。
更荒谬又可怕的是,虞阳煦看着羸弱青年冰雪融化后微弯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假装了下去。
恬不知耻地抛弃了虞家霸王的尊严,假装成另外一个人,卑劣而贪婪地汲取了属于他人的温柔。
来自自己以前最讨厌的、名义上的哥哥。
甚至……差点亲吻了青年。
就像两个人真的是情人一般。
虞阳煦落荒而逃后抽了很多烟,尼古丁让他的大脑清醒,心中的情绪却愈发不平静。
他有点搞不懂,事情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变得如此不对劲。
但没等他弄明白这个问题,他不对劲的症状反而越发严重了。
虞阳煦看着青年无神的双眼,下颌线缓慢地绷紧。
沐生没有认出他的身份,给一头刚刚嗅闻到气味,想要开荤的大猫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