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48
Chapter 48
韩锦书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今天下午, 她和言渡在宋钦的带领下踏上了凌城的土地。忐忑,不安,焦灼, 急切,种种情绪交织在她心中,她害怕空欢喜, 害怕言渡的情报有误、他找到的人并不是吴曼佳, 更害怕见到了吴曼佳, 看到她处境凄凉。
在韩锦书十八岁那年的记忆里,吴曼佳在经历那场地狱般的折磨后,成天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几乎抑郁。
她无法想象时隔这么多年, 吴曼佳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来到这座混乱暴力的边境城市,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来的路上,言渡告诉韩锦书, 如今的吴曼佳,已改名“吴雯”, 在凌城的泰安区监狱工作, 和她妈妈两个人住在白玉兰街14号。
韩锦书对此始终怀抱一种怀疑态度。
这种怀疑,并非是质疑弗朗助理的办事能力, 而是韩锦书有点不敢相信, 自己苦苦寻觅吴曼佳将近十年, 有生之年, 竟真的还能与少年挚友相见。
直到来到白玉兰街14号, 敲开9栋4楼8号房的房门。
听见敲门声后, 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妇人的两边鬓角都已花白, 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长袖碎花裙,花纹杂乱,已经洗得有些掉色。
对于几个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妇人只将防盗门打开了一道很狭小的缝,探出一双眼睛,眼神警惕防备,在他们身上打量。
接着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找谁?”
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尽管对方的容颜已苍老许多,韩锦书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名中年妇人,就是吴曼佳的妈妈。
“阿姨……”韩锦书又惊又喜,道:“阿姨,真的是你!”
吴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盯着韩锦书年轻漂亮的脸蛋反应了好半天,一个名字才滚到嘴巴边上。她迟疑了下,极其不敢相信地喊道:“……韩锦书?”
韩锦书握住了吴母的手,内心激动不已:“对阿姨,我是韩锦书!你还记得我!”
吴母陷入极大的震惊中,有些回不过神。她怔怔看着韩锦书,几秒后,视线转动,又看向站在韩锦书身后。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青年,身形挺拔,雍容华贵,容貌气质皆极其的出挑,看着很面生。不像是女儿吴曼佳当年在兰江的那些同学朋友。
吴母皱眉:“这位是……”
“阿姨,这是我的丈夫。”韩锦书说,“这次我们专程来凌城,就是收到消息说你们这些年定居在这儿,所以才找来的。”
听完韩锦书的话,吴母再次抬眸,见这女孩儿满脸的真诚和喜悦,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犹豫再三,终是沉沉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一条通道,不大自然地说:“曼佳还没回家,你们先进来吧。”
吴曼佳和吴母在凌城的居所,是一间老小区里的套二的小居室,装修简单,家具也都有些陈旧。二十来平的客厅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陈设,就是一只靠墙摆放的三人位沙发。
花纹很清新,浅绿色的小碎花,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生机勃勃。
韩锦书环顾着这间简陋的屋舍,又看了眼绿色的小碎花沙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和吴曼佳亲近交好,当然知道,吴曼佳在出事之前,个性柔顺温婉,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这种洋溢着生气的绿色。
出神的当口,吴母已经关上大门走回来。
毕竟也活了大半辈子,吴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韩锦书都还好,可她身旁的言渡,整个人的气场仪态摆在那儿,一看就是金贵到极点的人物。往她们家客厅里一杵,穿着乞丐服也装不了寒碜。
吴母顿时有些窘迫,不大自在地招呼进屋的几人:“地方小,你们别嫌弃……坐,随便坐。”
“阿姨您也坐。”韩锦书朝吴母挤出个笑容。
“欸,好。”吴母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椅上。
韩锦书弯腰坐下来,微一抬眸,看见正前方的电视柜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正直视着镜头,面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
韩锦书心突的一阵收缩,认出这是吴曼佳的爸爸。
她支吾道:“阿姨,吴叔叔他……”
“三年前走了。”吴母看向丈夫的遗像,苦笑摇摇头,“胰腺癌,查出来之后撑了不到半年。你吴叔这辈子是真的苦命,以前闺女遭那么大罪,这些年眼瞧着日子安顺了,他又害了病。”
韩锦书哑口无言。
像是一颗大石头从天而降,砸在韩锦书的胸腔,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没有想到,吴曼佳的家庭会遭遇这么多苦难。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老天爷有时候真是不长眼。
韩锦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阿姨,这些年您和曼佳受苦了。吴叔叔的事,您节哀。”
吴母抹了把脸,继而不甚在意地摆手:“嗐,都这么久了,什么哀不哀的,早就习惯了。我和曼佳母女俩相依为命,就这么活着也挺好。”
之后,韩锦书还想再问一些吴曼佳这些年的事。
吴母却回答道:“曼佳一会儿就会回来。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她吧,至于她要不要告诉你,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能替她决定。”
韩锦书闻言,点点头,不再多问。她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因为太过紧张,冰凉的十指无意识收拢,绞紧了自己风衣的下摆。
言渡看见,不动声色,将她的两只手同时握住。
指尖涌上一股很薄的暖意,来自言渡的掌心。韩锦书眸光微动,抬起头,看向他。
言渡朝她很淡地弯了弯唇角,不必言语,光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似乎就带着能令她安心的魔力。
韩锦书心绪稍宁,回他一个笑。
再之后,就有了吴曼佳从泰安监狱下班回到家,与韩锦书久别重逢的一幕。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过我,对不对?”
韩锦书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淡漠,刻意轻描淡写,努力不泄露出表象之下的浓浓苦涩。
小小的客厅骤然鸦雀无声。
片刻,吴曼佳看着韩锦书,很奇怪的歪了歪头,回答说:“为什么,说‘原谅’?”
韩锦书眸光突的一跳。
“锦书。”为了把这番话说得连贯,吴曼佳音调平缓,每个咬字发音都很用力,“那件事原……原本就和你无关,你没有犯过任何错,谈什么‘原谅’。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差不多……都忘掉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你,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
听吴曼佳这么说,韩锦书泛红的双眼再次模糊。她有点失控,语无伦次道:“我怎么可能不责怪自己?曼佳,我理解你当初想要换个环境生活,所以离开兰江,可是为什么你连我都要躲着?为什么要让我满世界都找不到你?我只是……我只是希望做些什么而已。”
吴曼佳朝韩锦书弯了弯唇,轻声道:“我已经说了……你不要怪自己。你还记得我,我很高……高兴。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依然是我最喜欢,也最重要的朋友。”
“曼佳……”
吴曼佳却已经移开落在韩锦书脸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了吴母。她说:“妈妈,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工作。外面天黑……黑了,你送锦……书他们,下楼吧。”
韩锦书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
背后的言渡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胳膊。
韩锦书回过头。
言渡看着她,眸色深沉,徐徐摇了摇头。
“……”
韩锦书顿悟,言渡这是在让自己不要再做无畏的纠缠。只好用力咬了咬下唇瓣,闭上了嘴巴,眼睁睁看着吴曼佳转过身,走进那间漆黑一片的小卧室。
轻轻一声“砰”。
卧室门被吴曼佳反手关死。
吴母沉吟了会儿,迈开步子走到韩锦书身旁,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韩锦书的脑袋,就像很多年前时常做的那样。
韩锦书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低声道:“阿姨,对不起。如果那天曼佳没有帮我值日,她的人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傻孩子,在胡说什么呢。”吴母眼底闪烁着泪光,道:“当年曼佳跟我们说得清清楚楚,是她主动提出要帮你,你拒绝了两次,她再三坚持,你才提前回的家。曼佳出意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年,曼佳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也没有。”
韩锦书用力拧眉:“那为什么曼佳不愿意让我帮她做修复?”
吴母长叹一声,说道:“离开兰江以后,她把自己的名字都给改了,就是想彻底摆脱那段过去。她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你,没有勇气面对当年兰江的所有人事物,甚至没有勇气,面对曾经的自己。”
话音落地,韩锦书忽然失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回去吧,锦书。”吴母说,“凌城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也别再来了。”
“阿姨……”
“走吧。”
最后,言渡牵着韩锦书的手,把她带出了吴曼佳的家门。吴母把三人送上他们停在小区门口的越野车,随之转身离去。
车门关严,宋钦踩下油门。
夜色中,车辆前进的方向路灯明亮,白玉兰街14号被远远抛在了暗无天日的后方。
随着这阵刺耳的引擎声响起,韩锦书瘫坐在越野车后座,只觉自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一般。
这些年,她一直在找吴曼佳,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尽最大努力给予吴曼佳补偿。
可是如今,好友虽然再次现身,却与当年那个柔中带刚、对生活充满希望与热情的少女,判若两人。
韩锦书闭了眼,抬起右手摁住额头。
现在的吴曼佳,佝偻着瘦弱的背,蓄着长长的刘海挡住脸上的疤痕,眼神怯懦,画地为牢。
韩锦书突的开口,苦笑着说:“快十年了,她还没有走出来。”
言渡修长的五指收握,轻轻捏了下韩锦书微凉的手,淡淡道:“心理层面的创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痊愈的。”
闻言,韩锦书认真思索须臾,想到什么,忽然转过脑袋看言渡,眼神一亮:“或许,我们应该给曼佳介绍一个心理医生?”
言渡:“真正有病的人,通常最排斥看医生。”
“确实是这样。”
韩锦书回忆着今天见到的吴曼佳,苦恼极了,“而且看曼佳今天的状态,她连我帮她修复容貌都不愿意,肯定也不会接受什么心理治疗。那怎么办?难道就放任她一直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吗?”
言渡食指绕起韩锦书垂落的一丝黑发,随意把玩。片刻,他掀起眼皮看向她,平静地说:“或许,吴曼佳在等一束光。”
韩锦书费解:“什么光?”
言渡说:“活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在等自己的一束光。吴曼佳在等待,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主动走出阴霾的一束光。”
韩锦书听见这文绉绉的荒唐说法,又是无奈沮丧,又是觉得好笑。
她嗤笑一声,苦中作乐地换上揶揄口吻,打趣他:“这位先生,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看过很多言情小说。居然还搞‘救赎文学’那一套,相信爱情可以救赎一个人?”
言渡说:“那束光,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件事。”
韩锦书:“好吧,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恋爱脑。”
言渡闻声,微挑眉,勾着她的卷发轻拽了下。
韩锦书怕他真的拽疼自己,下意识往前倾斜,熟料一个重心没把稳,整颗脑袋直挺挺扎进言渡怀里。
言渡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高,继而垂了眸,直勾勾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蛋。
随后,他贴近她耳边,用极低的音量轻声道:“我不是恋爱脑。”
韩锦书哼哼两声:“那你是什么?人间清醒大BOSS?”
“因为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你。”言渡心平气和地说,“所以我勉强算是情书脑。”
韩锦书:“……”
短短半秒,韩锦书整张脸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底朝天。
她气得攥起拳头,想打他,余光又瞧见驾驶室里阴沉冷戾的宋钦小哥,默了默,忍住了。旋即握拳也凑近言渡耳朵边上,压低声:“姓言的,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没看到我很难过吗?你能不能不要破坏我内心沉重的氛围!”
言渡侧过头,顺势在她贴近的唇瓣上浅浅一啄,“你在我怀里,我一点也不想正经。”
韩锦书:“。”
韩锦书眯了眯眼睛,然后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放在言渡脖子上。她恶狠狠地威胁说:“你知道吗,不正经的男人和吃太胖的猪崽,都是会被杀掉的。”
言渡被她凶巴巴的小模样逗笑,嘴角很轻地勾了勾:“现在还难过吗?”
韩锦书一愣,想了想,实话实说地回答:“被你一打搅,心情好像没那么丧了。”
“不难过了就好。”
言渡抬手捏捏她的脸颊,柔声道:“你要我正经,我就正正经经跟你说。吴曼佳的事,这些年你已经尽心尽力,别再执着了。”
暴君最后的这句话,语调既缓又沉,确实说得很正经。
韩锦书盯着言渡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半晌,才说:“我是为了吴曼佳才选择成为一名整形医生,专攻修复。如果不能替她修复脸上的伤痕,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努力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意义。”
言渡也定定瞧着她,忽然喊她名字:“韩锦书。”
“嗯?”
“你还不明白吗。”言渡道,“容貌远不及内在。吴曼佳真正需要修复的伤痕,不在脸上。”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是宋钦的电话。
宋钦正在开车,听见铃声,下意识便腾出一只手去摸裤兜。不料手一滑,手机直接从驾驶席落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掉在背后言渡的脚边。
韩锦书看见,准备弯腰去帮阿钦捡手机,一只冷白如玉的手却先她一步,慢条斯理把那只手机捡了起来。
“谢谢老板。”宋钦恭敬地说。然后便反手要把手机接回去。
宋钦的手悬在半空,背后好一会儿都没任何反应。
韩锦书心生不解,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言渡的目光落在阿钦手机的屏幕上。
在看清来电显示后,言渡眯了眯眼睛。
这种冷进骨子里的眼神,韩锦书已经很久没在言渡脸上看见过。
阴沉,漠然,充满了某种危险的戾气。
好奇心驱使下,韩锦书身子倾斜探出脑袋,悄悄往暴君手上投去一眼。这一看,有点儿懵。
阿钦手机的来电显示,没有备注名。有的只是一串数字,不是手机号,也不是座机,并且排列得毫无章法。
韩锦书惊讶得脱口而出:“这是什么号码?怎么这么奇怪。”
言渡:“经过加密处理的虚拟来电。”
听完言渡的回答,韩锦书翻了个白眼,随口对开车的宋钦道:“阿钦,是骚扰电话,我们帮你挂了?”
谁知驾驶室里的宋钦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脸色微变,眼风扫向挡风玻璃的中央后视镜,从中偷觑自家BOSS的脸色。
车厢内的光线非常昏暗,言渡垂着眸,陷入黑暗泥沼的脸被手机屏的冷光照亮几分,极其阴鸷。
好一会儿,言渡指尖往左一滑,直接面无表情地拒接。把手机丢回给阿钦。
宋钦一只手把控方向盘,一只手捏着手机,没有作声。
车内莫名一阵寂静。
这边厢,韩锦书见言渡脸色冷漠,又见宋钦似乎有些心绪不宁,瞬间化身瓜田里找不着瓜的猹,万分困惑:“你们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错过了什么?”
韩锦书话音刚落,又一个电话响起。这次依然是阿钦的手机,不过,打来电话的人成了弗朗。
阿钦把电话接起来,为方便开车,他随手摁开免提。
安静车厢内,弗朗助理的声音随之响起,语气很淡漠:“到凌城了吗。”
宋钦:“嗯。”
“安顿好BOSS和锦书小姐。”弗朗说,“你今晚可能需要出趟门,熬个夜。”
宋钦问:“谁要见我。”
弗朗:“多寿佛。不出意外的话,我猜那边应该已经找过你了。”
“电话打来了,没接。”宋钦说完,感到不解,“多寿佛为什么要见我。”
“你在内比都是不是和人起过冲突。”弗朗语气凉凉,略带几分揶揄。
宋钦回道:“有这回事。”
弗朗轻叹一声,道:“那个被你废了胳膊的缅甸小子,是多寿佛手下的头马。”
宋钦静了静,回答:“知道了。”
弗朗挂电话之前似乎又想起什么,说道:“多寿佛不是盏省油的灯,今晚你过去敬个酒,道个歉,这事就算翻篇了,千万别让锦书小姐发觉。BOSS维持在锦书小姐面前的正派形象,辛辛苦苦,滴水不漏,非常不容易,我们做下属的不能拆他的台。”
宋钦:“。”
在旁边大大方方听免提听完全程的韩锦书:“。”
韩锦书:???
两秒钟后,又听见电话那一头的弗朗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问:“哦。对了!阿钦,BOSS他们现在没和你在一起吧?”
宋钦有点儿烦躁,烙着刀疤的眉微拧,正要回话,便听见他家BOSS非常冷漠地开口,打断弗朗的碎碎念。
言渡寒声:“约在哪儿见。”
千里之外的弗朗:“………………”
弗朗卡壳了起码一分钟,才愣愣挤出来一个地址:“本杰明,地下酒吧。”
下一秒电话便挂断。
银河市这边的言氏总部。
弗朗:“……………………”
弗朗助理举着手机石化成渣:完了。
BOSS千辛万苦在自家老婆面前维持的正派人物形象,被自己轻描淡写几句话,搞崩了。
而他弗朗·加西亚原本光明灿烂的前途,也被自己亲手,全毁了。
弗朗助理惊恐得,甚至想立马遁走回祖国。他想,BOSS从凌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杀掉他这个猪队友心腹。
想到这里,弗朗绝望地抓了下自己浓密的金色卷发,无声流泪,内心咆哮:啊!!!
*
这一头,韩锦书已经完全迷茫了。她看了看言渡冷峻淡漠的侧颜,又看了看前方宋钦的后脑勺,最后又再次看向言渡。
她发出了灵魂疑问:“刚才,弗朗助理在说什么?”
言渡闻声,侧目淡淡看她一眼:“我记得没错的话,刚才弗朗全程都说的普通话。”
韩锦书:“。”
韩锦书:“不,我的意思是,什么内比都的冲突,什么废人胳膊,还有什么多寿佛。都是些啥?”
言渡屈起食指,在她脑袋瓜上轻轻一敲:“小姑娘家家,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谁小?”韩锦书瞪眼,“我距离十八岁已经过去九年,我可成熟了。”
言渡闻言,目光自然而然从她脸上下移,停留在她雪白纤细的锁骨以下,没有说话。
“……”韩锦书注意到言渡的目光聚集地。羞红双颊,气得伸手捧住他的脸,掰向旁边,压低声斥道:“不许瞎看。”
这时,驾驶室的宋钦沉吟须臾,忽然说:“言总,我自己惹的事自己会处理。我先送您和锦书小姐回酒店休息。”
言渡像没听见宋钦的话。
他一勾手,将韩锦书娇小的身子揽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挺翘的小鼻尖。低声问她:“情书小姐,知道凌城的特产是什么吗?”
韩锦书摇头:“不知道。”
“也是。”言渡懒洋洋地挑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带我家小网友来一趟凌城,不见见牛鬼蛇神,说不过去。”
*
数分钟后,韩锦书跟随言渡来到弗朗口中的“地下酒吧”门前。
凌城这地方,各方因素使然,有钱人总体并不多,但贫富差距巨大。
距离贫民窟仅两条街之隔,便是整座城里最最高档的夜总会——本杰明。此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不设门槛,没有社会地位和身份的限制,只要出得起钱,乞丐皇帝一视同仁。
门前有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面容冷厉。宋钦上前耳语一句,不知说了什么,对方霎时换上副谄媚的赔笑脸,毕恭毕敬将言渡一行请进大门。
这里的一楼是消费最低的区域,和寻常夜店酒吧一样,中间是舞池,打碟的DJ有男有女,男的时髦英俊,女的身材火辣,音乐鼓点很重。
韩锦书跟在言渡身旁环顾四周,只见吧台,卡座上座无虚席,顾客们有老也有少,靡靡世界。
走没两步,前方一群人便迎了上来。男男女女,足有四五个。
领头穿着身铁灰色西装,韩锦书自幼泡在名牌里长大,一眼便认出这件衣服价格不菲。看完衣服,才又去看领带上方的脸。
只见这人的年龄约有五十来岁,手里拿着一根雪茄,方脸狮鼻,红光满面。看见言渡,对方脸上顿时展开一副灿烂笑颜,道:“言总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哪!”
这人说着,就伸出手来想跟言渡握手。
言渡脸色淡漠,没说话。一旁的宋钦却沉了脸色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寿老。四少的规矩您应该知道。”
短短两句话,威慑力却实打实。
多寿佛动作一僵,但也未露恼色,仍是那副笑吟吟的嘴脸,“哎呀,年纪大了记性差,忘了忘了!言总你洁癖嘛!哈哈哈……”说着眼神一转,看向言渡身旁的韩锦书,“这个美女是……”
言渡漠然一笑:“我夫人。”
“哦,言夫人好。”
多寿佛叱咤风云数十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和言渡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言家这个主一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得罪不起,也就没有深思,今晚这场合,言渡带个女娃娃来是什么意思,只是朝韩锦书笑眯眯地熟络道:“我和言总是老朋友,夫人看我顺眼呢,就跟着朋友们一起喊我声寿老,要是看我不顺眼,也可以喊我臭老头。哈哈,我这个糟老头子,最随和啦!”
这老头,表面平易近人衣冠楚楚,实则笑里藏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韩锦书看破不说破,笑笑:“寿老您好。”
“哎呀,今天忘记翻黄历,是什么大喜日子,这么多老朋友都来我这儿捧场。”多寿佛边说边抽了口雪茄,招呼道:“走走走,回雅间,咱们坐下聊。”
多寿佛口中的雅间,位于这间酒吧的地下一层。
韩锦书心头隐隐升起丝不安,微抬眸,用眼神朝言渡发出疑问: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言渡紧紧环着她的腰,没有给予她回应,只是低下头,在她腮边安抚性地落下一吻。
雅间门开。
别有洞天。与酒吧整体的盘丝洞基调截然不同,这个雅间的确“雅”,面积很大,空间开阔,屏风横门前,上面映着梅兰竹菊水墨画,兽耳炉,起檀香,古韵十足。
绕过屏风,韩锦书在言渡身旁抬起眼帘,这才注意到,除了寿老一行外,这间屋子里竟然还有其它人。应该是比她们早到的另一帮贵客。
雅间的红木沙发两侧,四个身形魁梧的高大青年站在边上,个个西装革履,神色冷峻且恭敬。而在红木沙发正中的主位上,懒洋洋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
同样的正装打扮。黑色的西装外套只随意地搭在旁边,只穿一件浅色衬衣,没打领带,领口微微敞,露出小片冷白色的胸口皮肤。
男人低着头,边嚼口香糖,边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款手机网游。在他其中一只手的手背上,依稀可见一枚陈年伤痕,像是子弹直接击穿骨肉后留下的痕迹。
稀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打扰到他玩游戏的雅兴,他才懒懒掀高了眼皮,视线冷淡里夹杂一丝不耐烦,看向门口。
因这一抬头,韩锦书终于看清这人的面容。
刹那间,即使常年被言渡的绝色容颜熏染,她也忍不住再次惊艳。
年轻男人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活脱脱民国旧画里混不吝的公子哥。双眸漆黑狭长,即使置身这片明亮空间,也没映进去零星半点光。整个人桀骜颓唐,又肆无忌惮。
韩锦书眨了眨眼。
鬼使神差地想,原来,言渡说带她来看牛鬼神蛇,是真的。先有寿老一众,是牛鬼蛇。这位超级大帅哥,就是那个“神”。
她不禁好奇,这神仙人物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