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蝶变
[14:宿主。]
[14:南南?]
赏南冒了一身的冷汗, 他抓住胸前的衣襟,连带着把床单一起绞了进去。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看见的却不是房间内部,是流动的蓝色, 深浅不一的蓝色, 宛如一条奔流不息的河。
胸腔内的疼痛使他呼吸格外费力困难, 每一次呼吸,他都觉得自己发出了如鼓风机一般的抽搐声。
浑身的皮越绷越紧,不顾一切地往最中心汇聚, 让赏南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外面响起一声清脆的鸟啼, 才将赏南从这种痛苦之中抽离出来。
[14:你终于醒了。]
[14:撞进你身体里的那只蝴蝶有问题, 那只蝴蝶没有消失, 而是住进了你的身体里面, 你们几乎是共生的, 它能感知到你的情绪, 反过来,你也能感受到它感受到的情感,你刚刚的痛, 就是翟青渔的痛, 而你只是旁观者都已经这样了,翟青渔想必只会更加痛苦。]
[14:和蝴蝶共生啊,宿主, 你变成怪物的一部分了啊。]
赏南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有些胸闷,不过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这样也有好处, 不是吗?”赏南穿上拖鞋, “至少我以后不用猜翟青渔的心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站在洗手间, 白炽灯将赏南的脸照得惨白一片,锁骨那里的印记有些痛意,他扒开衣领看了之后,表情僵住了。
之前还比较模糊的疤痕轮廓现在已然清晰明了,一开始也只有轮廓,现在已经是一只完整的蓝色蝴蝶了,不同于纹身,这只蝴蝶,像是自然而然生长在赏南身体表面的。
赏南颤抖着手指抚摸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蝴蝶翅膀上面触摸到了天鹅绒的质地,和其他部位的皮肤触感不同。
怪物的一部分进入了他的身体,所以他也变成了怪物的一部分。
尽管心里清楚,但赏南还是为此情此景倒吸了一口凉气。
.
翟青明和卫杰又一大早出门去了,坐在餐桌边上的只有翟青渔。
他柔顺乌黑的发遮住后颈一小截,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扭过头和赏南说了句“早”。
赏南低低地回了个早,然后在自己之前坐的椅子上坐下。
接着,阿姨开始往餐桌上摆早餐。
“昨天晚上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捕猎,你听见了吗?”翟青渔慢条斯理地往面包片上抹着一种味道清淡质地厚重的青色酱,问赏南道。
赏南吃的馄饨,虽然他身上的擦伤都已经结痂了,可在愈合期,他还是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
他把嘴里的小馄饨咽下去之后,点点头,“听见了。”
“但我只是听见了,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赏南胡乱说道。
“山里晚上凉,下次晚上出去,可以多穿点。”翟青渔却说。
赏南捏着勺子的手一紧,他没想到翟青渔会直接戳穿自己。
“青渔哥,我是有些好奇跑出去看了,但还看见了很多蝴蝶,怕大家担心,所以我才说自己没出去。”赏南赶忙老实交代。
“嗯,吃饭吧。”翟青渔没说什么。
两人还在吃着,周叔从楼上急急忙忙地跑下来,他一脸焦急之色,站在翟青渔跟前说道:“小鱼,我老娘昨晚摔了一跤,被送医院了,我得回去照顾一段时间……你这边……”他脸上写满了难色,因为翟青渔身边根本就离不开人,他无法靠自己行动,许多事情都是。
翟青渔笑了笑,“家里的事情比较重要,你赶紧回去看看。”
周叔满眼感激,“我已经给翟总和太太打电话说明了,他们说马上就派一个人过来,估计下午那人就会到。”
翟青渔点了点头,“好。”
赏南看着周叔急急忙忙地来,又急急忙忙地拎着个包就走,这么一把年纪,还能为自己的老母亲如此奔波,也算是孝顺了。
“小南,”翟青渔对赏南的称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名,“帮我盛一碗汤吧,谢谢。”
赏南没被翟青渔这么叫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反应过来后,他适应得就很快了——照顾翟青渔的新人还没来,他就只能暂时先接手了。
翟青渔接过赏南递过去的汤时,垂眼说道:“我会给你按一个小时一千算工资。”
!
一千!
[14:冷静]
赏南:“那新员工能不能不来?这活我愿意干啊,怎么不找我?”
赏南面上不显,但心里美滋滋。
但很快,这种好心情就因为事情的琐碎逐渐消失了,照顾一个残疾人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简单,翟青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所以端茶倒水这些事情,全部都是赏南做,哪怕是笔掉在地上了,毯子掉在地上了,所以赏南需要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翟青渔身上。
那新人要下午四点才到。
中午时分,赏南吃力地推着沉重的木梯子从书架上取下翟青渔要的书,灰色调的绿色厚书皮,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是一名外国作家的作品。
赏南气喘吁吁地跳下来,听见身后翟青渔的声音。
“小南,念给我听。”他闭着眼睛,表情有些疲惫的样子。
“随便念吗?”赏南翻开,发现全是诗,他看的诗不多,实际上,除了专业相关的东西,他很少涉及其他专业的书籍。
他不太会读诗,总觉得不知所云,也领略不到作家们到底在用一些东西指代什么东西,哪怕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却晦涩难懂。
“随便念。”翟青渔说道。
赏南随便翻开一页,他声音不大,语气缓缓,音色听起来像掠过林间的微风,哪怕很大声音说话,都不会令人觉得吵闹嘈杂,相反,一切生物都不会被他的声音惊扰到,包括归属于昆虫类别的蝴蝶。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的死者一定会
与风中的人西天的月融为一体;
他们的骨头被剔净,净骨又消逝,
臂肘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
纵然发了疯,他们一定会清醒,
纵然坠落沧海,他们一定会复起;
纵然情人会失去,爱却会长存;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赏南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逐字逐句念着,这书很旧,但能看出来未曾被翻阅过,上面甚至没有分段,所以赏南的断句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而来。
他和翟青渔都沐浴在阳光底下,落地窗被照得发光,两个人的影子也已消失不见。
这算是比较正能量的诗吧,但翟青渔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再继续往下念,赏南提高了分贝,还加入了自己的情感。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海鸥也许不再在耳边啼叫,
波涛也不再汹涌地拍打海岸;
花开花落处也许不再有花朵
迎着风雨昂首挺立;
尽管他们发了疯,僵死如钉,
那些人的头颅却穿越雏菊展露;
闯入太阳,直到太阳陨落,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赏南念完口渴了,喝了一大杯水,放下杯子时,对上翟青渔淡淡的目光,他的眼神显然没有被赏南念诗所激励到。
“青渔哥,你很喜欢读诗吗?”赏南合上书,手肘撑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翟青渔。
“谈不上喜欢,”翟青渔拉开桌子的抽屉,看了眼满满一抽屉的蓝色蝴蝶尸体,又缓缓将抽屉合上,“打发时间而已。”
赏南眼神闪了闪,把自己眼里的怜悯藏住了,翟青渔太敏感了,动物系怪物的天赋就在这里,多微妙的变化,它们都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小南?”翟青渔操作着轮椅,慢慢移动到了赏南的旁边。
赏南立刻直起了背,但小凳子太矮,他看起来就像蹲在翟青渔面前的,被翟青渔漆黑的眼瞳盯得一动不敢动。
可能也是因为他动不了,可能也是因为他身体里的蝴蝶。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翟青渔声音轻轻的,就像蝴蝶翅膀优雅扇动的那几下,连周围的空气都没有被拨动一分。
他果然察觉到了,赏南心想,但就算自己表面上没有露出怜悯的样子,翟青渔估计也能知道吧。
他和翟青渔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或许翟青渔还能隐藏,但赏南是隐藏不了了。
于是,赏南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翟青渔,“有一点,青明以前说你很厉害,所以我觉得很可惜。”被自己的生身父母亲手毁掉人生,成为家族的垫脚石,又因为恨意产生的黑化值而永远无法真正死去,而父母疯狂的补偿又令他无法纯粹地去恨,翟青渔折磨消耗的都是他自己,所以死去的蓝色蝴蝶越来越多,等堆积到黑化值满值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被它们的尸体掩埋得不见天日吧。
赏南回答得实诚,反而令翟青渔忍不住失笑,“没什么好可惜,你也不用为我感到可惜。”
赏南哑然,“为什么?”
“你经常因为别人的人生而暗自神伤?”翟青渔反问赏南。
赏南摇摇头,“目前为止,我只为青渔哥的人生暗自神伤过。”
翟青渔漆黑的眼底滑过一抹焕丽的蓝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脸部温柔的轮廓线条显得更加温柔,“我不太相信。”
这么容易为别人的苦难感到动容,可苦难满大街都是,随处可见,这份善良和惋惜又怎么可能独属于他?
赏南抱着书,抬起眼,一脸真诚,“我认真的啊,因为我第一眼见到青渔哥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翟青渔这样的人,被推进过地狱后一直身处于地狱的人,对人几乎没有任何好感,也不会相信他们所说的话,哪怕是他们的毒誓,都无法令翟青渔信服。
更何况他是动物,还是阴郁又高度敏感的蝴蝶,赏南知道,自己的每个字,翟青渔肯定都会用它的触角一一剖析辩证,探出真假,而就算是真的,翟青渔也不一定会接受他的主动靠近。
没办法,谁让蝴蝶是一种稍微被惊扰就会振翅飞走的生物呢,而且还是受过伤的蝴蝶。
“青明说你没出车祸以前,非常优秀,但你的优秀又不是靠你的双腿换来的,嗯,所以我觉得你现在也很好,能不能站起来,无所谓的。”赏南看着翟青渔地眼睛,看着阳光在他眼中融化,认真说道。
可赏南手心中已经冒出了汗,如果翟青渔发自内心不接受他的话,这些话,估计只会让翟青渔反感。
良久之后,翟青渔抬起手,苍白的五指按在了赏南的头顶,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