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在沉睡。
肯定是在沉睡。
抱膝坐在空荡的走道间, 明灯一边麻木地随着领地的移动摇晃脑袋，一边默默地想到
我所信仰的神明，一定是在沉睡。
不然, 完全无法解释。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完全都得不到解释——
“填星, 右右右！右……呃，我的意思是东！”几步之外的昏暗走道内，他所侍奉的领主正精神奕奕地环视着四周，时不时通过通讯器发出指令, 手上用的, 还是他的提灯。
“好, 幽灵来了啊幽灵来了啊,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随着两个领地的逐渐重叠，安可希适当地放低了声音：
“注意一下对面的领地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有的话吱一声。填星可以适当多停一会儿, 据说这样掉落的概率会高。”
明灯：“……”
掉落。她说掉落。
明灯呜鸣一声，单手捂脸。假装没看到从自己面前缓缓飘过的半透明人影。
他不知道安可希这手信息的具体来源，但他可以确定, 当时给出这信息的人，用的词语的肯定不是掉落。
也不知是不是还在适应变化, 通讯器内, 一时也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听息流的声音迟疑地响起：“领主大人……”
“怎么？”安可希当即询问出声, 坐在后面的明灯悄悄竖起耳朵。
“息流是看中了什么吗？”
“啊, 那倒不是。”息流赶紧道, “是这样的, 在下这边重叠的房间里, 有一张床。床上有全套的寝具。”
“领主大人之前不是说睡地上不舒服？所以如果您有需要的话……”
“有。”安可希毫不犹豫地开口，无所谓地瞟了眼走到自己旁边的幽灵，往旁边闪了两步，继续压低声音道，“息流给个方位。填星往那边再挪一些。”
“说不定运气好，那张床也能直接掉过来……”
明灯：“……”
他双目无神地抬头，正见又一个幽灵打眼前走过。那似乎还是个机械师的幽灵，挎着个挺大的机械箱，走到一半又转回来，盯着明灯身后的墙壁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过来，一本正经地开始卸墙壁上的壁灯。
……咋说呢。
明灯本来还是挺怕这些东西的。尤其之前一次亲密接触，可以说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然而这会儿，看着近在咫尺的幽灵大哥认认真真修自家的壁灯，又听着不远处的安可希和人认认真真地讨论怎么卷人铺盖……
他忽然觉得，好像幽灵也没那么吓人了。
甚至还想提醒一句别修了，你的床快被人扛着跑了。
……不，可能还不止是床。
通讯器内，一群人似乎终于跟上了安可希的节奏，已经在那儿非常自在地轻声聊上了——
“对了，说到床，有人看到睡袋吗？有的话顺便捞捞睡袋吧。食堂的桌子太硬了。”
“睡袋没有。但我这儿有看到台虎钳。机械师需要吗？要的话再往西一些，有半个在外面。”
“大号储水箱，有没有大号储水箱？”
“请帮我留意下，有没有紫水晶板。没有的话就算了，我等下一批。”
“不要急。大家要不先列个单子？不然每次都一个个报，太麻烦了。”
“有道理。”
“这样吧，我手边有纸笔，你们要不先报，我记一下——”
明灯：“……”
团购。
这绝对是团购。
他们甚至已经搞上了团购。
明灯有理由怀疑，要不是自家领地上已经有了四十一个厕所，他们说不定还会盯上人家的马桶。
“啊，对了，浴缸。”几乎就在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间，他听见不远处的安可希再次出声，将提灯夹在腋下，通讯器夹在领口，手里则拿着领主手册和笔，状似喃喃自语。
“如果床能搞到的话，干脆遇到浴缸也试试好了。”
明灯：“…………”
算了，认了吧。
眼看着修好壁灯的幽灵飘然离去，明灯靠着墙壁，面无表情地想到，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挣扎也没什么用了。
遂闭了闭眼，又深吸口气，像是在逢迎扭曲的命运。
旋即睁开眼来，对着通讯器迅速开口：“睡袋，可以的话帮我也看看睡袋。”
“我还想要灯盏。或者电子蜡烛也行。但最好还是漂亮点的空灯盏……”
“哦对，还有书。领地里的《幽灵诡事》只有第一册，如果有看到剩下二十三册的话麻烦说一声，谢谢了。”
*
比较遗憾的是，直到最后，明灯也没等到他的漂亮灯盏。
也没等到剩下那剩下二十三册的《幽灵诡事》。
但值得庆幸的是，整体上来说，他们收获颇丰。
安可希非常感动，甚至不等完全脱离幽灵区域，就在聊天区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句“好人一生平安”，对那位愿意分享百分百碰撞幽灵领地的好心人致以了最诚挚的祝福。
而这份祝福，在他们脱离区域，齐聚食堂，认真点数捡到的“掉落”时，瞬间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四十块活木板、二十块水泥板。两箱压缩食物，一条风干肉。还有四桶水，以及一盆爆珠草……”
息流数到一半，用手指小心捻起一枚盈满了液体、露珠般的透明果实，笑道：“领主大人要试试吗？据说挺甜的。”
安可希欢快地应了一声，不客气地接过他手里的果实，含在嘴里一口咬下。甘甜的汁水刹那在唇齿间爆开，润得喉头都甜丝丝的。
她毫不吝啬地冲着息流竖了个拇指，又看了眼挂满果实的盆栽植物，颇为留恋地舔了舔牙齿：“这个应该可以扦插吧？先好好养着，回头接个培植师出来，看能不能多搞出几盆。”
“对了，有肥料吗？”
“抱歉，这个没有。”息流检查了脚边的东西，摇了摇头，“倒是有两个空花盆，还有一包营养土。”
除此之外，收获最多的就是睡眠相关的东西。一个好心的幽灵领地给他们留下了一打防寒毯，另一个领地则送了两个睡袋。此外还有一个人造革的长沙发，看着很旧了，皮革脱落得厉害，但非常柔软，躺上去极其舒服。
安可希想要的那张床也没能薅到。不过她得到了一床的被子和枕头。填星信誓旦旦，不用多久，他就可以用活木板给她拼一个床。
符不起想要的紫水晶板也没能到手。看来这材料对幽灵领地来说也太过奢侈，他们从头到尾就没见过。不过作为平替，他们搞到了一大块棕晶石料。
别说做马桶盖了。雕一个马桶都绰绰有余。
最满意的应该是息流和填星。前者捡到了不少收纳用的容器，还有一大提捆起来的工具书。后者则是在没有提任何要求的情况下，意外收获了一堆和专业相关的东西，包括好几瓶机械专用的润滑液、冷却液和清洁剂，各种型号的锯片，安可希甚至薅到了一台台虎钳。
此外，让安可希特别惊喜的是，她还捡到了一口锅。一个接上能源就可以用的简易小锅。
这口锅完美冲淡了她没能捡到床的失落。息流见她抱着小锅怎么都不撒手，忍不住笑问道：“领主大人是很擅长厨艺吗？”
“没有啊。”安可希欢快地回答，没有半秒迟疑，“完全不会！”
但……怎么说呢，有了口锅，就很开心！
一种踏踏实实的开心！
息流虽然不是完全理解，不过看安可希喜气洋洋的样子，亦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又听填星道：“说起来，我们的位置是不是也改变了？我刚才出去重放光能板，发现下面已经看不见虫巢了。”
“对。是这样。”安可希语气轻快道。领主手册上能实时更新领地的所在位置，所以她比填星知道得还要早一些，“我们本来的位置是在六大区西北角，现在已经挪到了东边，而且是靠近边缘的位置。”
“边缘……”联系起之前从安可希那儿得到了天灾预报，符不起眸光微转，轻轻推了下单片眼镜，“也就是说，如果能稍加移动，挪入邻近的大区，我们就能避开天灾了？”
“不一定。”安可希却道，“天灾的范围，未必完全遵从区域的分界。说是说降临在六区，但实际发生时，可能只降临在六区中心，边缘反而没有；也有可能不仅六区全覆盖，在相邻的大区也受到波及。这都是不好说的。”
“但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这个位置，都绝对是比原先要好。魇类天灾一般都是从区域中心向外扩散，越边缘影响越小。”
安可希兴致勃勃地说着，注意到符不起面露思索，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能研究出移动到隔壁的方法，那是再好不过。但在此之前，还是要以完善领地防御为优先。”
符不起脸上这才缓缓荡开一个笑容，显然对这两个充满挑战性的工作十分满意。安可希点了点头，视线扫过正在研究桌上物品的众人，忽然想起一事，说了声稍等，便赶紧冲了出去。
没过多久，又跑了回来。
手里多了个探索包。
“我这有些东西想给你们。”安可希说着，将探索包哐地放在桌上，“本来之前就想给的。没想到临时遇到幽灵领地的事，就没顾上……”
“正好，现在大家都在，一人一个，就当庆功了！”
语毕，一下拉开探索包——某种刺目的金光瞬间绽放，晃得众人一阵眼晕。
息流只觉这光芒眼熟，回忆片刻，诧异开口：“这些，难不成是投影？”
“不是哦。”安可希说着，将包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拿了出来。
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又一个拳头大的半透明小球，质地像是水晶。分散开后，光芒没那么刺目，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个小球的中间还带有不同的图案，似乎正对应不同的职业。
符不起胆子最大，直接捡起一枚，凑到鼻前，用手掌扇着嗅了嗅，眼睛微亮：“知识的芬芳。”
“……”明灯很想问他是怎么闻出来的，却听安可希道：“嗯，差不多，很接近了！”
她将探索包一收，拉开椅子坐下，手指轻巧地自排成一排的几个小球上掠过：“这个，叫‘经验石’，是我用未命名的投影换的。对应你们各自的职业，正好一人一个。”
事实上，在安可希的世界里，它们还有个更通俗的称谓——突破材料。
在游戏里，抽到的重复职业卡，是可以兑换成专门的经验石的。兑换比例为1:1。经验石内，包含着指定职业的生存经验与高深知识，交给同一职业的角色吸收，能一次带来较大的实力增长，还能帮助稳定精神状态。
而这系列规则，在这个世界同样得到了保留。兑换职业卡的地点就在后宫中的那个女神像前，可以通过许愿直接进行经验石的兑换。
“这个东西能通过‘灵魂共鸣’直接吸收，也可以当做饰品长期佩戴，缓慢获取里面的内容。”安可希回忆着在领主手册上看到的内容，认真给众人介绍。
“嗯……啊对，如果一次性吸收的话，可能会反因难以消化而导致状态不稳定。所以还是推荐佩戴起来，缓慢汲取。”
她边说边看向众人，眼见众人都已经将各自的经验石拿在手里，似乎都很喜欢的样子，忍不住道：“怎样，这个庆功礼，感觉还可以吧？”
“可以得不能再可以了！”填星欢天喜地道。说来也怪，明明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东西，刚才看到时，也没多大感受。可一旦将对应自己的那枚拿在手里，观感顿时就不一样了——一种令人舒适的充盈感几乎是瞬间涌上，掌心和胸口都暖烘烘的，极是舒服。
“谢谢领主，我太喜欢这个了！”填星小心摩挲着手里的石头，想了想，又转向其他人：“对了，大家如果需要将石头做成配件的，可以来找我。我会很乐意帮忙的。”
“配件倒不用。在下比较想做个布袋，将它装起来。”息流双手捧着经验石，脸颊和耳根都染着薄红，旁边净雨把玩着手里的石头，眼角眉梢亦带着笑意，然而开心没一会儿，忽又想起一事，微微蹙起了眉。
略一思索，他忽然走向安可希，将她往外面拉了一拉。
“诶诶。”安可希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不喜欢？”
“不是。”净雨抿了抿唇，压低声音，“我……我问你，这种东西，是不是要额外付钱的？”
“啊？”安可希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就是那种、那种……只有领主才可使用的货币。”净雨一时不知该怎么描述，“你之前不肯将我们实体化，不就是不想支付额外的费用吗？既然获得我们，需要付出代价，那给我们这种东西，是不是也……”
安可希微张开嘴，没有说话。不过看她的神情，净雨知道，自己应该猜对了。
轻轻啧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经验石，咬了咬牙，将它往安可希手里一塞：“那这个给你。我的份就不要了。”
“……”
安可希看看他，又看看那枚经验石，嗤了一声，将石头又推了回去：“费用在兑换的时候就给过了。现在还我有什么用。而且放心，至少这次，还是供得起的，拿回去吧。”
净雨却没应声，看着经验石的目光，也仍带着些许迟疑。
倒是安可希，琢磨了会儿，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你是怎么知道费用的事的？知道得还挺多啊。你还知道什么？”
“没别的了。你放心，这种事我也没和别人讲过。”净雨心不在焉地说着，见安可希仍盯着自己看，嘴角微抽，还是说了实话，“我以前和那个圣贼做过邻居。你应该记得他吧，黑头发，红眼睛的那个。”
“他有时会对我说一些，疯话。”
“哦，那家伙啊。”安可希一下明白过来，轻笑出声，“那难怪了。他是知道比较多的……行，那没事了。”
见净雨仍时不时瞟向手中的经验石，安可希笑了一下，再次道：“安心啦，这个真没额外花多少。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替我操心怎么省钱。”
这是实话——经验石的获取费用，是随着次数增加的。同一个职业，兑换的经验石越多，所需支付的信用币越多。而现在，几个职业都是第一次兑换，费用确实不高，安可希全部付掉，手头还能有六百余额。
加上明天从厕所自动生成的那一部分，应该就能凑够用来解锁交易板的费用。
唯一让安可希有点担心的是，并不是所有的职业她都有充足的重复卡。就比如符文师……
当初一口气命名了六张，反而导致她手头的重复卡基本没剩。这次给符不起兑换的突破材料，已经用掉了最后一张未命名的符文师卡，要再寻求突破，只能从卡池里再抽新的卡片了。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自己手气向来不错。或许等下次抽卡时，又能十连三个符文师也说不定。
安可希自我安慰地想着，见净雨依旧面带犹疑，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肩：
“真想孝顺，就赶紧给我把采水设备落实了，谢谢。”
净雨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显然不太喜欢安可希的某些措辞，看向经验石的目光却不再那么抗拒。
思索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再次道谢后珍惜将经验石揣起，随着安可希一起往食堂中心走去。
食堂中心，余下几人仍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如何安置自己的经验石。有心眼稍微多点的，比如幽老师和息流，参与归参与，却时不时会留意下安可希那边的状况，直到见她和净雨回来，方真正放下心，转头又跟着一起闹起来——
“穿洞？这样不好吧。领主姐姐付出那么大牺牲才换来的经验石，怎么可以破坏。”
“在下比较倾向于爪镶。”
“不是，等等，什么牺牲？我又错过了什么？”
“领主这是放弃了纳入新人的机会来让我们成长，确实算是巨大的牺牲……”
“啊？”
“这样看来，领主为我们付出得太多了。”
“啊？？”
“等等点完东西就工作吧。别让领主费心了。”
“啊？？？”
这是什么全自动工作机？而且这都怎么算的？！
明灯，再次傻了。
*
而就在安可希领地内欢乐分赃的同时。
领地之外。
凭空一道巨大的符文阵展开。下一秒，另一个巨大的领地，裹着翻涌的云雾，瞬间出现在符文阵所在的位置。
领地的地表显然已经经过精心打理，坐落着大大小小的防御装置与自运转设备。而几乎就在它出现的瞬间，一颗长着翅膀的眼球便从中飞出，如同一只巡视的秃鹫，在空中振翅盘旋。
无神的瞳仁高频率地颤动，很快便锁定了远处的另一个领地。拳头大小的眼珠倏然悬停，怔怔盯着看了片刻，很快便再次振翅飞起，又返身落到了自己的领地之上。
领地之内，负责侦查的灵感术士敲开紧闭的房门，如实汇报起自己的所见。
坐在房间中央的高大身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摩挲起椅子扶手，沉吟着出声：
“新的领地？嗯，倒是个机会。”
正在旁边修着机器人的少年动作一顿，仓皇转头：“那个，不太好吧？”
“现在出现在这边的领地，肯定是刚从幽灵领地那儿出来的。说不定本身就已经蒙受损失了……”
“我们也刚从幽灵领地的区域出来。”坐在中间的身影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也蒙受了损失。不是吗？”
“……”少年机械师怔了一下，不说话了。
“而且，这事你该这么想。”坐在中间的人影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沉稳，“遇到幽灵领地丢东西，是命。遇到我们丢东西，这也是命。”
“一切都是命运的指使罢了，对他们而言，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觉得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少年机械师咕哝着，然而迫于其他人的压力，声音终究是小了下去。
冷冷收回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位于中间的人影思索片刻，再次看向灵感术士：“那个领地，叫什么名字？”
“……‘￥%%#就是逊’。”
“什么？”中间那人没听清。
“总之，就是一个很不敬的名字。”灵感术士看似完全不想多提，多说一字都觉得烫嘴，“反正不是我们以前接触过的领地。可以放心下手。”
“不是就好。”中间那人点了点头，“但适当的警惕还是必要的。”
“先去拨两个机器人吧。找机会潜入他们领地上层，先探明情况。再找机会动手。”
灵感术士应了一声，退出门去。旁边的机械师少年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叮铃哐啷将随身工具一收，径自往外走去。
“等等。”注意到屋内的机器人还没有修完，中间那人立刻开口，“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我有别的工作要做。这个又不急。”机械师少年闷声说着，快步走到门外，又猛地回头。
“别忘了。你不是我的主人。你没资格命令我。”
说完，转头就走，头也不回。
剩下屋里一人，无声按住了座椅的扶手，默默抿紧了秀气的嘴唇。
恰在此时，领地之外，云层荡开。
如果有灵视之眼在此时飞过，将会清楚地看到，那标在他们领地地表边缘的名字——
波波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