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时间倒回数小时前。
昏迷的假净雨已经被交给幽老师进一步料理, 除了正在巡逻的明灯之外，其余人，则全部聚在了浮空机房外。
安可希带着其余几人, 正蹲在机房外面的空地上，认认真真地数着从对方身上扒下来的东西。
“消音符文、传送符文、防御符文……这家伙身上的符文石还挺多。”安可希这段时间补充了不少符文知识，已经能够迅速识别一些常见图案了, “这个是通讯器……看着不像是我们家的。应该是他们那边的吧。”
“咦, 咋还有个刨子……哦豁, 这又是什么？□□？”
她好奇捡起个巴掌大小的设备，啪地一按，设备顶端登时亮起蓝色的电流, 噼里啪啦。
“领主大人小心。别伤了自己。”息流吓了一跳, 赶紧将这东西接过, 放在旁边。再往地上扫了一眼，啧啧称奇，“还有一小袋能源石的粉末, 应该是用来触发符文用的。”
“这家伙也太会藏了。在下整日留意他的动向，竟从没发现他居然带着这么多东西。”
“确实。我用灵视之眼监视的时候, 也没见他拿出这么多……”安可希认同地点头, 随手捡起枚符文石，眼睛登时一亮, “啊, 在这儿！我就知道, 肯定有这个！”
她将符文石拿开, 露出一张藏在下面的薄片。随手一抖, 薄片又扩展些许。息流在旁偏头看着, 不解道：“领主大人, 这个是……”
“传送板。”安可希将薄片抻长又缩小，几乎把满意两个字刻上额头，“我用灵视之眼看到过，虽然看得不真切……没猜错的话，卧底和对面传递消息就用的它。是个好东西。”
“原来如此。”息流忽然想起一事，“难怪他还真能弄到做人造光源的图纸。速度还挺快。”
“那图纸留着，等填星回来研究。”安可希说着，非常自然地放到了自己脚边。
恰在此时，一直安静陪在旁边的符不起忽然出声：“领主，不止传送板。”
他从地上捡起块发光的石头，递到安可希面前。安可希辨认了下，确认没见过，好奇看过去：“这个是……”
“传送石。”符不起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和传送符文一起使用，可以进行大批量、大体量的传送。”
一枚传送石，别说传送一人，两三人都绰绰有余。而如果持有五枚以上，那传送领地也不是不可能。
“哦……”安可希恍然大悟，“别说，他们装备还真齐全。”
在传送板之外额外带一块传送石，估计就是用来撤退的。万一遇到什么事，就直接利用这个逃跑，一了百了。
“传送石的应用比传送板更广泛，不过也不是万能的。”符不起补充道，“传送石需要特定符文指引，才可以直接将目标传送到目的地。不然就是随机传送，风险很大。而且启动起来普遍较慢。
“此外，它和符文石一样，也存在消耗。消耗到一定程度，会进入休眠状态，只有等冷却完毕后，才能再次使用。”
“哦，这样……”安可希若有所思地点头，将那枚传送石又递回去，“那你能看出来，这个还能用多久吗？”
“难以精确判断。”符不起调整了下眼镜的位置，“但看这光泽程度，再用三四次就是极限了。如果进行大批量传送，次数还得再少一些。”
“三四次……”安可希抿了抿唇，“可以，够用了。”
符不起询问地看过来，安可希只摇了摇头，来了句“之后再解释”；说完又翻起地上的符文石，翻了一会儿，突然觉出不对。
“符不起。”她向旁边人求证，“这些符文里，有能对浮空装置产生直接影响的吗？”
“并没有。”符不起摇了摇头，“领主，怎么了吗？”
安可希：“……”
“不，没事，不是大事。”安可希淡定地说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下一秒，便见她直接转过了头，蓦地提高了音量：
“贼能打——给我吐出来！”
符不起：“……？”
不解地顺着安可希的目光看去，正见一陌生的黑发男人，独自蹲在不远处的花圃边沿，看上去颇为闲适，身体还一晃一晃的。
听见安可希的声音，那人明显吓了一跳，旋即便听他“诶”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块符文石，哒哒哒地小跑着递过来：
“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想私吞啊。只是觉得怪新奇的，想先摸摸看而已。”
“那也不行。”安可希不客气地劈手夺过，“要看下次去仓库看，和息流打报告。一切要走流程，知不知道。”
“遵命领主。明白了领主。”贼能打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点着点着又被安可希敲了下。跟着便见安可希将符文石递给了息流，又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辛苦你了，把这些东西都登记下。就当那卧底这两天的饭钱了。”
息流认真点了点头，再次举起手中的小本本——他之前就已经记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再核对一遍就好。
想了想，又将清单上的“刨子”一行重重划掉。
嗯，想起来了。这是他们领地自己的东西，不能用来充饭钱。
另一边，安可希检视完了大自然全新的馈赠，心满意足。又和符不起交流了一下关于传送板的运用后，很快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几步外紧闭的房门之上。
符不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情顿时带上了几分微妙。
那是一间他们尚未正式启用的仓库，位置正好就在浮空机房边上。
不久之前，得到消息的幽老师与他们一起匆匆赶来，很快就选定了那间无人的仓库，将昏迷的卧底拖了进去。
符不起没有参与过这部分的讨论，也不知道幽老师到底打算对那卧底做什么。他只知道，方才见到幽老师的一瞬，他着实有些被吓到——
这些天幽老师自称“奉命闭关”，找了间不用的厕所，一直待在里面。以至于这段时间符不起都没怎么见过他。而方才一个照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幽老师给人的感觉，似乎大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幽老师，只是气质上让人觉得有些阴郁的话；刚才的幽老师，除了那种更深的阴郁之外，更有一种外放的气场，光是站在那儿，就有一种极强的存在感，令人无法忽视。
甚至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
……这就是闭关之后的效果吗？还是他额外又做了些什么？
符不起很难不对这事感到好奇。
而就在他思索的同时，那扇紧闭的仓库门，终于打开了。
黑色的伞尖敲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一身黑衣的幽老师踏着阴影从里面走出，身后跟着摇摇晃晃的“净雨”。
“我这边处理完了。”他朝安可希做了个“搞定”的手势，“我和这位欺诈师先生，已经达成了友好的共识。”
……友好，共识？
符不起瞟了眼他身后目光放空的卧底先生，无声地推了下单片眼镜，对此表示有些怀疑。
旁边的安可希却似对这个结果非常喜闻乐见。
“行，达成共识就好！”她愉快地一拍手掌，面上随即浮起些玩味的笑容。
“接下去，就看对面那位领主，有没有和我们达成友好共识的意向了。”
*
事实证明，对方似乎不太有。
或者说，有，但不多。
具体就体现在，当息流按照领主要求，在地面上用木板摆出诚恳的“邀请语录”之后，对面愣是拖了一整天，都没有给出回复。
直到隔天早上，外出采集的魔动人偶才带回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给了一个传送符文的图案。
安可希心领神会，当即拿出从假净雨那儿入手的传送板，加上对面给的传送符文，一本正经地跟对方发起了邮件。而在用这种方式又聊了两个来回后，对方才总算松口同意面谈。
但有要求。非常明确的要求。
——于是，又一天后。
穿着防护服的安可希独自站在领地的地表，环抱着胳膊，打量着对面同样套着防护服的人。
“按你们说的，我一个人来。没带武器，也没带帮手。”安可希向对面展示自己空空的双手，“可你们好像在出尔反尔。”
“我要求的是和你们领主面谈。”
而眼前这人，身材高大，嗓音低沉，重点是还带着一柄黑色的雨伞。
看上去明显更像是一个精神医师。
“我是我们领地的代表，是领主的代言人。”对面人倒是没有隐藏身份的意思，“比起这个，不如开门见山。你到底想和我们说什么？”
“很简单。”安可希立刻道，“互换人质。”
“想必你们也已经发现了，你们派入我们领地的卧底，已经被抓出来了，而且已被控制住。
“好消息是，我们不打算多生事端。只要你们松口，这事完全可以和平解决。”
安可希摊了摊手：“我把欺诈师还给你们，你们把带走的两个人还给我。约个时间，就在这里，两边一起交换，从此一了百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怎样。”
“不怎么样。”对面人却是毫不犹豫，“互换人质，可以。但一换二，不行。”
安可希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一换一。”对面人肯定道，“机械师和控水人，你挑一个换走。剩下一个，依然得用物资来换。”
“那有什么区别，不还是等于打劫吗。”安可希忍不住冷笑出声，“拜托，那好歹是个欺诈师，限定诶。在你看来欺诈师就那么不值钱吗？”
“我不知道‘限定’是什么意思。”对面人一字一顿，“但一个会蠢到帮敌人削木板要图纸的欺诈师，你觉得能值钱到哪儿去。”
安可希：……
我天，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更何况，一个人的价值几何，无非就体现在他的作用、重要性。”对面那人继续道，声音不紧不慢，听着却很有魄力。
“欺诈师这种职业，不管存在与否，都不会对领地的运转造成太大影响。但机械师和控水术士，这两位可不一样。
“尤其是对你们这种连基础建设都尚未完成的领地而言，不是吗？”
安可希：“……”
“不是。”安可希几乎都要被他给气笑了，“你都知道我们领地穷了，还要狮子大开口。你是真不怕我们集体去你们领地门口上吊啊。”
“之前列清单时，确实没料到这点。”对方倒是很坦诚地承认了错误，“这是我的过失。”
“这样吧，如果实在窘迫的话，物资方面可以省掉。家乡物品也不指定了，有什么就给什么吧。经验石这块，倒是真的不能再让了。”
对面人平静地交叠起双手，将伞尖往地上一柱：“如何。改成这样，你是否觉得好接受点了呢。”
安可希：“……”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你让价了是吗？
安可希这会儿是真想笑了。抬手隔着面罩拍了拍脑门，她闭了闭眼，蹲了片刻，才再度开口：
“听你的意思，你似乎对我想要回那两个投影的事儿，深信不疑啊。
“可你应该知道，对于领地而言，并没有哪个存在，是完全无可替代的吧？”
对面人：……
抵在地上的伞尖微微动了两下，他怀疑地看了过来：“你是想说……”
“我想说。既然我们无法达成共识，那干脆就算了吧。”安可希再次抱起胳膊，“话都说到这份上，也没有互换人质的必要了。你要的东西，我也不会给。所以，就这样吧。”
“机械师也好控水师也好，本身也没投入什么培养资源。要再养二胎也来得及，我完全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懂我意思吗？”
对面人：……
“这个发展，坦白说，我并不意外。”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但你刚才那句话，我并不认同。”
安可希：“？”
“你说，没有哪个存在，对领地来说是无可替代的。”那精神医师淡淡道，“这话不对。当然有。”
“比如每个领地都独一无二的浮空装置、净化花圃。再比如……
“领主本身。”
话未说完，安可希的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干脆利落，像是机械运转的声响。
她心中一凛，本能地后退一步，诧异转头，却见飘在四周与头顶的厚重云层缓缓散去，露出藏在后面的数个机器人。
一共八个。个头都非常小，比她领地内最小号的机器人还要矮上一般。身后数对机械翅膀无声运转，胸口则都亮着不止一个符文，符文的中间，还有小小的黑洞。
看上去像是用来发射的枪口。
“合理的视线诱导，往往能让人无视掉身边不合理的东西。”对面人慢悠悠地转了转手中的东西，“劝您不要乱动。那些符文有锁定功能，在它们的辅助下，这些小东西的攻击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事实证明，优秀的机械师，确实比欺诈师更有价值，不是吗？”
安可希：“……”
“‘来时请不要携带武器’。”她忍不住开口吐槽，“没记错的话这个要求还是你们提出的。”
“这是对您的要求。我从未说过我们这边也要遵守，不是吗？”对面人耸了耸肩，“当然，我也无法肯定你一定会按照要求来做……还好，在这件事情上，我赌赢了。”
“现在，请你再往我这里走一些吧。在我的传送石发动前，请不要试图做一些危险的事。就当是去我们领地做个客而已。”
“谁家做客还要出份子钱。”安可希嗤了一声，倒是真的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倒是好奇，如果我没按要求来做，你打算怎样？”
“不怎样。那只能证明我赌输了。这个计划算作失败，再思考另一个就是。”精神医师语气依旧平稳。
他手上的传送石已经开始闪烁。或许是因为距离触发传送还有一会儿，他索性便顺着说了下去：
“你知道那些信仰幸运女神的人，有时会很偏信一种‘三赌’理论吗？”
安可希：“？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在执行某个计划时，不妨和自己打三个赌。如果三个赌中能赢两个，就说明这事的顺利，是命中注定，有些走向是必然发生的。”那精神医师悠悠道，“我并不完全信仰这个，但在意识到欺诈师被发现的那一刻起，我确实和自己打了个三个赌。”
“第一，我赌他挟持浮空装置的计划会成功——很遗憾，这点我赌输了。
“第二，我赌他计划失败会被你们活捉，而你们会用他来交换两个人质——所幸，这点没猜错。
“而第三，我赌这次见面，你确实会我们的按照要求，不带任何帮手与武器。”
他望着站立不动的安可希，微微点了点头：“这是第三个赌。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很幸运的是，这点，我又赌对了。”
“这样看来，那些证者信徒所信奉的理论，某些时候，还挺有效的，不是吗？”
“……你确定？”安可希闻言，却是不客气地嗤了一声。
“这不就是所谓的拼人品吗？按你这么说的话，那这样的赌，我也能凑三个出来。”
“不，就从我向你发出面谈邀请开始算吧，我甚至能凑五个。”
对面人：“……？”
眼见他手中的传送石闪烁的频率已经越来越快，安可希眸光微转，不等他做出反应，便抢先开口：
“第一，我赌你不会老老实实和我交换人质——很遗憾，这个，我也赌输了。
“第二，我身后的电梯井里，其实有个可以随我心意活动的灵视之眼，可以用来向下面的人传达简单的信号。我赌你没有发现它——这点，看来我也猜对了。
“第三，我赌在我们交流期间，你的领地里，没有足够厉害的精神医师——这点，我原本不敢确定。不过看你那把雨伞，姑且也算它赌对了吧。
“第四，我赌传送石的发动速度，绝对没有传送板快。而第五……”
话音未落，忽听微弱的提示音响起。安可希目光下移，瞟向对方挂在腰上的通讯器，微微勾起唇角：
“我赌你们的领地里，没有白塔点灯人。”
“……”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对面站立的姿势明显一变，看向安可希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防备。
与此同时，挂在对方腰上的通讯器却越响越急，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将之拿起，接通的瞬间，却听里面传来自家机械师略显茫然与责备的声音：
“诶，什么情况？刚才是你联系了大眼珠子吗？”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大眼珠子”指的应该是灵感术士，当即道，“我没有，出什么事了？”
“那就怪了……刚才大眼珠子的通讯器忽然响了。他拿起来听了一会儿，整个人忽然就不太对了。浑浑噩噩，还跑去打开了传送板，我问他要干什么他也不说，拦也拦不住……”
那状态明显不正常，像是被催眠。因此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领地的精神医师又做了什么，这才赶紧来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那精神医师皱紧了眉，忽似意识到什么，蓦地加快了语速，“等等，你先拦住他！别让他开传送板——”
然而这话终究是晚了些。
他话都没说完，便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尖叫，旋即便响起一阵杂音。跟着便是少年越发惊慌的声音：
“我、我去……什么东西！
“走开，快走开！啊！”
“诶？怎么了？”精神医师的表情终于变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看到了什么？回答我！”
“传送板里爬出来了奇怪的东西！”不知撞到了什么，对面的声音一下变得模糊起来，“我不认得那东西……肉色的、软乎乎的、很大，但张嘴的时候很吓人——”
“哦，那个东西的话，我知道。”安可希适时接口，“我们一般称之为，虫母。”
……！
迎上对面投来的、难以置信的目光，她好整以暇地又补上一句：“对了，当心别弄死。会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