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东西, 生着巨大鱼尾的女性显然被这封信件搞得很摸不着头脑，思索片刻, 却还是摆了摆手, 由着那少女继续念了下去。
然而随着少女不断往下念，她编织光丝的动作，却渐渐又慢了下来。
直至最后, 再次顿住。
感谢对方清晰的措辞，她现在总算搞清所谓的“脑袋”指的究竟是什么了；然而紧随而来的, 却是更深的困惑。
“将被污染的石像……放进了自己的后意识空间？能够做到这种事？居然能做到这种事？”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正在读信的少女显然也正深有同感，趁着她不注意, 悄悄转头看向身后的同伴, 特别激动地和她们比比划划。
再次回头, 却见那巨大鱼尾女性似是感知到什么, 颇有些激动地拍动起沉重的尾巴，然而因为空间限制，尾巴根本甩不起来，只闷闷地敲在地上，发出钝钝的声响。
紧接着，又见她眼睛一转，手中的光丝忽然尽数消失，眼神突然显得清明冷静起来。
“别急，别急。冷静点。”表情亦变得沉稳不少，她轻轻拍打起自己的胸口，以一种安抚的语气开口, 跟着眸光一扫, 朝着那少女伸出手去, 话语利落, “给我。”
原本还笑嘻嘻的少女对上她的目光，面上登时笼上了一层惶恐，匆忙垂下脑袋，双手托举着，将信纸恭敬呈上。水池边一众正小声讨论说笑的女孩们，亦是刹那安静下来，低垂着眼眸，大气都不敢出。
鱼尾女子也懒得管她们，随手在空空的鼻梁上推了下，抖开信纸，一目十行。
“有意思。”扫过纸上的内容，她低低嗤了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这个可能，但证据不足。别太激动了，贸然行事，没有好处。”
说完，将信纸往桌角一放，思索片刻，又朝旁边的少女随意一指：“去准备东西，等等我说什么你写什么。还有，那边那个清池子的——我这一周一共才出来几次？次次来，次次看到你偷懒。
“再让我撞见一次，你就给我滚去外面当NPC。”
“对了，最近再留意下。如果这封信上写的是真的……”说到这儿，鱼尾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微微蹙起了眉，片刻后，又轻轻吐出口气，手指再次推过空荡荡的鼻梁。
“那上次布置下去的那个任务，应该也快有回音了——池子里也许会出现恶心的东西。一旦捞到，不要犹豫，直接叫我。别给她看到，知道了吗？”
*
另一头。
亲眼看着封好的信件逐渐“消失”在抽卡池中，安可希微微挑眉，原地等了片刻，又试着伸手，往水龙头里面掏，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是还没来得及回复吗？还是看到了不想回？亦或者说，信件的“消失”，并不等同于“送达”，她寄出的交易申请，实际根本没人接收？
……对，交易申请。这就是安可希对那封信的定位。是充满了礼貌与爱的交易申请。
寄归寄，但对于能否得到回音这事，安可希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无非就是想着，既然藏在这游戏幕后的某些存在，看着好像很在意神像的样子，那或许也会有兴趣，回收她手里的这些。
考虑到之前从副本里得到的碎片信息，她甚至无法确定，接到信的会是谁，这个世上又是否还存在“幸运女神”——正如kp的汇报信一样，这封信的存在，也是包含着些许试探意味的。
既然暂时没有回音，安可希也不可能就这么干等下去。一没那个耐心，二来，她也没时间。
不过抽卡池的水都已经灌了，不抽白不抽。安可希随意抽了个十连，发现有新的SSR投影出现，还是没见过的职业，立刻捏脸命名一条龙，捏完迅速冲进后宫，第一时间对新人送上了简短的来自领主的慰问与祝福。
慰问完毕，顺便又从其他投影那里走了走，取了些寄存的物资，带着一起离开后，直接便往净化土里送……
用来净化的花坛已接近满负荷，安可希带来的那些东西，恰好占去了最后一点可用以净化的空间。净化物资的工作被迫停滞，无奈之下，安可希只能先放下铁锹，转而去推进另一个重要的工作。
她召集了所有人，先紧急开了个大会。
会议依旧是在食堂里面进行的。几张小桌拼成了一张大长桌，桌面上还摆着新鲜的花朵——这些都是金翡为了庆祝安可希顺利归来，特意去种植区挑的。
大会的主题很简单，还是那个困扰他们很久的问题——防御符文。
“大家都知道，领地的防御符文，主要作用是为了能在魇灾到来时，尽可能地降低领地损失，保护我们的生命安全。”
在所有人都到场后，安可希也没多耽搁，直接切入正题：“虽然上一次魇灾中，我们侥幸没有遭受很大的损失，但也有两名成员负伤。因此，迅速完善符文防御体系，我个人觉得是很有必要的……”
作为在上次魇灾中不幸负伤的两名成员之一，明灯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顺口道：“所以，你这次是从外面打劫了什么？是把人家墙角都撬回来了吗？？”
安可希：“……”
有一说一，也就是领地里现在还没装大门。不然她迟早把明灯贬到门口去当看门大爷。
不过也难怪明灯会有这种猜测——毕竟想要完善符文防御体系，首先需要的就是合适的材料。而领地自带的金属墙壁，无论如何都难以算在“合适”之列。
所以，一般的解决方案都是，用更加利于发挥符文效果的材料去取代或覆盖原有的金属墙壁，再往上面雕刻符文……安可希之前开会时，也曾经提到过这种思路。
这种方法当然是最为稳健的。不过不论是材料的获取，还是整个翻修工程，对安可希的领地来说，难度都太大了。事实上，截止目前，他们领地内，可说是一整面完整翻修过的墙都没有——除了开局便有的几面石墙，整体依旧是以金属为主，符文都是刻于石板，补丁般固定在墙上的。
然而现在，感谢在副本里的经历，安可希有了个新的想法。
“我琢磨着，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方向去努力——不去‘雕刻’符文，而是‘构建’符文。”安可希认真道，“这样一来，符文能发挥的程度，就不再取决于雕刻材料，而是构建材料。我们也就没有再将所有墙壁都翻修一遍的必要了。”
“……”
……？？？
“什么意思？”明灯听得有些茫然，一旁净雨倒是明白了，帮着解释：“简单来说，就是符文的制作形式，从‘雕刻’改为‘绘画’。重点不再放在用什么‘纸’，而放在用什么‘颜料’。”
“哦……”明灯似懂非懂地点头，默了一下，又颇为不解地抓抓脑袋，“不过这样这样可行吗？”
“理论上来说，思路是没问题的。”坐在他对面的符不起回应道，说话的同时，轻推了下夹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
关于这个新的方向，实际早在安可希回到领地的那天，就来找他和符不动谈起过。两个符文师的意见也很一致——思路没问题，但实践起来，未必容易。
而且，这个方法虽然可以节省建材，但要说都多省力，还真的未必。如果要追求足够的符文效果，成本甚至会比翻修墙面更高。
——毕竟，哪怕换了形式，但对材料的要求还是不变的。用来“绘制”符文的材料，也必须是和术法力量相性较高的东西，实际的可选择面还是很小。无非就是晶石，能源石，或是稀有金属……
他们手里目前只有晶石和能源石，且不论后者要用到的地方太多；哪怕把所有可用的石头都碾成粉末，用来“绘制”符文，要画满整个领地的墙面，也远远不够。
“如果将石料制成颜料呢？”既然提到了这个问题，填星便试着提出建议，“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这样对石料的需求量只会更大。而且提取颜料，我们领地里似乎没有精通这门技艺的人吧？”符不动分析道，“若是将晶石粉末混进颜料里，这或许倒是可以。但效果会差很多。”
“又或者……”安可希悠悠接口，终于说出自己盘算很久的想法，“我们不一定非要用石头？”
符不动：“……？”
“对符文效果的发挥程度，本质取决于材料与术法力量力量的适配性。”安可希道，“可与术法力量相性好的，也不仅仅只有石头而已吧。像息流的法杖，不就是用木头做的吗？”
这倒也是。息流瞟了眼倚在桌边的法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另一边，金翡却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下：“所以您那天来找我……原来是为了打听这个？”
……嗯？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不由齐齐朝他转去。原本尚沉浸在恍然大悟之中的金翡见状，反而一下冷静下来，本能地挺直了腰背，顺势将垂过肩头的鱼骨辫，轻轻顺了一顺。
他今天用来束发的，是一截修剪植物时剪下的细藤。特意用翠嫩的叶子装点在金色的发间，以求营造出一种充满自然风味的、精灵般的美感。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太激动，失态了。”他优雅地冲着四周一点头，故作悠然道，“领主昨天来找我单独谈过些事。其中有些内容，好像正与这事相关。”
“嗯，你没猜错，就是为了这事问的。”安可希抄起放在桌上的搪瓷大杯，咕嘟嘟灌了一大口，又合上盖子，放在一边，两手又揣了起来，“我的想法就是，同样是相性好的材料，植物的成本，肯定比石头低。所以昨天就特意去找了金翡同志一趟，想问问具体有哪些植物，符合这个标准，我们领地的库存里，又有没有能用的。”
“……”刚刚还挺直的腰背，瞬间因为安可希过分板正的措辞而颓了下去。坐在金翡旁边的幽老师好笑地看他一眼，好奇道：“植物？那该怎么用？用汁液吗？还是标本？”
“或许都行。但那都是备用方案了。”安可希说道。金翡则是若无其事地抚了下编在发间的嫩叶，不太高兴地补充道：“是爬藤啦……”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安可希问他的是，有没有哪种攀援植物，和魔法的相性较好。她甚至还从外面带回来不少不同藤蔓的枝条，打算等净化完了让他挑挑看。
如果没有的话，再去其它渠道找。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爬藤植物，那只能就像幽老师说的，考虑使用其它的绘制形式了。
“……原来如此。”符不起听到这儿，才总算明白过来，“是打算在墙壁上搭建爬架，利用攀援植物来构成符文，乃至符文阵吗？”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眼神稍稍亮了起来：“倒是个有趣的想法。”
“可是，这样形成的图案，还能算是‘符文’吗？”填星单手支颐，思索片刻后，小心翼翼道，“符文之类的，我是外行，不太明白。可据我所知，符文的制作过程中，是需要制作者灌注力量的吧？如果让植物本身构成符阵，那制作者的力量又该如何注入呢？”
“这个不难。通过祷祝之类的方式将力量附加上去就行。”这次说话的却是符不动。他与符不起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推了推单片眼镜，显然是对这种充满挑战性地做法充满了兴趣。
“等等，这么说起来的话……”息流听到这儿，忽然反应过来，有些诧异地抬起眼来，“领主大人，您之前来找在下问的那些问题，也是为了这事吗？”
净雨喝水的动作一停，亦是好奇看了过来——回应他们的，是安可希一个肯定的眼神。
金翡却是懵了。
什么意思？被单独约见的，合着还不止他一个？
“领主大人之前，也曾来找净雨先生和在下咨询过一些问题。”注意到他的神情，息流好脾气地解释，“都是以在领地内布置大面积绿化为前提的。主要是问在灌溉方面会有什么难度，以及对领地内空气质量的影响。”
而且都是在她刚回来的那天。之前并未细想，领主问什么，答就是了。现在看来，他们的领主大人，怕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在盘算这件事了。
等等……不对。
息流愣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金翡曾经说过，领主大人带回来不少爬藤植物供他辨认挑选，说明领主早在外面探索时，就已开始着手准备……
恰在此时，一直托着腮帮歪在位置上的贼能打，忽似想起什么似地，抬头看了眼安可希，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从酒店那儿学到的？”
“嗯。”安可希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当时就在琢磨这事了。不过能不能成，还不好说。”
……酒店？
息流微怔，跟着便想起来了——安可希在先前吃饭时，曾和自己提到过，她在外出探索的第一天，曾去了一家废弃酒店，还在那里看到了绘有符文的墙面，不过用来绘制符文的晶石粉末全都被刮走……
她说这事时，描述得还很细。他听完只以为她是在遗憾错失那些粉末，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
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完全没能正确领会领主的意图，息流不由有些自责——同时涌上胸口的，自然还有那些时刻徘徊在爆表边缘的滚滚仰慕。
而就当他终于酝酿好情绪，准备按照惯例，当场来上一段息流特色夸夸的时候——
“诶，所以你们之前都有被问到这个事吗？”明灯愣头愣脑的开口，愣是打断了他的施法，“也就是说，你们都是这个计划的相关人员……嗯，感觉有点怪啊，有没什么我能做的？”
似是突然发觉自己在这个计划中的边缘，明灯难得积极地问了一句。安可希看他一眼，尚未说话，坐在角落的贼能打忽然凉凉地开口：
“她也有问你这个事儿啊。她怎么没问了？”
明灯：“……有吗？”
“她昨天吃饭时，不是有问你，手工活怎么样吗？”贼能打似笑非笑道，“攀援植物是需要攀爬架的。别人都是技术岗，猜猜看，那么那些攀爬架，会由谁来搭？”
“……”迅速估算了一下领地内所需要的攀爬架数量，明灯脸色微微一变。
……他确实是很想要参与感没错。但不是这种看着就会累死人的参与感啊。
“行了，你别逗他了。”眼看明灯那本来就不聪明的眼神越发呆滞，安可希终于看不下去，开口叫停，又转向明灯，认真道，“搭架子，还有种植床这种工作，主要还是会由机器人和魔动人偶负责。当然，你们也别想置身事外。”
“有些细致的活还是需要你们负责。而且其他人跟了这个项目的话，在其他方面可能会有些顾不上，会需要你们来搭把手。”
不仅如此，安可希估摸着，如果这事儿真能成，这么个大工程，领地目前的班底多半还不太够——等一些细节敲定后，她还得再从后宫里接一些人出来。
到时候，新人的安置，资源的调配，工作的调度……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种植区的拓展、新机械的研发，甚至包括厨房菜品的升级……
需要人手的方面还多得很。估计没人能闲着。
无论如何，对明灯来说，这个结果可比让自己去搭爬架要好接受多了。长出口气靠向椅背，连连表示没问题。安可希又向其他人确认了一遍，确定大家都没异议后，亦是暗自松了口气。
“行，那就先这样了。大家各回各岗吧，等这事真的提上日程了，再找你们确认细节——”
安可希说着，一拍手掌，宣布散会。
跟着便抱着自己的搪瓷杯，先回了领主办公室。
瘫在椅上歇了片刻，闭眼又推了一遍这事的可行性，方真正将这事抛在脑后——跟着便翻开领主手册，习惯性地想去刷刷交易板。
不想一翻开，就看到有两人分别戳了自己的交易专栏。再细一看，正是kp与谢熔金。
领主手册里没法加好友。想要与人私聊，只能通过对方的交易专栏点进去。这会儿，两个聊天区域正分列在同一页的上下，传达的意思却都非常一致：
得罪了kp还想跑：【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你回去后干了啥啊连系统都惊动了。】
王谢旧燕：【大佬，你看到了首页新出的警告了吗？是不是在针对你啊？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安可希：“……？”
啊？我就去开了个会，我是错过了什么？
心头浮起微妙的预感，安可希略一沉默，飞快将手册又往前翻了翻，果见第一页的“实时资讯”下方，已然多出了长长一段大红加粗的“警告”：
【诚恳提醒广大玩家，后意识空间是与您的精神世界息息相关，请勿将任何疑似存在风险的存在，通过任何手段置于后意识空间中。
【投影千万个，领主只一个。操作不规范，大家领盒饭。为了您与投影的精神健康与生命安全，请务必合理妥善地使用。谢谢。】
安可希：……
几个意思，这是把我当反例了还是咋的？
也难怪kp和谢熔金看到之后就赶紧来问——虽说整条通知都没指名道姓，甚至没有提到相关事例。但要说这通知和自己没半点关系，安可希是绝对不信的。
不然怎么就那么巧，一条这么重要的警告，早不发晚不发，偏偏等她将那封勒索……交易申请丢出去了才发？
等等。
这是否也意味着，自己寄出去的那封信……已经被看到了？
蓦地意识到这点，安可希表情一顿，立刻转头，看向几步之外的盥洗池。
用来灌入抽卡池水的水龙头依旧安安静静地横在那里，没有半点古怪动静。安可希唇角微抿，试探着走上前去，按照kp说的，用手朝水龙头里面摸了摸——
指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她试着勾住那东西，用力往外一扯。一团湿透的布，当即在她面前抖开。
再一看，所写内容很简单：一个独家UR级信息，换一个石像的脑袋。三个脑袋，换三条信息，一次付清。
不过因为石像脑袋的大小限制，这东西没法从抽卡池传过去……因为来信里还特意写明，要求从后意识空间中的神像下方交还。
简洁明了，字迹看上去也是很正常得好看，研究不出个所以然。安可希也就没耽搁，直接冲回了后宫之中，推着小车一路飞奔，没多久，就将三颗石像脑袋都运到了神像旁边——
那里确实也有个池水般的存在。平时不显露，只有当准备用未命名的投影交换经验石时，才会出现，那些不需要的投影，就从这里进行归还。
此时此刻，那一汪池水已然再次显现。安可希试着将放了一颗脑袋进去，见其果真迅速消失后，立刻又将另外两颗放上。而在三颗石头都消失后，没过多久，果然又见有几页纸，飘飘荡荡地顺着池水浮了上来。
安可希眉毛微动，当即伸手，小心捞起，细点数量，果然三张，暗松口气，又逐张翻看起来。
虽然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但纸张摸着却依旧干爽，字迹也十分清晰。安可希一目十行地扫过第一张，表情却是微微一动——而后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再往下，第二张，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嘴角亦紧绷起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而等终于看到第三张时，安可希的脑袋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句话。
日你大爷的。
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