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捉虫）
在kp的认知里, 安可希并不是唯一一个试图在地下城里做代购生意的。
像自己，当初在地下城逗留时，也曾认真思考过发展这方面的生意。毕竟都一个地方穿过来的, 谁还没一两次代购的经历呢？要想到这点, 其实不难。
难得是，如何真正把这事做起来。
“领主您是说, 之前在草种城的时候吗？”骁勇法师原本还在操心辣油的事, 听kp说起这茬，也跟着回忆起来，“我记得领主您当时也很有干劲。不过后来又主动叫停了这事，而且不知为何，还生了气……”
“我那不是生气。是被烦的。”kp看他一眼, 没好气地纠正，若无其事地将拿错的调料藏到了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这事儿也就说起来简单。真要实践, 破事儿一堆。”
首先就是领主间的信任问题。
代购代购，既然是购，总得需要资金吧？这资金该由谁先出？
如果是让买家先转给代购方, 那万一代购方直接卷款跑路怎么办？这里可不是现实世界，还有警察叔叔来帮你, 被坑了，最多自己留个心眼，外加挂到交易板或者聊天区避雷。但损失还是自己担。尤其一些东西，只能在地下城买，价格也不会开太低。一旦被骗, 那够人难受好几天的。
若是由代购方垫付, 那万一代购手中“资金”有限, 不够买怎么办？又或是买家跑单了怎么办？
东西砸在手里，亏不亏是其次，关键是需要在地下城代购的东西，一般都要考虑到囤货，数量不会少。尤其是肉、浴沙、营养土这类东西，都是几斤几斤的买。买家一跑单，代购怎么处理？要带走都不方便。只能抓紧时间另外出掉，为了尽快出手，价格搞不好还得再压一压。
当然，折中的方式也有，比如支付定金。但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首先这个世界的领主间没有统一的货币，日常交易都是以物易物，该换多少自己揣摩。在定金的定价方面更难达到统一的标准，双方少不得一番扯皮。
二来，作为定金的物品也不好定。如果贵重了，买方又要担心自己被骗；如果价值一般，代购方又要操心买家跑单……
于是再次陷入纠结死循环。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生意还没做成，双方就先在互相猜忌和试探间，将情绪耗得一干二净。
因此，当时kp只是浅浅试了一下，便在一通憋火中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也只是帮两个信得过的领主代买了一些轻份量的物件，便草草了事。
至于其他人，是不是遇到了类似的问题她不清楚。反正据她观察，以往堂而皇之挂在交易板的代购信息，往往也撤得特别快，都坚持不了多久。
不过安可希这条，却和以前看到的不一样——
“首先，直接代买，不用付定金，也不用先给物资。其次，这家伙还明着说了，不介意跑单。”
将安可希挂出的内容简单向骁勇法师复述了遍，kp呼出口气，啧啧称奇：
“两点加起来，对于买家来说就等于零风险，光是这个，就足够其他领主心动了。我敢打赌，那家伙现在肯定回私聊回复得手都要断了。”
骁勇法师似懂非懂地点头，旋即又皱起眉：“……可这样的话，她自己面对的风险，不就比其他人还要大吗？那万一用以交易的货物不够了，又或者是别人事后不想要了，那该怎么办？”
“所以说这小白菜灵啊。”尽管知道投影看不见领主手册上的字，kp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页面的另一个交易栏上点了点——交易栏默认是显示卖方账号名的。但如果愿意多出一部分信用币，也可以将账号名隐藏，改为匿名交易。
而此刻，挂在最前面的两个交易栏。涉及“代购”的那个，正大大方方挂着安可希那嚣张的玩家ID；另一个用图纸换饰品的，却处在匿名状态。
即使如此，kp还是一下就猜出来，这是哪位领主的手笔。
“专门要求换漂亮的饰品，说明她已经确定了哪类东西容易卖出去。”kp悠悠道，而且据她所知，穿来这个世界的领主，都是女孩子，饰品这种东西，基本每个人都会抽到。她以前接触过一个穿来前研究汉服的妹子，甚至还能从家乡池里抽到绒花簪子。
饰品本身又不是必备的稀缺资源，再加上安可希作为示例的几张图纸名称，听着就很有吸引力，比如她从奇迹商会那边带回的恒温符文，之前市场上几乎没有。用来换饰品可称得上跳楼价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压根儿不用愁收不到货。
另一方面，安可希本质上有付出任何物质吗？没有啊。能拿出来卖的图纸肯定都是重复的，只要有纸有手，她甚至还能无限量产。她损失的只有这些图纸潜在的更高收益，也就是机会成本；但从另一个方向来看，这几乎也可看成是一种无本买卖。
至少不会妨碍到她自身对地下城的正常贸易。
“确实……这样就不用担心缺少交易的资本了。”骁勇法师若所有思地点头，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不解，“可这样对买家完全不加限制。万一反悔的人太多，那也是一个问题吧？”
kp乐了：“你替她急什么？都说了这几乎是无本的买卖，买家反悔了，她把东西留下自己用就是。”
“而且这小白菜，一开始就把可代购的东西都限定住了。不用担心买到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
*
“放心，我吃得下。”
留声城·借宿区内。
安可希一面紧急处理着手上的图纸订单，一面头也不抬地回应着净雨刚刚表达的担忧：
“反正有后宫存在，也不用担心东西不好带。定下的商品也都特意挑了便于储存的，这些东西又不算冷门，市场一直在……真想出手的话，回去后再慢慢挂出去就是。”
净雨：“……”
意思是，现在留在后宫里的同伴，还要承担看管腌肉的责任吗？
想象了一下自己精心打理过的房间里无端出现一大堆腌肉的情景，净雨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算是较早离宫的一批。
“诶？我没和你说过吗？现在还在后宫里的投影，我都专门给他们添了个储物柜，用来放我寄存的东西。”安可希抽空看他一眼，又迅速看向了手册，“当然了，在托管物资的时候，也会适当参考下他们各自的喜好……”
比如补月很喜欢香甜的味道，果干就适合存放在他那儿。知春秋不习惯烟火气，腌肉最好就别给他……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两回熟。自打上次从奇迹商会回来，安可希也是有好好考虑，该怎么改进当前的寄存系统的。
不过目前还有另一个比较明显的问题，就是后宫里的投影人数有些少了，连带着整个寄存系统的运转效率有些下降，投影之间的衔接也变得不够流畅。好在这里不是副本，不需要及时处理手上的东西，换到的物资可以攒一攒再统一交给一个投影……
但保险起见，等下次有机会了，还是得设法往后宫里再添点新人才行。
安可希默默想着，顺手收走了传送板上刚刚收到的一包带着毛绒绒装饰的脑后鲨鱼夹——大概手掌大小，一包四个。看着挺可爱的，就是塑料质地，也不知牢不牢。
除此之外，自己这边还已经收到了两包发圈、三枚胸针和两根簪子。其中簪子和胸针的质量尤为不错，金属质地，有的上面还镶着水钻，安可希估摸着，这部分到时可以适当抬高下价钱。
此外还有一大条披肩加一条丝巾。这种布制品安可希今天尚未经手过，还不敢确定销路如何。不过从目前经验来看，卖总归可以卖出去，就是在估价方面稍微有点没底。
不仅如此，在和其他领主沟通时，安可希也有意识地顺手多收一些今天卖得不错的小物。比如香皂、牙膏、漂亮水笔之类的东西——这类东西虽说没法像饰品一样，能让净雨“带货”，但需求量还是挺大的。
再加上自己压在包里的几枚灯具……要覆盖当前的代购订单，似乎也不是问题。尤其安可希还特意对所有下单代购的领主都特意强调了一句，因为是自己掏本代买的，因此不保证能百分百满足需求。如果到时缺货的话，订单只能自动作废。
这点倒也没有领主提出异议，毕竟在交易真正进行前，她们实际没有任何损失。而一旦交易成立，除了约定好的交易物资，她们还需支付给安可希一定的代购费用。净水、净土，或者营养土，要么就是一些基础耗材，也基本都在她们的可接受范围内。
也因为这相当亲民的代购费用，前来咨询或下单代购业务的人可谓络绎不绝。安可希刚处理完手上的交易，手册那边果然又有人来咨询代购的事情。安可希一面回复，一面腾出手来，将其他领主已经定下的东西一一记录，同时还得确认下接下去需要交易的是哪张图纸——
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
一旁净雨见状，忙走上前来，帮着挑拣起桌上的图纸，动作间无意瞥见手指上的戒指，眸光却是微微一顿。
他的戒指上，有一枚灵力宝石，名为“希望之眼”，是他的领主大人在真正降临之前赐给他的。据说当时领主手上就这么一颗，是意外“抽”到的，因为觉得深蓝的颜色和他瞳色很配，所以就送给了他。
灵力宝石，对术士而言是很珍贵的施法工具，更别提这是领主独一份的恩赐。但净雨心里清楚，自己当时的欢欣雀跃，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些。
……“希望之眼”。传说是希望女神窥探世界的眼。作为一名自然系的术士，他天生就信仰希望女神，这枚宝石对他，自然更是意义非凡。
只是现在……净雨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将手指稍稍往里收了些。下意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安可希却似察觉到什么，侧头瞟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上的希望女神周边，似有所悟地挑了挑眉。
“还在想白天那小孩说的话啊。”她自顾自地往手册上写字，语气轻淡地像是随口闲聊。净雨微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又飞快压下眼睑：“没事，领主不用挂心我。我只是暂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让我自己好好思考一阵子，或许就好了。”
安可希：“……”
“瞧你这话说得，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管你不成。”被他的话逗乐一瞬，安可希将触发好的传送符按在板子上，顺势拍了拍手，“哪里想不明白了？让我猜猜——
“你该不会是被那小孩给绕进去了吧？”
“？”净雨一愣，不解地看了过来，“领主您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绕进去了？”
安可希又是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注意到空白的传送板已经开始闪光，吓得低呼一声，忙将准备好的图纸放了上去，确认一切都没出岔子后，方暗松口气，再次看向净雨：
“坦白说，因为我现在有点忙，而且作为无信仰者，我的思路也不一定正确……所以也不好说太多。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是先有希望，还是先有希望女神？你自己好好想想。”
净雨：“……”
嗯？
“领主你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想要说“蠢话”，然而话到唇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沉吟片刻，面上却逐渐带上了几分思索。
“自然是先有希望，再有女神。”过了片时，他低声道，“繁星歌者，向来被认为是希望的化身。”
“希望的化身，还是希望的本身？”安可希却紧跟着再次问道，“或者说，希望女神本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净雨：“……”
“为了……回应人们对希望的渴求。为了在人类心中布下希望的火种，让世人即使身处黑暗，永远可见一丝光亮，即使长夜漫漫，也有路可寻，永不会沉溺绝望？”
顿了几秒，他试探地开口，复述出记忆里曾经窥见的经文。安可希抽空一拍手掌：“那不就得了。所以祂是为了获得信仰而存在吗？按你的说法，不是吧。既然如此，你又纠结个什么劲呢。”
说到这儿，安可希似是想到什么，动作微顿，旋即又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净雨。
“而且你看，这事能不能这么理解。”
净雨：“？”
“希望女神，是希望的化身。换言之，人们只要还怀有希望，四舍五入，就是在呼唤希望女神。再四舍五入，那只要没有绝望的人，就都能算是希望女神的信徒。也就是说，只要人类还存在，还在试图好好活着，对希望女神的信仰，就永远都不会断绝”
“——怎样，这么一算，是不是感觉舒坦多了！”
净雨：“……”
“领主大人。”默了一下，他诚恳说出自己的看法，“在下觉得，这样的想法，略有些幼稚了。”
安可希：“……”
“算了，那你还是自己琢磨去吧。”摇了摇头，安可希没忍住锤了他一下，“还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案，就是干活！实在纠结就干活！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了，懂？”
净雨：“……哦。”
接过安可希硬塞过来的符文图纸，他乖乖低头翻看起来。翻了一阵子，却又忍不住再次开口：
“领主，可还有一件事，我实在很难不去纠结。”
安可希：“？”
“我相信希望女神确实存在。我灵魂中的相当一部分，对于这点坚信不疑。”净雨轻声说着，微微垂下眼帘，“可你说，现在的祂，到底在哪里呢？”
“为什么面对着这么多在灾厄下挣扎求存的人，祂还是……迟迟没有出现呢？”
*
同一时间。
留声城·居民区内。
母亲催促去睡觉的声音不知响过几遍，莎歌却依旧坐在桌子前，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事实上，她今天自打从“读诗俱乐部”活动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些神不守舍的。就连晚饭都没吃多少。一直怔怔地低着脑袋，时不时却会像看到什么一样，蓦地将头转向某个方向，露出惶恐的表情。
她父亲见状，还特意问了两句，莎歌却只说是看到疑似飞虫的阴影，可能是今天看书太多，眼睛累着了。
“就算要看书，也要去光线好的地方。”她爸爸并没有多想，吃好晚饭就收拾出门值夜班了，临走前还特意叮嘱，“对了，你们那个什么俱乐部，是不是很喜欢去借宿区活动？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去了，现在开放期，那里都是外面来的人，可能带有病菌。你要喜欢那里，等开放期结束了，我带你和妈妈去那里度假。”
莎歌忘了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自己好像含糊地应了一声，等回过神来说，爸爸已经出门了。眼前的门板上一眼扫过去都是血手印，再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莎歌。”妈妈又在催她上床，“桌子还有用吗？没用我收起来了。”
莎歌浑浑噩噩地嗯了一声，从桌子前站起来。耳边响起母亲折叠桌子的声音。
——因为地下的空间有限，即使是他们这种条件不错的家庭，能分配到的个人空间也很有限。因此家具都是特制的折叠款，不用时就收起，以便腾出更多空间。
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了十四年，莎歌对桌子折叠起的声音已经十分熟悉。哒哒、哒哒、哒哒，是一种利落又有点吵闹的声音。
以往的莎歌其实很讨厌这声音。觉得它代表了平淡、逼仄、窘迫，毫无美感与体面。然而这会儿——在她整个人都疑神疑鬼的此时此刻，这种吵闹的声音，却意外地让她心安了起来。
像是将她一下拉回了平淡又平凡的现实。
对……对。这才是现实。她听着一旁不住响起的哒哒声，闭眼努力宽慰起自己：
这些才是现实，真正的现实。她方才所见的，不过都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冒出的幻觉而已，只是在在听了那首奇怪的诗后，自己产生的奇怪联想……
一定是这样，只会是这样。
不断对自己重复着这番话，伴随着熟悉的哒哒声，莎歌自活动归来后便一直惶恐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深吸口气，她睁开眼睛，打算赶紧去睡一觉，忘记今天听到的所有东西——然而就在准备转身的一刹那，她忽然顿住了。
一旁的哒哒声还在继续。而直到此刻，莎歌才终于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以往母亲收桌子时，“哒哒”的声音，只会响五次。
可今晚的声音，却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停过。
“……”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起，莎歌惊恐地睁大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缓缓转过了头。
只见她的身后，母亲正静静站在桌子前。
……不，不应该说是“站”。因为她的腿关节是弯折的。她浑身的关节都是弯折的。像一个被肆意扭曲的娃娃，浑身上下的部件都正以一种古怪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那些关节还在自顾自地转动。方才她听到的“哒哒”声，不是折叠桌收起的声音，而是那些关节不断转动发出的声响。
“……”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就连尖叫都被冻在了喉咙里。莎歌不敢置信地摇头，本能地后退一步。
这一步却像惊动了什么，正静静站着的“母亲”忽然转过头来，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青灰色的嘴唇开合，竟是和着自己关节转动的声音，轻轻念了起来：
“当繁星的暖光洒在辽阔的山脉上，我们携着手掌，共同为希望歌唱。
“歌唱祂华美的长袍、歌唱祂迷人的眼。歌唱祂不屈的脊梁，为我们指明方向。”
“当繁星的寒光洒在冰冷的山脉上，我们奉上血液，共同为她歌唱。
“歌唱她虚假的长袍、歌唱她蛊惑的眼。歌唱她完美的谎言，将我们都骗进屠宰场。”
“当她嘲讽的目光洒在沉没的山脉上，我们捧起头颅，共同为她歌唱。
“歌唱她腐烂的长袍、歌唱她混乱的眼。歌唱她颤动的血肉，把我们也喂成一般模样。”
“希望在恐惧，希望在破碎，希望在蜕变，希望在疯癫。我们供奉的是谁？我们奉上所有的信仰啊，向希望女神拜倒。我们供奉的是谁？我们奉上所有的性命啊，供绝望魔女狂笑。”
“听，繁星坠落的深渊里，魔女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