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于是, 又半小时后。
领主办公室。
踮脚将手中的隔音符文石挂上门板，出于谨慎，安可希还特意反复检查了两遍, 确定能够正常使用后，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面前房门。
值得一提的是，领主办公室的门, 原本是另配有一块符文石的。那还是块挺大的紫水晶板，符文师们在上面绘制了多元复合符文阵, 力求只有一块板子, 就能满足多种需求，而其中一个效果, 正是隔音。
……只是就在十分钟前, 在安可希生拉硬拽地将某人引到这房间时，那位点灯人显然过于魂不守舍了, 以至于直接一脑袋撞到了门上，干脆利落地将那块水晶板撞了下来，掉在地上, 磕裂了一个角。
安可希也不确定开裂的符文板还能不能用，只得抓紧时间，又去找符文师借了一个隔音符, 回来匆匆挂上——毕竟，被听壁脚的痛, 她至少一个月内, 怕是都无法忘却了。
安可希默默想着, 情不自禁地又在心中轻叹口气。转过身去, 正对上明灯坐得笔直的背影。
出于某种警觉, 他随身携带的提灯和虫胶，已经被安可希提前放到了较远的位置，因为她的求生欲告诉她，在对方精神明显受到重大打击的时候，绝不能将任何可以充作武器的东西放在他手边；然而看着明灯现在的样子，她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多虑了。
因为此刻明灯，依旧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得像一株死掉的木头，浑身上下都写着“僵硬”。
安可希估摸着，这其中应该有几分小耳朵的功劳。为了让明灯能够尽可能安静地跟她们来到领主办公室，小耳朵曾直接敲过他的额头——用她的说法，这会让他陷入一种短暂的“强制安宁”的状态。
问题是，这个状态似乎也维持得太久了些。久到连小耳朵自己都有些困惑了。
她这会儿正端着个小托盘，就站在明灯的旁边，不住用探询的眼神看着他。见他没反应，又尝试着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见他依旧满脸木然，终是忍不住撇了撇嘴，转头求助地看向安可希。
安可希摇了摇头，试探地张开了口：“明灯？明灯——”
“可爱的明灯小朋友？！”
这话一出，明灯这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连身体都肉眼可见地弹动了一下。小耳朵趁机将托盘往他跟前递了递，他缓了片刻，方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一边道着谢，一边从托盘上取过自己的杯子……
“那个。”安可希忍不住再次开口，“你拿的是用来调味的甜罐子。”
“……”正准备对着罐子盖下嘴的明灯明显又是一僵，安可希叹着气揉了揉额头：“放回去。旁边才是你的水杯。”
“哦……哦！好的好的！”明灯语气飘忽地说着，这才将自己真正的杯子换了过来。杯子里是热气腾腾的果核茶，考虑到他独特的口味，安可希还特意给他拿了一块新的经验石放在里面。
……虽然她也不确定，对方现在有没有欣赏这些的心思。
再次在心中长叹口气，安可希走到了桌子的另一侧。一边端起自己的茶杯，一边再次观察起明灯此时的状态——
魂不守舍、眼神发直、表情呆滞……仿佛在做梦。
安可希陷入了沉默。其实按照常规流程，她本应先确定对方到底听到了多少东西……不过看他这样子，这个步骤应该可以跳过了。
于是，她轻咳一声，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明灯同学……明灯同学？能听到我说话吗？”
回应她的，是对方一个沉重的点头，搞得安可希心情都有点沉重了：
“能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吗？”
明灯：“……”
缓了片刻，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飘忽：“我在想，这个梦真的好长啊。”
……啊？
“又很逼真。”明灯语气笃定道，“虽然剧情离谱，但不得不说，它真的很逼真……”
安可希：“……”
强忍住将脸埋进手掌的冲动，她轻轻闭了闭眼，尽可能温和地开口：“可爱的明灯小朋友，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不是做梦。”
说话的同时，顺手在明灯面前打了个响指。也不知是不是这响指真有作用，声音落下的瞬间，明灯表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
像是一张紧绷的皮，一点点地松弛，又一点点地往里缩，最终缩成了名画《呐喊》的模样。
就连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惶恐。
“不……应该不是吧？”他不死心地开口，每一个字里都透着垂死挣扎，“可我有看到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从走廊里爬过。那种东西以前领地从来没有——”
“注意你的用词。”安可希道，“那是其他女神的使者。”
“我还听到她在和你说话——”
安可希：“所以说听壁脚不是好习惯。”
“我还听到她叫您幸运女神——”
“哟，‘您’都用上了。”安可希失笑，“面上说不承认，嘴上还挺诚实的么。”
“……”似是终于认清自己没在做梦的事实，明灯再次愣在当场，安可希呼出口气，遗憾地给出了最后一击：
“以及，虽然很不幸，但你听到的东西基本没差。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想的。”
明灯：“……”
慢慢地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
又过一会儿，才听他一种卑微的商量口吻，再次出声：
“……可以不是吗？”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目前看来，可能不行。”安可希的语气更遗憾了。
明灯看似却还想挣扎：“您要不再考虑下？”
“考虑过了，推不了。”安可希心头又涌上了久违的沉重，“要不身份牌给你你来当？”
“……！”明灯回了她一个“你仿佛在逗我”的惊恐眼神，低头思索片刻，忽又似明白了什么。
“那个。”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听您的意思，至少现在，您不完全是，对吗？”
“差不多吧……嗯？”
安可希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这对话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诶呀。】一旁的小耳朵则干脆地发出了感叹：【不愧是被恩者，他和你好像啊。】
亲生的信徒，就是不一样。
安可希：“…………”
并不想要这样的相像，谢谢。
“总之，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深吸口气，安可希决定还是速战速决，“就在不久前，我不幸拿到了幸运女神的身份牌。简单来说，你可以理解为神仙遇上倒霉事然后转世这种……反正就是小说里很常见很烂大街的模式！”
“意思是你遇到了瓶颈，所以要渡劫？”明灯呆呆接口。
“……”倒也没有这么烂大街。
“大概……差不多吧。”安可希想想还是点了点头，在心里补了句，只是可能幸运女神下来时的状态可能要更惨一点。
“然后，前不久有其他女神联系了我，并派出使者接洽，就是你见到的那个——事情就是这样，非常简单。”安可希尽可能地让语气显得轻松，“只是因为我个人的情绪问题，我暂时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这事。”
她暗示地看向明灯：“所以，你懂我意思吗？”
明灯：“……”
明灯一时没有说话，只微微垂下眼眸，似是陷入了思索。
又过一会儿，他又像终于想通了什么，蓦地抬起脸来：
“等一下！”
他瞪大眼睛，语气略显急迫道：“意思是，现在领地里知道这事的只有我吗？”
……那倒不是。
安可希默默想到。
幽老师那边虽然没有摊牌，但安可希估摸着，他多半已经猜到些许了——毕竟过去对自己身份产生猜测时，幽老师都是她唯一的交流对象。
不过他本来就在安可希愿意安心交托的范围内。当时去奇迹商会接收赌场资源和快乐人，她之所以只带一个幽老师当帮手，也正是基于这点。
只是考虑到明灯这憨憨知道这事后，搞不好会跑去和幽老师认亲，徒增枝节，安可希略一迟疑，还是决定将这事按下：
“至少目前，唯一明确知道这事的，只有你。”
这也不算说谎。
明灯闻言，表情却是越发微妙起来——或者说，古怪。
之前的僵硬和诧异都尚未褪去，眼睛却带上了些微的光，嘴角甚至堆起了一些弧度，却又因为推不开旁边仍在紧绷的肌肉，以至于显出几分别扭……
简单来说就像是，明明人还没回过神，身体中的某些部分，却忽然开始自顾自地高兴了。
“你还好吗？”安可希不得不开口多问一句，“你看上去像是被一个笑给噎到了。”
“没、没事！”明灯慌忙道，“只是突然感到有些，嗯……受宠若惊……”
他说着，顺手从桌上拿了块作为点心的小面饼放进嘴里，试图用最原始的自我满足动作来平复心情——对面安可希看他的眼神却是更无奈了。
“……明灯同学。”她轻声开口。
正在努力啃面饼的明灯：“嗯？”
安可希闭了闭眼，语气不觉更温和了一些：
“你在啃的是经验石。”
明灯：……
“难怪，我说那么硬呢。”他干巴巴地翘了下嘴角，将东西又扔回杯里。安可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略一沉吟，还是给出了另一个备用方案：
“或者，也可以这样。”
“你要真觉得这事无法接受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一次催眠。让你彻底忘掉这事。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怎么样？”
“那不行！——我的意思是，没那个必要！”不想明灯一听这话，反而激动起来，连连摇头，顿了一会儿，又小声道：
“而且关于这事，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有点接受不了……毕竟，幸运女神就是领主您这件事，似乎没那么怪，但好像又挺奇怪。”
安可希：……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我是说……暂时接受不了。”明灯似也意识到自己措辞的离谱，连忙找补一句，声音随即低下些许，“而且……说实话，这样的事实，换个角度来看，其实也挺好……至少对我来说，一下少了很多压力。”
安可希却是一愣：“少了压力？什么压力？”
刚问出口，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哦，懂了。把我和幸运女神画上等号，就不用计较我埋汰她的事儿了对吧？”
“……”面对着明灯瞪大眼睛又欲言又止的神情，安可希知道，自己猜对了。
“毕竟您之前的态度确实有点……”明灯看上去仍是不知如何表达，话头一转，索性道，“就是说，您也别对自己太狠了。”
安可希：“……”
哦。好的。谢谢劝告。
而且你这样“您”啊“您”的，真的没有问题吗？出去走一圈，估计不用一天就会有人觉得不对了。
“绝对不会。”明灯认真道，“对领主您保持尊重，本来就是我等应尽的义务。是用尊称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在下相信，其他的投影，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安可希：“……”
半天。她默默想到。
她之前的想法看来还是乐观了，要这家伙露馅哪里用得上一天？半天，差不多了。
安可希：“你就不能再改改吗？就像以前那样说话不行？”
明灯面容瞬间肃然：“谨遵您的指示。”
……两个小时，不能再多了！
安可希默了。再一琢磨，这个时候让人再去锻炼演技，估计也晚了。
若是违背对方意愿强行催眠，效果估计可以，但这实在有些不尊重人……要不直接给没收签证送回后宫里？
“嗯……等等，我有主意了。”安可希揉了半天太阳穴，眼睛忽然一亮，“不如这样。”
迎着明灯严肃之中仍带着三分呆滞的目光，安可希闭了闭眼，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缓缓道：“你这态度，要实在调整不了的话，就不必调了。只是在别人问及背后的原因是，你需要用另一个说法来遮掩下。”
明灯这会儿倒是很快就跟上了思路：“您的意思是……不要提及任何和女神的事？”
“不，可以提。”安可希却道，“只是你要提的对象，不是我。”
明灯：“……？”
一旁的小耳朵亦好奇看了过来，安可希手指轻敲桌面，声音不急不缓：
“我实话和你说了吧，领地之内，现在有另一位女神和她的眷族借住。”
“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自己是无意中发现我得到了幻梦女神的庇佑，所以对我有所改观好了。”
“哦哦——啊？”明灯正点着头，忽然觉出不对，“幻梦女神？”
可他之前在走廊里，听到的明明是真知……
“对，没错，就是幻梦。”安可希却再次强调，“而且记好，没人问你就不要说。实在有人要追根究底了，再搬出这套说辞，而且记得要他们也别往外传。传出去后，记得和我说一下。”
“哦……哦。”明灯懵懵懂懂地点着头，看上去仍不是完全明白。
安可希见状，忍不住又叹口气，旋即又再次敲了敲桌面：“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交待的我也交待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明灯眨了眨眼，老旧电风扇似地缓缓摇了摇头。
“行，那你就先忙去吧。别忘了带上你的虫胶和经验石。”安可希嘱咐了一句，语气越发温和。
明灯却似受宠若惊一般，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愣了一会儿后才想起点头，点完头后立刻拿上东西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又转身蹬蹬蹬地冲了回来。
“对、对不起，我好像忘东西了。”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局促地以目光在四周搜寻起来，“那个……咦，奇怪，我忘记什么了来着？经验石、虫胶……”
“提灯。”安可希在旁边幽幽补充了一句。
“对对，提灯！”明灯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却忘了自己怀里正抱着一盒虫胶，手一松，盒子直接掉了下来，发出重重声响。
……还好封得够牢，里面东西没掉出来。
“啊对不起，大意了大意了！”明灯仓皇说着，俯身就去捡，动作间顺道就拿在另一只手里的经验石放在地上，捡完盒子后却忘了将其收起。安可希无奈又提醒了句，明灯又是一连串的道歉，总算将两样东西都捡起后，人却又是一愣。
“那个……”他闭了闭眼，“我是回来拿……”
“提灯。”安可希平静地又重复了遍。
她怀疑自己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了。毕竟看明灯这受到冲击后百废待兴的模样，她觉得说不定根本都不用自己安排什么，给他两个小时就能把一切都忘得差不多了。
另一边，明灯终于收起了所有东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离开时一不小心，又撞了一次门。
听到外面传来的重物落地声响，安可希忍不住又按了下额头。
希望自己刚挂上不久的隔音符文石没事，她真的不想再专程送一个东西去修。
另一边，随着房门的再次关上，小耳朵好奇的目光很快便扫了过来。她看上去似是想问什么，然而在看到安可希心累地往桌上一趴的动作后，询问的话语，落笔又变成了关切：
【你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安可希将脸埋在胳膊里，闷闷道，“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我知道了自己养的双头鸡有自恋症，还为了它和其他人差点吵架；答应了某借住女神的奇葩要求；被人听壁脚扒马甲，那人还是所有投影里我第二不想让他知道的；我甚至还坏了一块水晶板——”
“应付完了这么多，我还有力气在这儿和你说话。从结果来说，确实不差。”
【辛苦了。】小耳朵认真写道，递上本子的同时，又顺道摸了摸安可希的头。见安可希终于再次拔起脸来，又好奇问道：
【你说他是你第二不希望知情的人。那第一是谁呢？”
“帮我翻始文字的调查员，你见过的。”安可希悠悠道，“幸运女神的前两页日记都是他翻出来的……”
如果是他发现的话，她估计真得得考虑下灭口的事情了。
小耳朵闻言，却是轻轻笑了下。
【大家都是很好的孩子。】她写道，【我觉得好孩子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的。
嗯……除了那个圣贼。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人似乎也不坏。
“这倒也是……”安可希侧趴在桌上，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或许问题还是在我吧。”
“就像你说的。我不是接受不了，只是不想承认。”
“……”深深看她一眼，小耳朵沉默着，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安可希皱起脸往后一躲，小耳朵也不恼，只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想了想，还是问出了那个颇为在意的问题。
【为什么你要告诉他，真知她在这里的事情呢？】
【我还以为，你连这件事也想瞒着。】
“之前是想瞒着的。”安可希却道，因为侧趴的姿势，发音有些滞涩，“不过幻梦女神就在我的领地里，这种明晃晃的事实就算现在能瞒着，以后也迟早会被人发现的。”
“既然这本身就是一个会被戳破的秘密，那不如直接把这个秘密给摆上台面。”
小耳朵依旧不是很明白，眸光微转，很快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从刚才起，安可希所强调的，就一直都是“幻梦女神”。
就连教明灯避重就轻时，涉及的主角也是“幻梦女神”
【为什么是幻梦？】小耳朵忍不住道，【明明真知和我们接触更多？】
“因为这事瞒不住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幻梦女神啊。”安可希闷闷地说着，顺手将一张叠起的纸片递了过去，“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小耳朵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缓缓打开了手中的纸张。
这纸，她认识，正是之前真知托小人鱼送来的那张。她还记得，当时安可希看完上面内容后，表情一度非常复杂，一脸的“那个家伙在犯什么病”——
估计就像她现在一样。
不过小耳朵的表情，相对而来还是比较克制和礼貌的，只微微瞪大了眼，随着阅读的推进，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只见纸上，赫然是一整面密密麻麻又清清楚楚的手写字：
【因工作需要，我方现诚聘投影若干，暂时担任幻梦女神鼓励师一职。要求：年龄合适、体貌俱佳，对幻梦女神怀有虔诚的信仰。艺术类职业优先，衣品美商出色的优先。婉拒任何有圣贼碎片融合史的存在。】
【工作内容：每日至少有两个小时在岗，可以轮班。主要负责通过艺术创作、灵媒感应等方式，向幻梦女神提供可供捕捉的灵感。弹性工作制，不必打卡报道，不必坐班。只需确保在一定距离范围内即可。】
【备注：本工作不包吃住。投影方的报酬将由领主方进行支付。请双方自行协调。】
【聘用期间，我方将以人头为单位，向投影的领主提供一定人才租赁费用。可日结也可月结。具体面议。】
【最终解释权归《末日·漂流领地》策划组所有。】
【亲爱的天恩，请问你看懂上面的话了吗？如果没看懂，那我就再用更加通俗易懂的方式重复一遍——
【幻梦快要过劳了，搞艺术的帅哥，赶紧送来！人要多多的，脸要帅帅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