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晋·江·唯一正.版
“余敏行!”
“我不骑马!”余敏行道。
卫南辞见他不下来, 索性直接上了马车,和余敏行挤到了一起坐着。
“太挤了!”余敏行抗议道。
“嫌挤你去骑马,要不然我抱着你。”卫南辞说着竟真的伸手要去抓他, 余敏行无奈,只能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
“我要告诉我爹, 说你欺负我!”
“不嫌丢人,多大了还告状。”
“你才丢人呢, 无赖!”余敏行懒得与他打嘴仗, 气呼呼地骑着他的马走了。
“慢点,别摔着。”卫南辞挑开车帘,朝他喊道。
余敏行一夹马腹,朝着车队的前头奔去。
卫南辞朝殷时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让他照应着点。
这么一来,车内只剩他和原悄两人。
原悄还没从骤然见到他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只怔怔看着他, 也没说话。
“不认识了?”卫南辞笑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陛下不是下了令让巡防营抽调人手跟着吗?我一想, 这么好的差事,不能便宜了旁人。”卫南辞道:“我在京城天天巡街早就腻了,这回正好出去快活快活。”
“可你不是巡防营的副统领吗?你走了,巡防营怎么办?”
“巡防营那么多人呢, 不差我一个。再说了,我师父在京城呢……”
他说罢看向原悄,“你这是担心我闯祸?”
“不是……”原悄否认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卫南辞怕他多想,只得又解释道:“陛下正好有别的差事给我,放心吧, 我不是偷跑出来的。”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 然后将最里头的东西递给了原悄。
原悄接过来,发觉这东西竟还是热的。
“什么?”
“你打开看看。”
原悄闻言将那热乎乎的油纸包打开,见里头包着几块炸年糕。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要胃口大开,然而此刻看到被炸得金灿灿的年糕,他只觉鼻息间一阵油乎乎的味道,惹得他心口一热,一阵恶心猝不及防地泛了上来。
“呕……”原悄干呕了一下,忙道:“停车!”
不等卫南辞反应过来,他将手里的年糕往对方手里一塞,忙不迭地跳下了马车,蹲在路边开始干呕。
“你没事吧?”卫南辞忙跟着下了车,一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我没……呕。”原悄刚想说话,又泛起了一阵恶心。
金锭子忙取了水袋过来,拧开塞子让原悄漱口。
原悄漱了口,又喝了几口水,这才勉强恢复过来。
经过这么一折腾,他本就白皙的面上,这会儿苍白一片,就连双唇都没什么血色,唯独眼睛因为呕吐的缘故带着生.理性的泪水,看着有些泛红。
“好些了吗?”卫南辞问道。
原悄无力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
卫南辞吩咐了车队继续往前走,只留了几个亲随候着,又让人将余敏行叫了回来。
“卫师兄,怎么了?”余敏行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马车还你,下来吧。”卫南辞道。
余敏行一看他这脸色,又看到一旁面色苍白的原悄,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方才吃什么了?”他跳下马问道。
“炸年糕……还没吃呢。”卫南辞道。
“被你下毒了吧?”余敏行故意刺他。
“你小子!”卫南辞见他上前查看了一下原悄的状况,也不好再惹他,只能在一旁候着。
“估计是坐马车晃得难受,又被炸年糕熏着了,没什么大事。”
“嗯。”原悄点了点头,也不想耽误众人行程,忙又回了马车上。
这么一来,卫南辞也不好再赶余敏行走了,只能自己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这年糕闻着挺香啊,怎么一闻就吐了?”他嗅了嗅手里的年糕,捻起一块尝了尝,这时见一旁的陈年正拿眼睛瞥他,“看什么看?你吃啊?你吃给你吧!”
卫南辞说着将手里的年糕一股脑塞到了陈年手里。
陈年拿着手里的年糕,一脸“这人有病”的表情。
原悄吐了那么一回,身体有些疲惫,便在马车上睡了一觉。
到了中午车队停下来休息时,他还没醒。
卫南辞想上去看他,又怕自己身上有年糕味,于是拉过殷时按着对方的脑袋在自己身上闻了闻,“能闻到年糕味吗?”
“这一路早吹没了。”殷时道。
卫南辞听他这么说才放心上了马车。
金锭子正在一旁守着原悄呢,见他上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去吃东西吧,我叫他。”卫南辞道。
金锭子有些怕他,闻言只能一步三回头地下了马车,不过也没走远,一直在马车旁守着。
卫南辞抬手想去捏原悄鼻子,在巡防营时,他们想叫醒打瞌睡的儿郎,都是这么弄的。只要捏住鼻子,睡觉的人很快就会醒过来,这法子屡试不爽。
但他目光落在原悄漂亮白皙的脸蛋上,竟是有些下不去手。
最后,他那只手慢慢落在了原悄额头上,轻轻抚了抚,“三郎,起来了。”
原悄拧了拧眉,不大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起来吃点东西,下午还得赶路呢。”
“我不饿……不想吃。”
“不饿也得吃点啊,不然怎么受得了?”
“吃了又会吐,我晚上再吃吧。”原悄苦着脸道。
卫南辞一看他这副可怜模样,顿时心软了,暗道一顿不吃就不吃吧,大不了晚上弄点好吃的给他补补。
然而这时,外头却传来了余敏行的声音,“不饿也得吃。”
“他说了不想吃。”卫南辞道。
“不想吃也得吃啊。”
“你怎么回事?”卫南辞掀开车帘道。
“谁是大夫,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啧……”卫南辞没法子,只能接过了余敏行递来的干粮,朝原悄道:“吃几口应付一下吧。”
原悄这会儿醒了盹儿,倒是不那么难受了,陪着卫南辞吃了点干粮。
大概是中午吃得不多,再加上也没什么荤腥,下午原悄倒是没再吐过。
黄昏时,车队便到了驿站。
卫南辞趁着众人安顿的功夫,朝原悄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汤圆。”原悄道。
卫南辞闻言亲自去了一趟厨房,盯着厨子给原悄弄了碗汤圆。
可惜原悄胃口依旧不大好,只吃了三颗就说饱了。
卫南辞见状也没硬让他吃,就着他吃了一半的碗,将他剩下的半碗汤圆都吃了。
原悄很想提醒他那是自己用过的汤勺。
但他很快意识到,卫南辞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他用过的?
他甚至怀疑,卫南辞是故意的……
入夜后,待原悄洗漱完躺下,余敏行又来给他诊了一次脉。
“怎么样?”原悄有些紧张地问道。
“夜里你得好好休息啊,你这吃不好,要是再睡不好,白天还要这么赶路,只怕身子吃不消。”余敏行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吧,实在不行,就给你弄一副安神的方子。”
只是原悄如今有孕,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给对方用药。
余敏行从原悄房中出来时,卫南辞正抱臂立在廊下。
“三郎这身子到底怎么了?”卫南辞问道。
“到了云州你就知道了。”余敏行道:“想个法子好好照料他吧,最好让他吃好睡好。”
卫南辞目光中带着点疑惑,却没再多问。
当夜,他便潜进了原悄房中。
守夜的金锭子被他吓了一跳,一脸警惕。
卫南辞也没朝他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了原悄榻边。
便见榻上的少年眉头深锁,呼吸并不平稳,像是在做梦。
卫南辞深吸了口气,慢慢释放出了一点信息素出来。
淡淡的烈焰味在房间中弥漫开,令睡梦中的原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
适量的Alpha信息素,不仅不会刺激到Omega,还带有十足的安抚作用。
“我陪着他,你去睡吧。”卫南辞低声朝金锭子道。
金锭子见自家公子这会儿睡得安稳了许多,也没再多说什么。
当晚,原悄睡得特别踏实。
而且不知为何,他身边好像多了个人形抱枕,靠着那大抱枕,令他安心又惬意。后半夜他就抱着对方没撒过手,人都是拱在大抱枕怀里睡的。
直到早晨,外头隐约传来敲门声,他怀里的大抱枕像是长了腿似的,滋溜一下就没了影。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床上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
大概是夜里睡得好,今天一早原悄的胃口恢复了不少。
尤其发觉早餐是瘦肉粥之后,他一口气喝了一大碗,又吃了一个大包子。
只是这瘦肉粥的味道很熟悉,和卫南辞的手艺相比,也就差了一点点而已。
他不知道的是,味道之所以差了点,是因为卫南辞用不惯这里的灶。
早饭后众人离开驿馆启程。
原悄正打算上马车时,却见卫南辞从里头钻了出来。
他一脸疑惑,心道卫南辞这是在干什么?
直到进了马车他才觉察到,马车里竟然有一股淡淡的烈焰味。
卫南辞如今已经能控制信息素了,那这烈焰味必定是他故意留下的。
原悄心中一动,忍不住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对方骑在马上的高大背影。
“昨晚睡得不错?”余敏行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抬手帮他搭了搭脉。
“嗯。”原悄轻嗅着空气中的烈焰味,想到昨晚梦里的那个人形大抱枕,耳根微微一红。
“你这身子底子不算太差,只要吃好睡好,就算偶尔吐一吐也没关系。“余敏行道。
“我这样还得多久啊?”原悄问他。
“前三个月比较麻烦,后头就好多了。”余敏行道:“不过每个人状况都不一样,如今你最好什么心都别操,安心养好身体,我估计到了云州再将养将养,问题不大。”
原悄听他这么说,才安心了些。
其实这次卫南辞会跟过来,他挺意外的。
意外之余,也有点欣喜。
虽然卫南辞说此番是要替陛下做事,但原悄还是觉得,对方多少也是有点在意自己的吧?
不然他带人骑着马去多快,何苦要陪他们每天坐着马车慢慢悠悠的?
而且昨晚他梦到的人形抱枕……好像是烈焰味的。
原悄忍不住盘算着,如果卫南辞能跟他一路到云州的话,等到了地方,他或许可以试着告诉对方真相。而在此之前,他要找机会慢慢给卫南辞做点心理铺垫,免得到时候吓到对方。
“你要是困,就睡一觉。”余敏行道。
“这路安全吗?”原悄朝车窗外看了一眼。
“你就放心吧,京城去云州的路,我爹隔三差五就会找人清理一遍,这沿途的山匪路霸早在十几年前就跑路了,如今你给他们银子,也没人敢在这一路上撒野。”
原悄闻言便安心了许多。
这一路上,确如余敏行所言,畅行无阻。
直到几日后他们途径一个叫文县的地方,遭遇了一点小意外。
“怎么回事?”原悄见车队停下迟迟没有前进,忍不住想下车看看。
“在车上待着。”卫南辞控马过来,朝原悄道:“再等一会儿,问题不大。”
他说着朝一旁的陈年道:“带着你的人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陈年虽然和巡防营不对付,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忙点了点头。
吩咐完了之后,卫南辞便又回到了队首。
原悄坐在马车上看不到前头的情形,十分好奇。
不过没多会儿,卫南辞就回来了。
他大概是猜到了原悄会着急,朝对方解释道:“前头的路被人挖了,还在地上楔了木钉,殷时正带人处理呢。”
“有人拦路啊?不会是要打劫吧?”原悄警惕道。
“附近的高点我都派人去看过,没发现异样。再说了,打劫也要打劫商队,打劫咱们也太想不开了。”卫南辞道。
“不想让咱们过去,是想让咱们绕路,还是留下?”原悄问。
“不好说。”卫南辞思忖半晌,朝一个亲随道:“拿着文牒去一趟县城,把他们的县令找来,我要问问话。记得把路上的情形告诉他,看他什么反应。”
那士兵闻言忙取了文牒快马加鞭去了县城。
“你想干什么?”原悄好奇道。
“陪他们玩玩呗。这种情形我估摸着八成是有人故意想把咱们留下来,反正不急着赶路,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带你见见世面。”
原悄一听他这话顿时来了兴致,问道:“要抓贪官吗?”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卫南辞笑道:“不过也不好说,一会儿等他们县令来了,咱们一试便知。”
不多时,传讯的士兵回来了,身后跟着文县的县令,以及一帮府衙的官兵,打眼一看得有二三十号人。这些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手里还拿着工具。
“他们想干嘛?”原悄有些紧张。
“怕咱们留下来,想把路当场修好,送咱们赶紧走。”卫南辞扶着原悄下了马,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看热闹。
与这县令交涉的是同行的两位兵部的文官,卫南辞并未出头,而是带着原悄在不远处看戏。
“咱们是京城来的,按理说他们不得留下咋们好好吃顿酒套套近乎吗?”原悄小声问道。
“大概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咱们看出来吧。”卫南辞转头看向他,一挑眉,“想留下看看这位县令大人的热闹吗?”
原悄想了想,“那万一他想报复咱们,把咱们害了呢?”
“你还真是话本子看多了。”卫南辞笑道,“放心吧,狗急了跳墙也绝对咬不到你,有我呢。”
他说着上前几步,朝那县令问道:“前头驿馆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很快就到了。”那县令赔着笑道。
卫南辞与原悄对视一眼,那意思这人果然急着赶咱们走。
“可是本官累了,一刻也不想等了,咱们能不能去城中歇息歇息?”原悄说罢看向那县令,一脸无辜地道:“大人不会不欢迎吧?”
“呃……不敢不敢。”那县令擦了擦额头的汗,赔笑道:“只是小县连像样的客栈都没有,只怕怠慢了贵客。”
“无妨,带路吧。”卫南辞开口道。
那县令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带着一行人回了县城。
这县令说城内没个像样的客栈,倒也不算谦虚。
这里只是个小小县城,与京城确实没法比,城中仅有两家客栈,规模都很小,他们一行人甚至要分开住,因为一家客栈没有那么多客房招待。
当晚,县令亲自吩咐城中的酒楼置办了酒菜。
兵部随行的文官倒是讲究,死活不让县令出银子,用皇帝拨的公款将酒菜钱结了。
“房间不够住,你和我将就住一起,不介意吧?”卫南辞朝原悄问道。
原悄心道,你这一路上哪一天没和我住一起,但卫南辞不承认,他也没戳破。
而且他知道,卫南辞这是为了安抚他,又怕他不好意思。
“看出什么来了吗?”原悄问他。
“我已经派人在城中四处查探了,没发觉什么异样。”
“挖路的人应该会主动来找咱们吧?”
“不好说,对方若是胆子大一些,根本不需要挖路,直接在路上拦着咱们就行了。”
原悄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说不定对方是怕被报复,所以才暗中行事。
“我让殷时在客栈周围都安排了人,只要有可疑之人靠近,就先拿了再说。”
“对,背后之人就算不敢露头,但肯定会偷偷过来查探。”原悄道。
毕竟,原悄他们在此地顶多逗留一晚,对方若是不来,那这路可就白挖了。
果然,众人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送上门了。
殷时将人从客栈的后门带进了,众人一看发觉对方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路是你挖的?”卫南辞问。
少年瞪着卫南辞,晒得黝黑的小脸上,带着戒备。
“不说话就扔出去,困了,早点睡了明早还得启程呢。”
“我看到你们和那个狗官一起吃酒了!”少年愤愤道。
“你可别瞎说,我们自己付的银子。”原悄道。
少年看向原悄,见他长得白净漂亮,不似一旁那个武人那么跋扈,面上的戒备收敛了几分。
“你们和狗官不是一伙的吗?”
“是不是你都没选择了,不说你那路白挖,说了我们帮不帮你,你都没什么损失。”卫南辞道。
原悄瞥了卫南辞一眼,自己都被他这逻辑说服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倒不如歪理来得更有效。
那少年迟疑半晌,竟是被卫南辞说服了。
估计他等这个机会等了挺久的,所以不愿轻易放弃,哪怕希望渺茫也想试试。
“那狗官糟蹋了我阿姐,把我阿姐的肚子搞大了,却不愿负责……我阿姐没脸做人,投了湖,被捞上来时就疯了……”少年说着抹了一把眼睛,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
原来这少年的阿姐原是县令府上的丫鬟,后来被县令搞大了肚子后,被赶了出来。他们一家人气不过想去找县令理论,对方哪里肯认,还将讨公道的人打了一顿。后来眼看肚子越来越大,这少年的阿姐就想不开投了湖。
好在命是捡了回来,孩子也保住了,但人却疯了。
“岂有此理!”原悄怒道,“畜生!”
卫南辞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忙伸手在他手腕上捏了捏,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路过此地?”卫南辞朝少年问道。
“我在前头那驿馆里给他们干杂活,京城来的人我都知道。”少年道:“昨天晚上你们睡了之后,我连夜跑回来,带着我……挖了路。”
想来挖路打木桩一事,是有人帮忙,但他不愿连累旁人,才说是自己干的。
“为何不去州府告状?”
“知州家里的小妾,是这狗官的小姨子,他们穿一条裤子!”
听他这话,应该是找知州告过,没有下文,这才想出了拦路这招。
“我可以替你做主,但我朝是讲法度的,你可有旁的人证或者物证?”
“有……和我阿姐从前一起做丫头的,也被这狗官糟蹋了,她愿意替我作证。”
“把人带过来吧。”
少年闻言走到窗边打了个呼哨,不多时巷子里便走出来一个女子,怀里还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卫南辞见状瞪了殷时一眼,那意思巷子里躲着个人竟是没人发觉,饭桶。
殷时也有些心虚,其实巷子里的女子他们倒是留意过,但对方抱着个孩子,他们便大意了。
那女子进了门便一直垂着脑袋,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身体一直在瑟瑟发抖。
原悄见状有些不忍,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被卫南辞一把拉到了身后。
卫南辞在巡防营多年,什么样的都见过,戒备心极重。
他做事只凭自己的判断,在尚未做出决断前,他几乎不会动恻隐之心,哪怕眼前的人是个弱女子还抱着个孩子,也不足以让他放松警惕。
尤其原悄还在这里,他更不可能大意。
“说吧。”
“我……”那女子垂着脑袋,支支吾吾道:“县令大人逼着我们府里的丫头伺候他,我们不敢不从……”她说着就开始呜呜地哭,半晌也没将事情说明白。
倒是一旁的少年,将她要说的话都补足了,“那狗官胸前有个很大的黑色痦子,这一般人可不会知道,只有让他糟蹋过的姑娘才能看见。”
“这孩子是你阿姐的?”原悄问。
“是,已经四个多月了。”少年说着将吓哭了的孩子抱在怀里哄了哄。
卫南辞捏了捏眉心,让人将两人和孩子都带了下去。
“怎么样?”原悄朝他问道。
他是半点看不出什么来,只能指望卫南辞拿主意了。
“你觉得呢?”卫南辞问他。
“我觉得狗官该阉了!”原悄真情实感地道:“欺负人家姑娘不说,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连孩子都不认……对待这种人,只能割以永治!”
卫南辞一手按在他后颈轻轻揉了揉,惹得原悄浑身一阵酥.麻,呼吸都乱了。
“别动气,放松一点。咱们是要帮他们主持公道的人,不能意气用事。”
“唔……”原悄像只被撸了后颈的小猫,方才被气炸的毛这会儿都被卫南辞撸顺了,“那你说怎么办?”
“殷时,你带人去将县令大人请出来,然后直接问他。他若是不认,你就告诉他咱们明日当着全县百姓的面审上一审,看他怎么说。”
“若是认了呢?”殷时问道。
“认了就问清楚怎么回事。”卫南辞道。
“咱们不管了吗?”原悄问。
卫南辞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想参与一下,无奈道:“认了就带过来吧。”
殷时闻言忙去办了。
待人走后,原悄才坐下喝了口水。
“你说,会是什么结果?”原悄忍不住问卫南辞。
“不好说,这其中,我只有一点想不通。”卫南辞道:“这县令无儿无女,正妻无所出,家中也没有纳妾。府中的丫头有了身孕,为何他不愿负责呢?”
“渣男呗。”
“他并非没有银子养活一个孩子,没道理放着自己的骨肉不管不顾,何况这还是他唯一的子嗣。”卫南辞道:“这世间负心薄幸的男子不少,但抛弃骨肉的却不多。”
原悄闻言忍不住看向他,问道:“那你呢?”
“我什么?”
“如果你是这狗官,你会管这个孩子吗?”
“啧……我怎会是这狗官?”卫南辞拧眉道:“我可不是负心薄幸之人。”
他说罢还觉得这话没什么力度,又道:“我随我师父,专情。”
“呵呵。”一旁一直没吭声的余敏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卫南辞道。
“笑某些人脸皮厚呗,你又不是我爹的儿子,你随得着他吗?”余敏行道:“要随也是我随他!”
这话卫南辞没法反驳,只能飞了一个眼刀给他。
大概是巡防营的人做事真的挺有效率,不多会儿殷时就带着县令来了客栈。
县令被人拖着,一路上战战兢兢,见了卫南辞就瘫倒在地,完全没了白天的气度。
“头儿,他认了,说自己确实糟蹋了府里的丫头,但他非说那些丫头是自愿的,还说那孩子不是他的。”殷时道。
这县令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也不嘴硬,朝卫南辞求饶道:“将军明鉴啊,下官一时糊涂,但真没做什么强迫人的事情……下官只是哄了几句,那些丫头就从了,何来的强迫一说?”
“你怎么哄的?是不是说要纳人家做妾?”
“这……下官确实说了,可我夫人不许我纳妾,下官也没法子啊!”
“放屁,你夫人不许你纳妾,许你欺负府里的丫头了吗?”
县令一脸尴尬,一直忍不住抬手擦汗。
卫南辞道:“你说孩子不是你的,为何那么笃定?”
“因为……”县令支吾半晌,叹了口气道:“不怕将军笑话,下官有隐疾,无法令女子有孕。那丫头分明就是在外头有了野男人,要讹我!”
卫南辞看向余敏行,那意思让他当场验验。
余敏行一脸不情愿,先是替县令号了号脉,又让他去了屏风后检查了一番。
“如何?”
“他没撒谎。”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你知道自己无法有子嗣,所以哄骗府中的丫头,说她们只要替你生下一儿半女,就纳她们为妾,是不是?”卫南辞问道。
“呃……是。”县令道:“但下官绝无强迫之举。”
一旁的原悄冷笑道:“你不会以为只有把人绑了硬来才叫强迫吧?你以县令之威施压,又哄骗她们说会纳她们为妾,这其中有多少猫腻你自己清楚。若现在我们逼着你磕头叫爹,不然就砍了你的脑袋,你为了保命给人当了儿子,难道你这算是自愿的?”
“噗嗤!”卫南辞被他这话逗得没忍住笑出了声,“咱们可不能生个这样的儿子。”
卫南辞这话本是无心,原悄听了心中却不由一跳,耳根又止不住有些发烫。
“是是是,你们生个儿子肯定英俊潇洒为人正直。”余敏行不耐烦地道:“快说怎么办吧,我都困死了。”
“你是如何得知那丫头有了身孕的?”
“下官与她……亲.热了没几回,她就开始害喜。下官知道她这肯定是和别的男人有染,我不可能做这个绿毛乌龟,更不可能替别人养孩子……就把她赶出了府。”
“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原悄问道。
“这不难查。”卫南辞朝殷时道:“去问那个少年,他阿姐有孕前后,是否有相熟的男子,出事后他们家去找县令讨公道时,是否有别的男子帮过忙,问清楚,把人都拿了问问话。”
以他的经验,这种时候甚至都不用问,拿到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因为大部分做过亏心事的人,都很难克制住自己的心虚,有时候不用审就会先露出马脚。
不出卫南辞所料。
殷时刚问完了话,还没来得及去拿人呢,就有人带了一名男子回来。
原来卫南辞早有安排,在城门口也布了控,防止有人心虚连夜出逃。
他原是为了防着县令,没想到阴差阳错抓到了另一个人。
“刘二!这是那丫头的表哥!”县令一见到被抓来的人,顿时有了底气,“就是他,肯定是他,说不定当初就是他怂恿那丫头去讹我钱的。”
“你血口喷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刘二口不择言,竟是先露了马脚。
今日他看到卫南辞等人进城,就预感到了不妙,入夜后就想着先跑路躲躲。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卫南辞的人给堵在了城门口。
“你带走问问吧,让他们都录个口供,将事情呈报给州府。”卫南辞朝殷时道。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再问的了,他也不想听这俩负心人在这里互相推诿。
“呈报的时候说清楚,此事我会盯着,若有人想徇私,让他掂量着点。”卫南辞又道。
殷时闻言忙将人都带了下去,那县令还想求饶,让殷时直接用破布堵了嘴。
“你说,州府的人会怎么判?”原悄问卫南辞。
“让狗官赔银子,削了官职,可能还得受点罚……至于那个刘二,让他对那母子俩负责。”
“那刘二就是个人渣,他能付什么责?”原悄道。
“你觉得应该怎么判?“卫南辞问。
“让他赔钱,每个月给那母子俩银子,要是抵赖就让他坐牢。”原悄道。
以这刘二的人品,真让他照顾那母子俩,说不定会被他虐待。
“有道理。”卫南辞朝一旁的亲随道:“跟殷时说一声,把原司使的话一并呈报给州府,让他们这么判。”
原悄:……
这么随便的吗?他只是随便说说啊!
“那能不能把狗官阉了?”
“大渊朝的律例里没有这一条啊。”卫南辞失笑道,“不过此番闹这么大,他定会付出代价的,官当不成,往后府里估计也请不起丫头了。”
原悄闻言这才放心。
事后,卫南辞又让人叫那少年叫了来。
原以为他得知此事会有些难以接受,没想到他听完这一切,倒还挺冷静。
“你是不是早就有所觉察?”卫南辞问。
“刘二表哥……我怀疑过他,可我没想到……”
“此事到此为止,往后好好照顾你阿姐和外甥。”卫南辞道。
“多谢大人。”少年朝卫南辞磕了个头,抹了把眼泪。
原悄转头看向余敏行:“小余大夫……”
“行行行,明日去帮着姑娘瞧瞧病。”余敏行打了个哈欠。
少年闻言又要朝原悄和余敏行磕头,被两人拦住了。
一场官司闹得快后半夜才算落幕。
原悄草草洗漱了一番,这才觉出疲惫来。
“咱们大渊朝也算国泰民安了吧?竟还是有这样的不平事。”原悄躺在榻上,颇有些感慨。
“这世间只要有人,就会有不平事。我师父当初卸任禁军统领时,就是这么朝我说的……他说未必要守在京城,才是为朝廷和陛下尽忠。他到处游历,一样可以做很多事情。”
卫南辞走到榻边,原悄便朝里让了让,给他留出了一个位置。
规规矩矩地贴着榻边躺下,看起来竟是有些紧张。
“你将来会一直留在京城吗?”原悄问他。
“不会。”卫南辞回答地很干脆。
“为什么?”原悄有些惊讶。
“我与你二哥师出同门,若我们二人都在京城任要职,日子久了会惹陛下猜忌。”
原悄心中一跳,忽而想起了原君怀说过的那番话。
只要他二哥和卫南辞保持现状,两人就可以一直相安无事。
卫南辞这意思是,他打算和二哥和好了?
“睡觉。”卫南辞抬手熄了烛火。
原悄本就犯困,出于连日来的习惯,翻身便窝到了他怀里。
卫南辞身体一僵。
原悄这才意识到,他们这会儿还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