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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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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拥抱和亲吻, 在他们之间持续了很久。

直至日落西沉,寝殿从昏昏沉沉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透过窗纸, 映了一些檐下的灯火进来。

容见被明野抱在怀里,屋子里很暖和, 他不怎么冷, 只是脸很红。

明野的欲.望,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 他抿了抿唇,脸变得更热, 含糊地问:“你为什么停下来……”

借着些微的光亮, 明野低头看着他, 容见的嘴唇被吻得很湿,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容见的眼尾, 未加思考, 似乎很随意地说:“要等一个更浪漫的时间吧。”

容见对明野的警惕心很低, 恋爱过后, 曾在无意识间提到过“浪漫”这个词。

在数次的说漏嘴后, 在于不同词语的组合中,明野推断出了“浪漫”这个词的含义。

所以明野也希望第一次会很浪漫。

其实明野没有什么仪式感,也不觉得一件事在不同的时间做, 除了利益上的权衡,会有任何差别。

不想因为冲动,无法克制的欲.望, 在一个随意的黄昏, 和他做那些事。

那点不多的仪式感, 也只体现在容见身上。

容见赋予其意义。

容见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明野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于是说:“算了。我……我都可以。”

他拿明野没有什么办法,过去,现在,未来。

就像现在,明野不加掩饰,他也没有察觉到异样,“浪漫”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没有句子中的含义,明野是从他口中学到的。

*

回京之后,容见谈恋爱的时间不能算多,大多数功夫还是用在了朝堂上。

费金亦与羴然人私下勾结的证据还未找到,容见不想现在爆发太过激烈的冲突,也没有一直拉扯,只做好手上的事。

容见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此时临近过冬,若是朝令夕改,于民生无益。容见的攻击性显得不高,费金亦反而提心吊胆,总觉得他会突然爆发,为了不被抓到把柄,也将政令放宽,让利于民。

但很多事不是容见一人决定的。

譬如国子监的学生上谏,又有万民请愿,希望容见能继承大统,费金亦凭一己之力已无法阻挡。

容见拿着费金亦亲手写的帖子,递给明野,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下旨,也不是口谕,费金亦约容见于仙都殿见面商谈。

仙都殿是容宁入宫后的住所,自她死后,已经封了十几年了。

明野看了一眼:“看起来是缓兵之计。”

容见思忖片刻:“我还是打算去看看。”

明野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

容见继续道:“但我总觉得……那是那种趁我不备,身边没有人,琢磨着把我一刀捅死的人。”

有的时候,最简单的办法最有效。

他顿了顿,撑着脸,看向明野:“所以,你陪我一起去好了。”

如果有明野在身边,就无需担心那些了。

明野笑了笑:“那殿下算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了。”

初冬时节,外面下着细雨。和明野外出,容见身边用不上别的侍卫,明野和他同撑一把伞,穿过游廊,走到尘封已久的仙都殿。

他们身后跟着数十名装备精良,年轻沉稳的侍卫,也是明野的亲卫,但在宫中就转做侍卫的打扮,另有十几名随行的锦衣卫。

天气很冷,隔着蒙蒙细雨,张得水站在仙都殿的门前,亲自候着。他是御前总管,往常哪在风雨中等过人,没人有那么大的脸面。然而势必人强,张得水也不得不凑上去,殷勤道:“殿下可算来了,奴才等了好久。”

不过片刻,待那十几名锦衣卫进来后,后面还跟着亲卫,张得水愣了一下:“殿下出来一趟,好大的阵仗。”

容见还没说话,明野将伞递给后面的锦衣卫,不紧不慢道:“殿下身份贵重,肩负天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张得水赔笑道:“大将军说得极是。”

张得水弓着腰,替他们推开门。

“咯吱”一声,似乎是长久无人进出,门轴老化,开门时的声音刺耳悠长。

灰蒙蒙的阴天,外面也是暗的,仙都殿里点了几支烛火,被风一吹,照亮了端坐主位的费金亦。

费金亦站起身,招了招手,很和善地说:“见儿,你快进来。”

明野没有强求护卫也进来。

仙都殿的正殿非常空旷,藏不了人。而费金亦身处其中,有人想要冲出来暗杀,远比明野拿下费金亦要慢。

容见走了进来。

回宫之后,他们只匆匆见过几面,次数很少,还都是在很多人的见证下,这次认真打量了几眼,觉得比起一个多月前,费金亦在太极殿逼自己和时亲,像是老了十多岁。

大约是过得很惶恐不安吧。但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做错了事,葬送了那么多条人命,而是容见的权势过盛,令他觉得真的坐不稳身下的宝座了。

和费仕春谈论未来、皇位、姓氏传承,费家的子孙万代,自己的名垂青史时,费金亦似乎很有自信。其实不然,他每日寝食难安,日日山珍海味都不能下肚,容见回宫不到一月,他就不止一次后悔,当初不该仓促下作出和亲的决定,没能杀了容见,反倒让他在朝堂上,在民间获得这样的支持,自己也不会被逼上绝境。

至于这次与容见见面,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动手杀了他。重帘之下,有几个高手埋伏其中。如果容见身边不是明野,他真的会动手,甚至自己的椅子就下藏了一把匕首。

但明野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容见身边。

费金亦逼迫自己暂时忘掉这些,看着眼前的容见,装出慈爱的神色:“这是他母亲从前的居所,自她别后,朕一直伤心,将一切封存。现在你长大了,也该让你知道母亲的事了。”

容见垂着眼帘,没应声。

独角戏也要继续往下演,费金亦提起容宁:“当年你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在外打仗,你母亲为了给你取名字,从诗经中挑了许多字,密密麻麻地写了两张纸寄给我。”

“我是珍之重之,才从中给你挑了个‘见’字,希望能日日和你们母女相见。”

容见:“……”

费金亦感叹道:转瞬之间,已经天人永隔,只余哀思了。

容见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费金亦有些惊喜,觉得容见也不过才不到二十岁,小孩子罢了,从小又在宁世斋读书,从前都很孝顺,知道父母恩情。

之前的十几年里,费金亦明面上并未苛待过这个长公主,连和亲一事,也都是羴然人所逼,或许在容见心中,他还是一个好父亲。

费金亦心中升起些许希冀。

容见却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很不明白:“陛下心中哀思母亲,后宫却又有数十位妃嫔。可见陛下的心可以分成许多份,这样的哀思,又值几分?”

他这话说得明白直接,没有给费金亦留颜面。

费金亦费尽全身力气,才将一句“放肆”压下喉咙,却呛了一下,险些喘不过气。

如果是在两年前,容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知道这个女儿包藏祸心,立刻就要了他的命,哪里会等到现在。

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他不放在眼中的容见,成长到了现在的地步。

费金亦那时何等自信,费仕春策划了疯马案,险些杀了容见,他还将儿子臭骂了一顿。现在看来,他那个蠢笨的儿子,竟像是有先见之明。

要是容见死在疯马案中就好了。

最近费金亦后悔的次数太多了,超过了之前人生的总和。

他勉强维持住神情:“你是责怪我多情花心吗?那你就是误会父亲了。当时朝政不稳,世事多变,我为了朝堂稳定,不得不娶世家女子,安抚世族。只等着日后退位,遣散后宫,去你母亲坟前陪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罢了。”

容见寻思着这人的感情牌怎么打的没完没了,正想打断费金亦的话,他就老泪纵横道:“我做了这十几年的皇帝,日日如坐针毡,没有一日不思念你母亲的。但自古以来,没有皇帝退位让贤的例子,除非被逼假意退位,我知道你是孝顺孩子,知道礼义,必然不会这么做。”

“但这个皇帝,朕也已经做腻了,并不贪恋这个位置!但你年纪太小,初涉政事,一来朕不放心,二来你继位太急,也叫外人看了笑话,觉得你对父亲不敬。是否再等几年,朕可以现在就写下禅位诏书,悬于太极殿的匾额之下。”

容见终于明白过来。费金亦先是以情动人,再来以礼相压。如果容见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容宁死亡的真相,也不知道他在寒山城中的打算,可能真的会当真。

因为这样的皇位继承最具有正统性,也在道德上毫无瑕疵,而古人最为注重这些。

一直沉默着的明野忽然开口:“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已不是民心所向,前有万民请愿,后有国子监学生上谏。若是强行坐这个位置,怕是不妥。,”

明野的话就是容见的意思。

费金亦见这事不成,勉强一笑,或许说在他的设想中,这事本来就不太可能,不过是为了迷惑容见,为了接下来的话。

他歇了片刻,长叹一声:“罢了,是朕自作多情了。既然你不愿意如此,朕也不勉强。那就立你为太子,住半年东宫,挑个吉利日子,继承大统。”

这话已是极为让步,算得上是将手中的权利都交出去了。

若是崔桂在此,或许都会同意这话。若是找不出费金亦通敌叛国的证据,容见就不能在礼法上完全压过费金亦,费金亦是他的父亲,有天然的优势。他希望容见成为一代圣君明主,不能留下给人攻讦的把柄。

然而容见没有多想,直接拒绝了费金亦。他冷静道:“陛下只是代为执政,也没有立储的资格。”

如果容见接过这个储位,反而是承认了费金亦这个皇帝的正统,落入下风。

就像容见同意和亲,之后的等待时间里,是费金亦求着容见出城。

他不会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容见站起身:“儿臣当时年幼,所以朝廷重臣将江山暂时托付给了殿下。如今儿臣已经长大成人,陛下也可早日休息,或许也有空闲的时间哀思母亲了。”

他不想再谈下去了。实际上此次前来,容见也没有打算真的和费金亦达成什么协议承诺,只是想借此观察费金亦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人多口杂,容见和明野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亲卫来了信,明野又有事要处理,容见看了眼天色,正好与他道别,说:“我去一趟仰俯斋。总得点个卯。”

还是得装装样子。

容见好不容易去了趟仰俯斋,正值休息时间,他同先生问了好,凑巧撞到陈玉门在看书。

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大学》二字,陈玉门却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把书藏起来。

知道换封皮,却不会说谎。这么一惊一乍的样子,容见无需多加思考,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在看书斋里先生们要求的正经书。

陈玉门怀里捧着书,磕磕绊绊道:“殿下,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两年过去了,陈玉门也知道自己对长公主的了解有误,不是那种随便就会噶了自己的人。但是心理阴影太大,他还是害怕,面对长公主总是战战兢兢,不能克服从前的刻板印象。

容见笑了笑:“怎么这么害怕?”

陈玉门确实是在看闲书,也知道长公主对他的要求是要上进。他那会儿怕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听到大将军和公主的事,还以为明野这么厉害,想必是个彪形大汉。至于送信的事,他虽然瞧见了信,紧张之下,侍卫的名字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而明野长相过于英俊,虽然高大,与他心中的将军形象相差甚远,根本没想过是一个人,还以为公主年少时的春思没有一个好结果,颇为感伤了几次。

直到上次公主过来点卯,明野也陪着一起,他看到后恍然大悟,嘚嘚瑟瑟地回去和哥哥们炫耀了一番,说是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哥哥们对这个不聪明的弟弟口中的秘密不感兴趣,倒是父亲从书房路过,听他这话,又教训了一顿,说是君子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不许窥探别人的秘密。

此时长公主问起,陈玉门只好默默装死。

容见也不生气,他的脾气好,也不会上手翻陈玉门到底在看什么歪门左道,之前陈玉门没包封皮之前他曾看过,似乎与天文地理相关。

便认真地问道:“陈玉门,你真的喜欢这些吗?”

古代读书都为了出仕,喜欢这些是不可能在一个传统士人家庭中得到认同的。陈玉门的第一反应是说谎忽悠过去,但容见问得那么认真,他讲出自己的真心话:“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些,可是我爹……觉得我没有出息。”

容见把陈玉门当做读书时的同学,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想了好一会儿:“如果你真的喜欢,本宫就让你去做。”

陈玉门一时答不出来,容见也不强求,只让他好好想想,又回了长乐殿处理政事。

回去之后,容见刚将政务处理完,明野就推窗进来了。

外面的雨还没停,明野的身上沾着潮湿的水汽,很冷,容见还是靠了过去。

容见说:“有点想睡。”

明野揽着容见的后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殿下,你最近是不是太容易困了?”

容见打了个哈欠:“有么?可能是快冬天了,容易犯困吧。”

明野却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对,容见饮食不多,气力不足,很容易疲倦,但身体其实还好,从前读书的时候,每日需要早起,晚上还要补习,也没有这么困倦的。

明野担心的语气不算明显,他问:“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容见是真的困了,含含糊糊地回应:“竹泉不在,和赈灾的人去了江南。”

饥荒时易引发时疫,竹泉担心这个。而去往江南的官员都是容见的人,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丢下护国寺的诸多事宜,一同去了江南。

明野用还未回温的手碰了碰容见的脸,希望他能清醒一些:“那就先不要睡了,要和我下棋吗?”

容见已经闭上了眼,只凭本能回应:“……好困,怎么……”

话断在了这里,又悄无声息了。

他的身体沉重无比,困倦到了极致,在明野的怀中沉沉睡去,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明野低着头,微微皱眉,凝视着怀里的容见。

容见脸颊泛着淡粉,长发披散,耳垂上的珍珠耳坠还没有摘下,散发着很润的光泽。

一切好像都很寻常。

明野不知道缘由,只是觉得有什么突然发生,那是连他也不能掌控的事。

烛火只略点了几支,一切都沉浸在了这模糊的昏暗中,漫长的黑夜似乎无边无际,没有天亮的时刻。

他睡了很久,明野也等了很久。

容见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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