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二十分钟后, 孟听雨才慢悠悠地从女生宿舍出来。
徐朝宗本来就心烦意乱,加上天气又热,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盛夏蝉鸣声不断, 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令人莫名烦躁不安。
孟听雨手里拿着瓶冰红茶。
徐朝宗瞥见,又是一怔, 以前他每次来女生宿舍接她,她心情很好的时候, 会给他一瓶冰红茶,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就只有一瓶矿泉水,但每次都会给他准备一瓶喝的,她也担心他过来会热、会渴。
徐朝宗盯着她。
明明知道她不是给他带的, 但内心深处还是会奢望。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曾经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
孟听雨轻松地拧开了瓶盖,喝了一口饮料,感觉舒爽了一些后才看向他, 语气轻松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也就是现在徐朝宗在她面前都比较平静。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疯样, 别说是下来见他, 她只怕是要端一盆水从楼上浇下来。
徐朝宗也摸清楚了这一点, 所以现在识趣得很,讨厌的话他不会多说一句,令她心烦的事他也不会做。
也多亏了王远博的提醒, 否则他不知不觉, 可能又要被她厌恶了。
徐朝宗勉强将视线从那瓶冰红茶上挪开, 想到他要问的事情,神情竟有几分不自在。
孟听雨也耐心地等着。
她也被他牵引出了好奇心,会是什么事令他这样踌躇不前呢。
两人好像回到了前世的校园时代,一前一后往桥的方向走去。
湖边有垂柳,摇摇晃晃的,像极了徐朝宗摇摆不定的心情。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徐朝宗看向她,面露犹豫,“怕问了,你不高兴,但如果我不问,我这心里又像是有根刺卡着,除了问你,我也不知道上哪去证实。”
他的语气很真诚,苦恼也都是真的。
孟听雨握紧了瓶身,不甚在意道:“你问吧,不过我不保证回答就是了。”
徐朝宗打着腹稿,整理好了措辞后,这才缓缓地开口,“前几天,殷明问我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人,你知道,盛韬跟殷明的关系很好。听殷明说,盛韬给你打电话时,听到了一个男生在说话,你说是老同学老朋友……”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他可没跟盛韬做什么保证不会将这件事情说给孟听雨听。
反正盛韬都走了,这个借口他用着顺手就用用。
至于孟听雨会怎么看盛韬,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没答应盛韬,二没答应殷明,如此,也是情理之中罢了。
孟听雨淡淡地看向他。
显然对他的把戏还有话语礼的陷阱一清二楚。
徐朝宗马上又道:“之前一鸣也跟我提过你以前的男朋友,你别怪我,我太好奇了,就去问了一鸣。他叫方以恒对吧?当年我们结婚那个红包我还记得,是他送的吧?”
孟听雨确实没想到徐朝宗只凭着那样一件事就能联想到方以恒身上。
其实方以恒的事她也不愿意说,只不过,他都提到了婚礼上的红包。她想,有些事情说给他听也没关系。
虽然她并不觉得夫妻或者情侣之间有什么义务交待过去的情史,但如果对方感兴趣、而自己又不反感的话,是可以适当地讲述一些的。
按理来说,她现在也没必要跟徐朝宗说什么。
但他太狡诈。
竟然提到了婚礼上的红包。
她知道这是他的战术。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至少那一段感情那一段婚姻中,他没有做过超出道德底线的事,她更没有。
“是。”
想清楚后孟听雨大方地承认,“他没来,他拜托了我们共同的朋友送的。”
我们?
徐朝宗差点笑不出来。
他发现他现在敏感得很,听不得这样的词。
他隐忍,表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浑不在意,“原来是这样。”
孟听雨瞥他一眼回:“你也不用猜测什么,我跟方以恒后来见面次数很少……”
话到此处,她迟疑了一秒。
准确地说,在她妈妈住院前,她跟方以恒那十几年里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但是她妈妈住院的日子统共加起来也就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里,方以恒跟她碰面的次数也不多,他也很忙,每回他都是匆匆过来,又匆匆离去。
连她妈妈在医院也只见过方以恒一次。
徐朝宗何其敏锐,别人可能不会捕捉到她一秒的迟疑,但他不会错过。他赶忙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
徐朝宗却不相信,他微微俯身,注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听雨,你刚才犹豫了,我看到了。而且你每次不自在的时候,你会去抠东西。”
孟听雨此时此刻,果然是在抠瓶身上的那一圈薄膜标签。
他指了指她手上的动作。
孟听雨:“……”
生怕她说出“关你什么事我不想说了我走了”这样的话,徐朝宗能屈能伸,向她低头这种事他从前做过无数次,此刻也是驾轻就熟,他语气缓和地又道:“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我的,我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而且,你之前也说了,我们已经……离了。”
后面两个字他说得很轻。
这是他极力想避开的事,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还得以此为由来降低她的戒心。
“确实我不该再问什么,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清楚我没立场跟资格。而且,我们认识快二十年,彼此是什么人都知道,我还不至于眼盲心瞎到去怀疑什么。”徐朝宗尽量平静地说,“我只是有点疑惑,有些事情想不通,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是我今天太唐突了。”
明明知道是他在伪装,但孟听雨也得承认,他现在这表情、这些话,的确让人舒坦。
有些事无所谓讲不讲。反正她现在心情也还不错,说几句又有什么关系呢。
“行。”孟听雨脸上神情也坦然,“你还记得我妈之前住院准备穿刺吗?那天彩超结果不好,我还给你打了电话,然后我就在医院碰到了他,他就是那个帮了我们很多忙的方医生。”
徐朝宗猛地停下脚步。
原本伪装得很好的镇定表情几乎一瞬间要裂开。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时他无意间听岳母跟她提起来的方医生,竟然是方以恒?!
可是她跟岳母的语气再正常不过,他以为是医院里一个态度不错很负责任的医生。
“当时他给我介绍了医院里权威的甲乳外科的教授,这事我是真的很感激他。在穿刺结果没出来之前,我很怕,我瞒着我妈,也不敢说给我爸听,其实那段时间我压力蛮大的。”孟听雨早就放下了从前的种种,再提起来时,也没了埋怨,语气寻常,“你那段时间也很忙,我听你助理说你一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那这事我也不好麻烦你……”
徐朝宗听了这话,气息不稳地看向她。
麻烦?
她竟然用麻烦这个词?
他们那个时候不是夫妻吗?她竟然怕麻烦他。
孟听雨显然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依然温声道:“那个时候他在医院,真的帮了我很多。”
徐朝宗麻木地听着,这事能怪谁?谁也怪不了。
他当时听了岳母的事后第一时间赶了回来,他也托朋友帮忙问了权威的教授。
那段时间他很忙,几个项目连轴转,岳父岳母体谅他,劝说他又不是医生,留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也不是全没良心的人,他有空了就会给她打电话问检查结果。当穿刺结果出来显示是良性时,他也松了一口气。
再回来时,她一扫之前的阴霾,眉眼轻松地坐在病房里削苹果。
徐朝宗沉默了几秒,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以聊家常的口吻问道:“他当时应该也成家了吧?”
算算时间,她跟方以恒再见面时,方以恒也三十五六岁了,这个年纪,莫说是结婚,恐怕孩子都有了。
徐朝宗此刻的心情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
一方面暗自悔恨他的迟钝,竟然没发现那个方医生就是她的初恋。
但另一方面,他也有些高兴。
方以恒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在心里过了一遍后,徐朝宗才发现,孟听雨竟然还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讶异不已,侧过头看向她,她却在沉默。
瞬时间,徐朝宗心中警铃大作。
“听雨?”他喊了她一声。
孟听雨表情复杂,潜意识里她也在抗拒想这件事。
她不愿意将方以恒的单身定义为别的意思,她不是他,就连现在的方以恒也不是那个方医生,谁也不知道他独身的原因。
徐朝宗的这句话简直败坏了她的好心情,她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徐朝宗:“……”
孟听雨没理会他,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去。
徐朝宗快步追上,他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身材高大,很快就能追到她。
桥上湖边,宛如一面镜子,倒映出两人的追逐。
他只要伸手就能拉住她细白的手腕,可就在要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又瑟缩着收回来,无奈地握成拳放下。
没必要继续追问了。
在一起多年,他当然能看得懂她此刻突如其来的脾气是什么意思。
她在不快,甚至可以说,她在逃避回答这个问题。
目送着她的背影,徐朝宗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感觉到有一张网朝着他而来,将他严密地包裹,几乎不能动弹。
他从未见过方以恒,然而这个人可能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等待了十八年,只等有朝一日狙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