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0000收藏加更
顾华坐在军管处的那个房间里, 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他的思绪是纷乱的,一下子是顾长鸣跟他说的,清清白白做人,一下就是自己自小被妈妈带在身边, 她一字一句地教导他学习。
耳边是她的谆谆教诲, 她跟自己说,做人要忠诚, 忠于自己的事业, 忠于自己的国家, 哪怕被逼上了绝境, 也要有开山之力,将所有的困难, 全部踩于脚底。
妈妈教了自己密码破译的能力,教导自己遇到困境就应该临危不俱,也教导了自己所有格斗的技巧。
他曾经问过妈妈, 为什么会懂这么多。
她摸着他的脑袋道:“因为妈妈是军人啊, 妈妈自小就受了军事训练,就是机要科, 那需要有过硬的军事素质。”
那个时候他不太懂, 只是听从妈妈的教导, 学习了所有她教给他的技能。
他的枪法在全军不好说,至少在当时他们军校却是名列前茅的。
他的格斗能力, 在全校也是前例。
这些有妈妈教的, 也有养父教的。
可以说, 在年轻一辈中, 他的能力都是突出的。
当年他就很不理解, 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地培养自己, 把自己的势力给自己。
当年妈妈也帮他争取过,但是父亲只有一句话,有本事就自己去争取,我顾长鸣的儿子从来都不是孬种。
当时他恨过,也恼过。
如今明白了,不是父亲不愿意培养自己,应该是父亲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儿子了吧?
既然如此,那当初的时候,他又怎么把自己带在身边,而不去寻找亲生儿子呢?
难道真是因为找不到?
那后来又是怎么找到的呢?
顾华猜不透这位养父的心理,总觉得他深不可测。
如今,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养父压在他身上的那种压迫感了。
顾华在房间里自闭了一天,再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却又有着狠。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不能从天上掉入泥地里。
一旦被确定了,那么他就别想从这泥地里爬起来。
哪怕他是顾家的养子,是欧阳家的女婿都不行,所有的政治生涯就此断绝,前途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什么特务的儿子,别想让他沾边。
他只不过选择不了出生,但他可以选择将来自己要走的路。
心里想:妈妈,对不起了,请原谅儿子。
……
这一年是1975年十二月,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一年。
人民日报上刊登了一则断亲声明。
顾华在想通了一切之后,就火速地开始了行动,第一行动,就在人民日报上刊登的这条断亲声明。
断亲的对象是他的生父,还有他的生母,他在声明中声情并茂地说了自己的遭遇,说了自己无法选择出生,但可以选择今后需要走的路。
当顾伯母拿到这份报纸,并把此读给宁芝的时候,不禁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这个顾华,果然是个白眼狼。”
宁芝也没有想到,顾华做此动作。
在这个时代,只要登报断亲,那就可以单方面断亲,不需要另一方的承认。
登报了,那就会让全国人民知道,他和范老头,和他的亲生母亲没有一点关系了。他们是富贵还贫穷,同样的不管是身世清白还是特务,都跟他没有关系。
出生在哪里,不是他能够选择的,但他可以选择以后需要走的路。
不得不说,够狠!也够毒!
但也不得不说,他狠是狠了点,毒了毒了点,但是也确实聪明了一回,断尾求生,让自己不至于被范老头他们活活地围困死。
但想想,好像又不意外。
宁芝虽然不了解这位顾家养子,却能够从顾伯父顾伯母的口中知道一些他的为人。
当年举报她婆婆的人,一开始就是这位顾华同志。
当年能够举报了自己疑似的亲母,如今再举报一次继母,又有何不可呢?
似乎全是他会做的。
他如果什么都不说,不举报,反倒与他的性格不符了。
只是……
宁芝心里却有遗憾的,因为他这一记断尾求生,肯定就能够被放出来了。
顾宁宁也听得目瞪口呆。
如今的顾宁宁已经五个多月了,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躺在床上,除了转转脖子,抬抬脑袋,什么也做不了的小奶娃娃了。
她可以趴可以坐,终于能够自己坐着玩了,而不是得躺着,得让人抱着了。
她想到了书中对顾华的描写,似乎也没有什么意外了。
他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人,人设就是一个阴鸷的人。
书中的爸爸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跟他争跟他抢了,他依然要中伤爸爸,将本就行尸走肉一般的爸爸更推向了深渊。
顾宁宁倒是有些好奇,他接下来会有什么骚操作了。
不过为了保命,他会不会出卖自己的亲父自己的亲母呢?
那天她陪着爷爷去见了顾华,虽然全程她都在喝奶,虽然听得有些迷迷糊糊,但也是听了全程的。
好像是爷爷怀疑顾华的继母是个间谍?
咦,顾华的继母,不就是爷爷的后娶的妻子吗?
不得不说,了解书中剧情,了解书中男主人设的顾宁宁,还真让她猜到了顾华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顾华不只是在人民日报上刊登了断亲声明,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法决定出生,但努力改变命运的悲剧人物。
他还向组织提交了自己的申请,申明自己是个党员,坚定地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不允许自己的身边有一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所以他要大义灭亲,举报自己的继母是个女特务。
而这些是属于内部的消息,只消化于内部。
外部并不知道,甚至加顾伯母宁芝这样的亲属,都被保密着。
而被他举报的黄霞同志,此时还在来顺县的火车上。
她人还没有到顺县,就已经被自己的儿子给举报了。
如果她知道真相,会做何感想?
大概率是恨不得刚生出来的时候就想把他溺死了吧?
顾长鸣和顾长春表情严肃地看着桌子上呈现的情报。
这份情报是顾华给的,他把自己从范家被接回,从小被黄霞逼着学习各种技能,然后他怀疑黄霞是特务的事,一一都说了。
但这些不够。
顾长鸣指着情报上的一处道:“这里,说黄霞曾经教他破译电报密码。”
顾长春也盯着这一处,随后摇头:“如果只从这一处,证据不够。黄霞本来就是机要科的科长,把自己对于破译密码的技巧教给继子,说明不了什么,最多也就是说明她对继子的爱。”
顾长鸣蹙眉。
顾长春道:“你们不是早就对她产生怀疑了吗?甚至怀疑当年的黄霞已经不是现在的黄霞了,那份我军的作战计划也是她泄密的,但是没有证据。”
是的,没有证据。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但偏偏没有证据。
就如同当年所有的矛头指向了明霞,他们帮明霞翻案,又经历了多少困难。
证据,一切都讲究证据。
仅仅只凭这些,是无法将她绳之以法的。
而且她和范老头还不一样,范老头这边他们可以说抓就抓了,哪怕没有证据,抓了慢慢审就行了,但黄霞不行。
不说黄霞现在是顾长鸣的妻子,就说她和高层都有认识,和一号首长夫人都是至交。
如果他们随便以一个罪名抓了她,那么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顶污蔑自己同志的罪名,不死也能脱层皮。
顾家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扎出来,可不能一头又扎进去了。
但这个黄霞是一定要抓的,只要有证据。
但顾华上报上来的,都是非常模棱两可的。
可能他真的不知道,只是出于一种断尾求生的想法,也可能他还有什么没交待,在犹豫。
“黄霞同志那边的资料确实都调查过了?”顾长春问。
顾长鸣知道人问的是真黄霞——也就是黄雪梅同志的事。
他道:“熟悉黄雪梅同志的人,不是在战争年代牺牲了,就是已经出国了,其他的都是只跟她同班过,但了解都不太够的。而黄雪梅同志的家人,也在四零年的时候,全家都被鬼子杀了,同村一百二十八口人,全部遇难。”
顾长春倒抽了一口气,何等的惨烈。
当年日谍为了混入我军,竟杀了全村老小一百二十八口人。
“要说真正了解黄雪梅同志的人,应该就是明霞了,当年她和黄雪梅不但是同班同学,而且还同个寝室,经常睡一张床,关系铁得很。”
顾长鸣说着,不免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位黄雪梅同志的时候,就是在明霞刚刚毕业,他因为有任务去北京,正好跟明霞同志接头。
在那个时候,他同时认识了黄雪梅同志,只记得这是一个害羞内向,总是低着头的小姑娘。那个时候他的眼里只有明霞,正在追求着明霞,自然也不会太关注这一位明霞的同学。
如今想起来,倒是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真正去了解那一位黄雪梅同志。
黄雪梅同志什么时候被间谍替换,已经无从查起。是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被替换了,还是在进入我军之后,才会被替换的?
应该是在她改名为黄霞之后?
也不好说,也可能更早。
直到明霞从潜伏任务中回来,这一位“黄霞”怕暴露身份,所以才会从军机要处匆匆离开,调入了顾长鸣当时的团机要科。
“黄霞要来了。”顾长鸣道,“她应该会急着去捞顾华,同时也会想办法去见范老头,毕竟他们未婚情侣之间,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
顾长春道:“如今的范老头,和她以前认识时候的范老头能一样?只怕都认不出来了吧?”
“不管她认不认得出来,她肯定会去见的。”顾长鸣吐出一口气,“说不定会来一个杀人灭口。”
那就有趣了。
顾长春与他对视一眼:“或许我们能够利用这次机会。”拿到不容易拿到的证据。
此时。
在顺县汽车站,一个女人走下了汽车,迈出了汽车站。
只见她穿着一身时下最流行的军装,当然她本身就是一名军人,身上穿着军装也没有什么习惯的。
奇怪的是她手上提着一个大皮箱,看着似乎挺重的,但被她提着也只是微微吃力罢了。
穿着军装,却提着时下十分时髦的皮箱,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她身穿大衣,穿着裙子,再提这个大皮箱,那就十分的配套了。
这一位就是顾长鸣现在的妻子,顾华的继母,黄霞同志。
“黄霞同志,你等等。”
在她的后面,步履矫健的走上来一位老人,年龄七十左右了,但依然很硬朗。
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年轻人,身穿军装,身姿挺拔,一看就是这位老人的警卫员。
老人就是顾华的老丈人欧阳老爷子。
本来老爷子也没有打算跟黄霞同一趟车,但是谁让顾华那边事情太急了,他想来想去,还是第一时间赶过去了。
这不,正好跟黄霞同志同一列火车,如今又同一班汽车。
黄霞笑道:“老哥哥,我在呢。”
笑意不达眼底。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女婿的继母,老战友的妻子。
欧阳老爷子道:“黄霞同志这是打算先去见长鸣,还是见华子?”
黄霞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道:“我先去见长鸣。”
欧阳也道:“正好,我们同路。”
欧阳老爷子走起路来还是“噔噔噔”地,一点也不像一个七十岁老人该有的。
黄霞落后一步,并没有争着抢着,冲在老爷子前面去。
看着欧阳老爷子那气势冲冲的样子,她脸上却反倒有了笑容,是真正达了眼底的笑意。
黄霞提起了那只皮箱,旁边欧阳老爷子的警卫员道:“黄首长可需要我帮你提着箱子?”
黄霞道:“不用,谢谢。”
他们的车子等在了外面,过来接人的是顾长鸣的警卫员小王。
小王上前就要去提黄霞手上的皮箱,却被她拒绝了,她坐进了吉普车后座上,连同箱子一起提了进去。
欧阳老爷子的警员们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老爷子自然是跟黄霞一起坐到了后座。
老爷子问小王:“顾长鸣在哪?”
小王一边开着车,一边回答:“首长在家里。”
老爷子又问:“那华子呢?”
小王眼不斜视,小心翼翼地回答:“顾华同志此时在军管处。”
小王以为老爷子会生气,据说这一位的脾气也不好。
战争年代过来的老首长们,都是有脾气的。
老爷子朝旁边望了一眼,见黄霞似乎一点也不急,他忍不住道:“你倒是不着急?”
黄霞道:“长鸣这做爹的都不急,我急什么?”
欧阳老爷子一想,也是,人家只是继母而已。
虽然这黄霞同志对继子亲如亲子,但继母就是继母,如何能跟亲母比?
欧阳老爷子可比她着急多了,顾华是他的女婿,唯一的女婿,一旦出事,那毁掉的可不只是他的女儿,还有他的外孙们。
从汽车站到范明华所在的大院,开车却是需要半个多小时的。
就这半个多小时,欧阳老爷子都觉得时间挺长。
反倒是坐在他旁边的黄霞同志,微闭着眼睛,手搭着那个皮箱,手指正在轻轻地敲打着什么。
欧阳老爷子看着,倒是没有看懂,只以为是胡乱敲的。
前面位子的两位警卫员,一个开着车没注意,另一个同样也不太懂,自然也不关注。
车子很快就到了范明华他们所在的院子。
在院子门口的,又是乔大妈。
这几天大院门口,来来往往很多穿军装的人,她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能够镇静自若了。
不过这次下来的四人,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个开车的小王,她认识,是范明华家里的亲戚,另三人她不认识。
一个老爷子,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看着挺年轻的中年妇女,另一个也是穿军装的。
她探头探脑地看着,就见这一行四人又进入了范明华的家里。
“又是他家的?”乔大妈嘀咕,“他家的客人怎么这么多?”
乔大妈的这个等级,自然是不知道范明华的身份,也不知道顾长鸣他们的身份,只觉得这些人的气质不一般,就是他们厂里的厂长都比不了。
特别是那位女同志,穿着军装那样子,那身段,真的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比的。一看就是从大城市来的,那气质完全不一样。
在走入大院门口的时候,黄霞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松开了。
她一进去,就看到了她那个丈夫,顾长鸣同志,正在屋子里冲奶粉。
是的,冲奶粉。
手上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个月大。他一手抱着,另一只手却是拿着一个奶瓶,里面已经装了奶粉和水了,正在上下地摇动着。
嘴里却道:“宁宁,马上就能够喝了,爷爷给你试试水温,烫不烫。”
黄霞装扮起来的镇静,顿时就破防了。
她喊了一声:“长鸣!”
顾长鸣正冲泡着奶粉呢,就听到了这一声喊,望过去,就见到了黄霞就站在离他十米外,正死死地盯着他,还有他手里的孩子和奶瓶。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马上收回了目光,依然替顾宁宁试着水温。
顾宁宁感觉到了有波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就也望了过去,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老奶奶。
但她不喜欢。
她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绪,而这些情绪都不是顾宁宁喜欢的。
太多的恶意了,比当初范老太看着她时候的眼神还要恶意。
顾长鸣把眼神收了回去,没有理,顾宁宁也是看了一眼,也同样把目光收了回。
祖孙二人,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就听爷爷在她耳边道:“不用去理她,这就是个疯婆子。”
这声音可不轻,自然被黄霞听了个正着。
也放顾长鸣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听到的。
顾宁宁就听到了一声抽气声,然后是用力压抑呼吸的声音。
不要问她怎么听到的,她就是听到了。
所以她就又望了一眼,正好就看到了黄霞同志那张有些不太好看的脸。
顾宁宁就乐了。
顾长鸣却跟没有看到一样,他终于试好了水温,然后抱着宁宁,开始给她喂奶。
至于在那边气得破了防的黄霞同志,他却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
这一幕落在欧阳老爷子眼里,他突然就笑了。
这一笑,顾长鸣终于注意到,现场还有一个人,他就望了过去,正好就看到了欧阳老爷子那张挤成一堆的老脸笑容。
“老伙计,你也来了啊?”见到欧阳老爷子的时候,顾长鸣的脸色倒是没有板着,至少比见到黄霞时的脸色要好多了。
“谁来了啊?”
这时,顾伯母也走了出来,先是看到了和顾长鸣聊在一起的欧阳老爷子,然后一转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面两眼盯着顾长鸣的黄霞。
她愣了一下,这一位怎么来了?
她可是知道,这一位气性大,这要是吵起来了,这里可不是别处,到时候明华在这可怎么呆?
她就走了过去,喊了一声:“黄霞。”
黄霞望了过去,看到顾伯母的时候,眼里终于有了泪:“大嫂,你看看长鸣,他怎么能……”
顾伯母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拉住她,将她拉进了屋子里,道:“黄霞,你怎么过来了?”愣是没让她把那话说出来,特别是在外面吵。
黄霞抹着泪道:“长鸣自己跑来见儿子孙女,也不跟我说,这是心里多怕我捣乱啊。我也不是那气性大的啊,他找回了亲儿子,难道就不应该跟我说吗?我还是他妻子吧?是他儿子的妈吧?”
顾伯母有些头疼,又来。
每次都这样,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么几句。
这位弟媳妇,别的都好,就是总是纠结于过去。
以前年纪轻的时候,你闹就闹吧,这会年纪都大了,一个都六十了,另一个也五十多岁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为这情情爱爱的事,老是拈酸吃醋的,这合适吗?
黄霞抹了会泪,又问:“怎么不见明华和他媳妇?”
顾伯母:“明华在单位里,他不知道你回来。宁芝去乡下了,那边给宁了几件衣服款式,她需要去量尺寸。”
黄霞脸上摆着谱,“我这来了,他们连面都不见。”
顾伯母:“他们不知道你这会到,他们很快就过来了。你先坐会,我去给你倒水。”说着就往外走,她真是头疼了这位妯娌。
却没有发现,她一转身,她眼里闹腾的妯娌却已经收回了表情,哪还有那哭哭啼啼拈酸吃醋的样子。
仿佛都是错觉一般。
黄霞已经站了起来,望向了院子里正跟欧阳老爷子吵架的顾长鸣,眼神冷静。
却突然见到,正说话着的顾长鸣往这边望来,她忙往旁边侧了侧身,避开了顾长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