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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花幕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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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玘闻言, 眼底沉光一寒。

他心下明了,想阿萝谈及生母,定是自辛朗处听说了什么。

昨夜, 他就阿萝之事,为辛朗指明对策。见其愁眉渐展、眸光愈坚,他当即断定, 不出三日,辛朗就将辞别众人、赶回巫疆。

除此之外,他也多少猜到,辛朗又会老调重弹, 与阿萝再谈血脉、家人云云。

可他并未想过, 对方会提到巫后。

魏玘敛神,若无其事道:“为何突然想起这个?”

阿萝埋着头, 纤臂扣拢, 搂他劲瘦的窄腰,与人偎得更实了, 方才坦诚道:“今日, 我阿兄来辞行, 说要剪我一段头发, 带去给我母亲。”

“我原以为,我母亲也不喜欢我。可辛朗说, 她或许……也不算是不喜欢我。”

魏玘神情不改,任由她环紧,挑起她一缕如云的乌发。

他垂眸,长指微动, 缓慢搓揉, 看月河流淌、将绸缎般的青丝寸寸染白。

“你如何处之?”他道。

阿萝蜷着肩, 仰起面庞瞧他。

“我同意了。”

她一顿,长睫微翘,轻声试探道:“我这样做,会让你不高兴吗?”

——到底是记得,因为她,魏玘与巫疆王室不大对付。

不待人回应,她又拧了拧身子,钻向他胸膛,猫儿似地贴往搏动的心口:“若你不高兴了,便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

赔罪?魏玘眉峰一挑,想她学得倒快。

他不语,刻意冷了目光,向阿萝垂首而去,所求不言自明。

阿萝惯是不含糊的。她会意,立时踮起足尖,往那漂亮、微凉的薄唇送上一吻。

二人的双唇才是相碰,灼烫的气息倾涌而来。

魏玘长臂一拢,锁住阿萝后腰,将那轻盈的身子压进怀中,吞掉她微颤、青稚与惹人的娇怯。

他比从前更加炽烈,像凶兽捕食、涸鱼渴水,因已与她握雨携云,再不存任何遮掩。

月泽穿梭,绘出整洁、敞亮的后院,和院里恍若叠融的人影。若以星辉为针,只怕两对眼睫也要密不可分地织在一起。

阿萝被魏玘吻着,清明逐渐远去。她绵了身子,像跌进熊熊的烈火,从双颊烫至足尖。

此刻的光阴尤其漫长,长到她摇摇欲坠。

可她尚存着最后一丝神智,勉力挪动纤指,按住那蠢蠢欲动的不速之客。

魏玘停了手,就此松开阿萝、沉眸瞰她。

在他面前,少女睫羽清润、白颊烧红,如雨濯的一枝芳桃,气息乱而促赧,已然无力再受。

——纵然如此,那只按住他的小手依旧坚决。

“不、不能。”阿萝软着嗓,声明立场,“我们、我们不能再要了。”

魏玘翻腕扣住她,破开她五指,与她十指相锁。

“不喜欢吗?”他道,“是我不够好?”

他问得直白又臊人,换作寻常的越族女子,或要含羞掩面、难以招架。

但阿萝终归与人不同。她掀眸,对上他如火的视线,杏眼亮如泉水,坦率又真挚地应他:“喜欢的。你好得很。”

“但是……”她话锋一转。

“正所谓,气阳血阴,人身之神,阴平阳秘,我体长春。[1]我们应当细水长流,闲暇时多多读书,力求日益精进、好上加好。”

这是什么理论?魏玘听得想笑。

他本也是存心逗弄,不会当真对她做些什么,听她这番话,索性不应,只沉沉凝视着她。

见他如此,阿萝抿着嘴,眸光向下一掠,飞快挪回原处,清丽的脸蛋愈发红了。

“你很难受吗?”她小声道,“若你实在难受,我也可以和你一样的。但我从没有那样做过,未必能如你那般,叫人舒……”

“唔唔!”后话又被捂住了。

魏玘赧着脸,耳根烫得厉害,神情颇为复杂。

许是面前的少女烂漫天真,又生得一副清丽出尘、纯稚姣好的皮相,自她口中说出那些事,竟令他心头撞鹿、尤其臊赧。

他自是不肯剖白,只道:“不准说了。”

阿萝歪首,不明所以,与人对望半晌,没等到答案,只换来一枚恨恨的啄吻。

“你怎会如此可爱?”魏玘叹道,“我不会让你做那等事。你是我的好阿萝、小神女,该是我伺候你、服侍你。”

他搂紧她,与她前额相贴:“放心。”

“只要你自愿而为、未受辛朗胁迫,我都不会有所异议。”

——终于把话题绕了回去。

“我不知你母亲为人如何,但辛朗所说未必有假。”

阿萝也收神,轻声道:“是吗?”

魏玘嗯了一声,抚上她肩头:“凡事种种,不过舍得二字,无论王侯将相、黎民苍生。”

“巫后如此待你,许是因利益纠葛,未必是厌恶所致。”

在他看来,巫后或与郑昭仪相似。她们侍君之侧,难免受家族裹挟,一旦忤逆君王,整个亲族都会受到牵连,必须作出取舍。

他虽能理解个中缘由,但绝不会效仿二人作为。以无辜骨肉为祭,最是为他所不齿。

当然,他更在乎阿萝的意愿:“倘若你想见她,我不会阻拦。”

他想要的只有一个——让所有抛弃她、利用她、轻视她的人,都跪拜她脚下、对她俯首称臣。

魏玘如此心思,阿萝自然不知。

她听罢,只眨眼道:“之后再议。我暂且没有这种打算。”

巫后于她是生母,更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从前缺席她种种,往后或许也不必参与。

“而且……”

阿萝眼神闪烁,续道:“比起我母亲,我更担心你母亲。”

她虽已与魏玘互定终身,却也听说,越族人成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2]。郑昭仪对待魏玘如此狠心,真能让他与她顺利成婚吗?

“我是巫人。你母亲会不会不喜欢我?”

谈及郑昭仪,魏玘眯目,淌过半点澹凉的哂笑。月色如钩,淬得他眉宇如霜。

“不会。”他亲昵道,“这世上没人会不喜欢你。”

“况且……”

他勾起唇角,故意胡闹,咬向阿萝脖颈。

阿萝惊呼一声,刚要推他,便被打横抱起、落入臂弯,掀起猫挠般的扑腾。

她被此举搅了心神,没能听见那句慵懒的低语——

“我从未给过她第二种选择。”

……

次日清晨,辛朗携一名近侍离开,留下宿逑等人,继续辅助翼州赈灾。

送行时,魏玘与阿萝都在。因着辛朗事先作过告别,又与魏玘心照不宣,几人攀谈不多,很快分道扬镳、各奔西东。

阿萝并不难过。冥冥之中,她总感觉,辛朗很快就会与她再见。

此后一阵,翼州城诸事如常。

在阿萝静养期间,郑雁声协同众人,包揽施药一事,让三日防疫圆满落幕。

静养末了,阿萝再行义诊。魏玘则忙于赈济收尾与孤幼庄事宜。

二人白日各司其职,夜间同床共枕,过得紧凑又充实。通力协作下,翼州城渐复原貌,孤幼庄也正式运作、收容无家可归的孩童。

不久后,回京的圣旨送抵翼州。魏玘接了旨,便命众人收拾行囊,不日返回上京。

除了魏玘与阿萝一行,郑雁声暂且留下,与二人交错回京;众学子或返回书院,或留在翼州、支持孤幼庄;宿逑等人则回到巫疆,向辛朗复命。

动身那日,灾民听闻宣抚一行将离,纷纷遵照习俗、采来绿枝,以表感激之情。

阿萝走出都尉府,只见人山人海、百姓云集。她便在人群簇拥之中,听着一声又一声感谢,与魏玘缓缓前行、坐入马车。

马儿嘶鸣。车里的二人彼此相拥,默然无声。

谁也不敢回头张望。唯有青蛇钻出,将车后的景象尽收眼底——

灾民弯膝跪地,一片又一片地,如麦浪般叩拜;虎儿带着几名孩子,竭力奔跑着,追逐马车离去的痕迹,眼里泪光闪烁。

至此,翼州赈灾尘埃落定。

因着口口相传、人员流动,众人回京一路,神女的声名如春种般播散。

车驾行路时,常遭遇问药之人,乞求神女诊治。阿萝来者不拒,无不认真诊治、悉心照料,甚至使唤起堂堂肃王、帮她摘草捣药。

魏玘喜滋滋听完她差遣,欣赏过小神女调兵遣将的风采,转而大手一挥,安排川连去办。

川连前脚领命,后脚动拳,抓来杜松顶替。

众人边返程,边行医。如此一来,阿萝的名声倒是先人一步,传回了上京城去。

对于这位横空出世的神女,因着素未谋面,上京城内一时众口纷纭。有人赞她仁善、确能妙手回春,有人谤她妖邪、称她装神弄鬼。

只不过,许是慑于肃王威仪,众人无论作何看法,仅藏于暗流涌动之中,不曾公开表露。

是以众人返京后,上京城乍看风平浪静。

阿萝回了京,肃王府众人喜上眉梢。且不说知晓她心软、竞相侍奉她的府内仆役,连周文成、陈敬、聂若山等担忧她安危之人,如今也放下心来。

有别于旁人,阿萝的心绪却并不明朗。

她还记着柴荣一事,未明太子究竟作何打算,回府后也不会主动外出,只在谨德殿内缝补巫绣、翻阅书籍,或往良医所坐诊。

相比之下,魏玘反而气定神闲。

阿萝不通政事,只见他有条不紊,或在大成殿内忙碌,或与周文成等人出入王府,亦或是全然跑得没了影子、叫她寻也寻不得。

至于二人相处,则自辛朗离去那日起,只作共枕眠,不行云雨事。

阿萝纯稚,浑然未觉异常。

可她再是天真懵懂,也隐有预感,魏玘这般以逸待劳的状态,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还没等她想明白,巴元的邀约率先传达——这位脾气古怪的仁医会会首,遣学生赴肃王府,请阿萝往杏楼一叙。

……

再至杏楼,今时不同往日。

阿萝下了马车,受川连随侍,甫一入楼,许多道目光霎时打来。在她有所不知处,楼里众人早听闻她名声,对她心生敬佩。

小童迎上,请川连等在原地,便笑吟吟领路,携阿萝向内走去。

又一次,阿萝来到雅间、推门而入。

宽敞的室内热气氤氲,老翁坐于茶案,手执蒲扇,咕嘟嘟地煮着一壶茶汤。

瞧见阿萝,巴元捋须,悠然道:“小神女,近来可好?”

听见这声称谓,阿萝眼眸一眨,莫名有些害臊。

对于面前的老人,她虽然相处不多,却与人意气相投、一见如故,更是受过对方不少馈赠,自然待他十分亲近。

她背着手,细声道:“阿翁,你我许久不曾相见,不说想我、念我,偏偏要取笑我。”

巴元展眉笑开,长须微颤,神情难得宽和。

他道:“你这名头大得很。”

“想你、念你的,多是要寻你治病。老夫可不敢。”

说完,他摆手,斟了两盏热茶,一壁示意阿萝落座,一壁又道:“老夫听闻,你在翼州行医救人,践行初心,实乃仁医会表率。”

“这便请你过来,说说行医心得,以求医技精进。”

阿萝颔首,挽裙落座,正要开口叙述,却见老人头颈一低、轻咳两声。

“在那之前……”巴元话锋陡转。

他执盏,目光倏而锐利,沉声道:“老夫有要事问你。”

阿萝见状,不禁心生局促。她抿唇,很快又松,算是做好了准备,才道:“阿翁请说。”

只听巴元道:“肃王他……待你好是不好?”

阿萝怔住,轻轻啊了一声。

巴元皱起长眉:“这厮待你不好?”

“不是的!”阿萝忙道,“子玉待我很好!我、我只是……不知您为何突然问起。”

巴元不答,眉关不展,又问道:“他可曾让你喝过什么?”

阿萝圆睁双眸,越发茫然:“什么?”

老人收声,阴恻恻盯她,似是在判断她此刻反应的虚实。见她眸底清澈,他才松懈,长舒一口气,自怀里摸出一只锦囊,放在她面前。

阿萝拾起锦囊,只觉掌中轻盈,一时心生好奇。

“这小子……”老人的咕哝细细碎碎、低低传来,“确实财大气粗。”

“这等寻常百姓用不起的物件,得了一只,便是洗洗换换、直至破损。他倒好,要备上这样多只,叫老夫到哪儿给他弄去。”

“年纪轻轻,如此不知节制,当心相火妄动、见色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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