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历史军事 >阿萝 > 第128章 花烛夜

第128章 花烛夜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东宫亲迎当日, 上京城万里无云。

黄昏时,鼓吹喧天,垂阳如火。大街小巷推窗遥望, 只见宝马香车、灯烛辉煌, 迎亲队列长而齐整, 衬有品竹调弦,沿路徐徐行进。

及近杏楼之外,使者几番参拜,请出褕翟花钗的新娘,将其奉上凤轿、迎回东宫。

尔后经过,无不掩于红墙, 惹人万分遐想。

是夜,见过这场朱轮华毂、翠羽明珠的盛世典礼, 才子墨客文思泉涌、颂其华美端方, 黎民百姓笑逐颜开、贺其月圆花好。

唯有阿萝心知肚明——嫁与太子为妻,委实不是轻松的差事。

穿过朱门后, 她受女官接引, 足踏转毡、走进长明殿,与衮冕朱履的魏玘打了照面,又要行却扇、入帐、撒帐、同牢、合发等外礼。

礼节接连不绝, 再加发间沉甸甸的花钗十二树,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更恼人是,除却傧相指引、女官祝词, 与悠悠扬扬的弦歌之声,再不闻多余响动, 此间全程威仪肃穆, 不允新人开口攀谈。

待到礼数走过一遭, 阿萝入了内殿,终于更衣去钗,落座贴金喜榻。

依照礼制,太子婚事外礼落定,还需行过内礼,即于正殿受今上祝酒、训诫,再入内殿与妃共饮合卺酒,才能解下罗帷、敦睦夫妇之伦。

于是,阿萝只能等待。

她摘了首饰,不再枉受累赘,心绪也明朗不少,便不疾不徐、静候爱人归来。

四下悄寂无人。长烛静静燃烧。

焰霞彻照,描绘榻间少女,映她玉骨冰肌、鬓影衣香。

阿萝埋着头,盯住鞋尖,无声看了须臾,便抬眸,打量起周遭的陈设。

红帐、红烛、红衾、红枣……举目皆是绯色,烧成吉庆的一片,灼得她弯起杏眸、浮出笑靥。

阿萝满心欢喜,视线流连四下,眸光也越发温柔。

她本想着,自己早已是魏玘的妻子,再行婚礼只是为全个名分,好对礼制有所交代。

可如今,她身处婚房之中,只觉怡然雀跃,连头发丝儿都漾着喜庆。

与爱人成婚,原是这般滋味。

极自然地,阿萝心生局促,想她初为人妇、缺乏经验,可不要添什么乱子才好。

只是,这样的念头闪了刹那,经得她睫帘一扇,很快便被打消。

她有什么好紧张的?子玉也不曾娶妻。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必怕谁。

咦,等等!阿萝心神一凛,堪堪记起从前。

当初,他魏某人有意纳她为妾,连吉服与婚房都备好了,可是熟络得很呢。

倘若那时,她稀里糊涂地跟了他,二人现下又会如何?

问题的答案无从得知。但幸好,纵使她曾误解她、他也曾苛待她,他们依然共饮日月,涉过水远山遥,终在今夜修得正果。

阿萝蜷起纤指,唇边梨涡藏掩不住。

她舒开小手,抚过身旁喜被,触到与心尖近似的柔软。

“窣窣。”足音传来。

阿萝一讶,立时掐断思绪、收拢心神。

她莫名不敢抬头,只闻步伐起落,直至朱履映入视野,方才掀起软睫、望向身前颀影。

魏玘近在咫尺。他易了便服,浸于橘红的烛光,如初峭俊、挺拔,疏朗的眉宇却一派宁寂,漆沉的凤眸更是几近凝滞。

他俯视阿萝,与她对视,目光纹丝不动。

阿萝怔住,嗅到扑鼻的酒气。她眨眸,观察魏玘,窥得他眼底一片淡雾。

恰是她端详时,魏玘似有觉察。他紧抿薄唇,拧蹙眉峰,泛出几丝少年似的不悦,仍不忘将她瞩于眼中,倔强又专注。

“怎么?”口吻相当不满,“不能看吗?”

阿萝黛眉一扬,心下明了大半。她抿起嘴,直直瞪着魏玘,与人板起小脸。

“你与陛下喝了多少?”

听得这一声冷问,魏玘沉默,徐徐垂下眼帘。

他软了神色,似拢翼的苍鹰、翻滚的刺猬,扫去浑身锐气,向阿萝张开双臂。

这才答道:“几杯。”

他一顿,凑近些,耸了耸两臂,又低声道:“就一点。”

阿萝眨动杏眼,装作不懂。

魏玘见状,也不退。他只杵着,使了足劲儿瞧她,像是他盯她越沉、她就会拥他越深。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少女朱袂一扬,宛如小蝶,飞入男人的怀里。

阿萝偎着身,伏向魏玘的胸膛。她好想他,便将思念化作力道,小手搭住两腕,扣紧重逢的爱人,将他心跳印上耳畔。

“就一点。”沉闷的嗓音降落发间。

魏玘确实醉了,倔强难断,偏要求得原谅、才肯罢休:“不准生我的气。”

“不许、不能……”

他思绪支离,努力拼凑字句,勉强词能达意:“不要生我的气。”

“不然,我、我就会……”

话到这里,他收声,先将头一埋、伏向少女雪颈,两臂又收力,锢她愈渐紧了:“我会好难受的,还会……还会害病的。”

——真是松松软软、毫无作用的威胁。

阿萝被他圈住,动弹不得,索性埋往他臂弯、咯咯笑起来。

“我不生气。”其实还是生了一点点。

魏玘患有上气,虽要受落地生诱发,却也不该饮酒,以免为脏腑增添负担。他酩酊大醉,叫她半点也不介怀,到底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二人今日大婚,他因着高兴、喝得多些,便也下不为例。

她是他的妻子,会针灸、懂医术,在他身边照应着,万一真有状况,也能及时诊治。

阿萝拢神,摆动小手,轻拍魏玘的背脊。

“我为你倒些醒酒茶来,好不好?”

魏玘嗯了一声,却未曾抬头,更不曾松懈搂她的力道。

觉出他执拗,阿萝扑哧笑开。

她不挣扎,受他一下下地、来回蹭着颈,发觉他薄唇微凉、呼吸却熨热,下颌也冒了茬,刮得她柔肩战栗、肌肤微痒。

这就长出来了?她暗自惊叹。

相会杏楼时,他的下颌尚且光润。也不知是二人太久未见,还是他的须发生得太快。

也好。她正好奇呢,可以趁他就寝、揪着玩一玩。

在那之前,她得先照顾小醉鬼——

“松开我呀。”

“你不松手,我动不了。”

魏玘不说话,双唇开合,叩住她纤白的雪颈。

“哎哟!”小少女拧着腰身,哀呼道,“你、你不准咬我!我要生气了!”

要生气了?魏玘的气息陡然一滞。

这分外简单、却极富杀伤力的两字,仿佛唤醒他的神智,令他徐徐抬首、挪开了将落的双唇。

可惜,清明不过刹那。当他再度沉颈、与人前额相贴时,阿萝便瞧见,他的眼眸浓沉如夜,仍是混沌且懵懂的。

“我错了。”道歉倒是郑重其事。

不待阿萝应答,魏玘又蹭她,动作笨拙而迟缓:“我错了。”

他低喃道:“不要生气。”

“求你,爱妃,夫人……我错了。不要生我的气。”

爱妃、夫人?这是哪儿来的称谓?

阿萝听得想笑,不料他醉后作风如此,不忍心吓唬他,便仰唇、啄他鼻尖,留下点水的一吻。

她撤唇,事先打了腹稿,准备出言安抚面前人。

可她尚未开口,魏玘却先舒了息,如获至宝似地,径自闷笑起来。

阿萝怔住,呆呆看着他,见他眸里漾光、扬起唇角,欣喜铺陈面上,写满少年得志的意气。

——为她方才的吻,他喜跃抃舞、眉开眼笑。

下一刻,魏玘两臂一绞,如藤蔓缠来,束锁阿萝窄细的腰肢,边衔她白颊、贪食她暗香,边困她入怀、与她再不分离。

“我爱你。”

低沉的呢喃夹杂吻际,混着酒香,如雨珠坠下。

“阿萝。我的阿萝。”

“我好爱你……”

“我好爱、好爱、好爱你。”

爱意纷至沓来。阿萝杏眼沁泪,心尖泛开柔意。

多数时候,魏玘以冷峻示人,饶是爱她,也岿然沉着。独在夜里,他将爱意诉诸唇齿与冲撞,惯常的稳重才会裂开碎纹。

可现在,他神魂酩酊、自顾不暇,却又稚气未脱、将不掩的真心捧给她看。

这令她好生怜惜,也讨她万般喜欢。

阿萝垂眸,清光半掩,蜷动娇小的身子,与人相依更深。

她吸了吸鼻子,藏起呜咽。

“我知晓的。”

什么倒茶、什么醒酒,轮到此刻,已然不再重要。她的情意如春风野火,再不与他倾吐,就要将她心扉烧成灰烬了。

“你待我好极、爱我至深,我都清楚、都明白的。”

听见这席话,魏玘手掌一颤。

他原先握她柳腰,莫名停了刹那,陡而挪移上游、攀她单薄的背脊,去抚微凸的蝴蝶骨。

阿萝懵懂,一时预感不祥。

她不知他作何想法,却也觉察他变化,竟似青松朽成老树,步入良久的枯寂。

“怎么了?”她轻声询道。

魏玘并未作答,只低首,以鼻尖蹭她,一寸又一寸,几乎步步为营、不敢僭越。

自他姿态读出谨慎,阿萝的朱唇咬了又松,心下迷茫不解。

怎么了?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正困惑时,力道忽然捉来。魏玘转腕擒她,指尖上走,行得风尘仆仆,探索她手背、指节,触及一方硬物,适才徐徐停下。

那是她的菩提根指环,洁白、净润,紧紧扣她指根。

阿萝没有动作,任他以外力闯入、破开她五指,顺着弯弧,描绘指环的形状。

此刻,她的爱人尤其强硬、蛮横,不加任何解释,逼她接下他言行;他也格外怅然,似以指环为界,再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是什么呢?那被他摸索、摹刻的东西。

阿萝没有头绪。在她颈侧,一点薄凉忽而坠下,轻、小、淡,转瞬洇散,恍若泡影。

“你不知晓。”话语终于传来。

魏玘没有笑。他醉意未脱,嗓音沉而干涩,像胆怯,也像苦闷。

“你……是想象不到的。”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