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风雷木刻
他将王葛要在三年内考取中匠师的志向一说,桓式才知,原来是王葛急于去边郡。匠师去边郡、贫瘠之郡混履历的事常见,王葛有惊世匠才,不怕吃苦,说不定真能实现心愿。
桓真见族叔久久不语,正好门下掾把宵食拿来,他就到一旁吃,没出动静打扰。
县署把初级匠师为吏的最低期限改为三年,其实就是为了留住王葛。如果按旧规五年的话,王葛很有可能直奔山阴县。桓式的眉头又拧起,人算不如天算啊,没算到一小女娘如此果决!
他拳头几次攥、几次松,已经明白王葛刚归家就改良犁具的苦衷了。这女郎委实聪慧,这是想在离开前,为县署再呈一份天大的功劳。对木匠师来说,很难再有大过改良犁具的功了,如此,县署怎好拖着她、强留她?
当然,最得利者当属一县官长,新犁具会让桓式有调去首县的资历!也罢,既然她有志向,他就助她一臂之力,更好的成全她,为其择一处更利于建功的边郡!“第一难,边郡遥远,长途跋涉,怎么行路?”
桓真惊喜抬头,族叔应了!他顾不得吃,说道:“我让铁雷教王葛骑马,以快速赶路为要,所以得请族叔以公事为由出具路引,到时我们可在沿途传舍补充供给。”这种公事路引非寻常百姓的过所竹牌,担保官员必须为县官长。
桓式点下头:“我才得了一良驹,名‘白容’,还未来得及驯,明早你带走,赠给王葛。”苇亭除了桓真的坐骑,其余都是普通马匹,行那么远的路恐怕不行。也是巧,白驹正好在王葛暂住的吏舍内。
“知道了,族叔放心。”良驹难得,他会照料好白容的。
“第二难,郡武比之后,盯着王葛的人必定多,这些人知晓你跟随她去边郡,便能猜出你的目的。”
“王恬有意和我一起去。”
桓式摇头:“仅他,不够。战功这种事,天高地远,谁不想争?但凡有搅浑水的,等查清,三年五载,你等得及么?所以要再择一皇室宗族子弟,势力强劲,还得深得朝堂信任。”
“我懂了,最好的人选……司马冲!”桓真又学到了,族叔咬重“朝堂”二字,那就是指陛下。被陛下信任的宗室,在踱衣县生活的,只有荷舫乡的司马道继。司马道继为司隶从事史,但凡在司隶署的,都是陛下亲信中的亲信。
有王恬、司马冲同行,如果某些人参他去边郡捞功,或夺取战功,将连会稽郡守、司隶从事史一同得罪。
桓式:“第三难,就是战功。什么样的功劳,足以令朝堂破例,以少年护军的名额为赏?”
这是最难的。桓真自省,他把战争想得太简单,边郡军吏各个虎勇,哪那么容易建功?再者,战场形势混乱,功劳被瓜分太容易了,还得提防暗箭!对了,他又想起一事:“族叔,要不要放出风声,让人效彷我等行事?”
寻常出身的军吏,最厌恶贵族子弟抢功,他们三人一去,肯定被处处针对,索性闹大,去的贵族子弟多了,让军吏盯不过来。
桓式拂袖一笑:“不必。你们一出踱衣县,消息自会散出去。比你们晚出发的,说不定先至边郡。”少年护军营意义不同,各世族岂甘心后辈因一场郡武比被埋没?族侄能想到的办法,旁人也能想到。
桓真长舒气,告戒自己,以后处事切不可自负,得像今晚一样,学着族叔考虑事情的方式,凡事深想、细想,再做。
次日,门下掾将白容驹牵来,告知桓县令,据女婢说,天刚亮,王葛就去匠肆了。
这回桓县令感受不同,王葛改良犁具之心确实急迫,但更着急远行啊。
桓真吃过早食后离开县署,白容留恋的回望吏舍,然后洒脱前行,没看桓县令一眼。
伤人心!桓县令郁闷不已,此驹不该叫白容,该叫白眼狼。
桓真转过一条街后,冯货郎驱着牛车迎头而来,见双骑并行,赶紧牵牛尽量往道边靠。
牛车栏绑着的货杆上,一绣囊掉落,冯货郎怕被马冲撞,没敢拣。桓真下马,牵住坐骑,冯货郎先称谢,再拣起绣囊,复看桓真,他面露惊喜:“是郎君?郎君还记得我么?”
县署周围的街,是各乡货郎最喜来的地方。桓真也觉得从哪见过对方似的。货郎?货郎……想起来了!在贾舍村。
“不倒翁。”
“是,是。”能骑马的都是富贵人,冯货郎看出对方急于赶路,立即拿出最贵重的箧笥,打开。“郎君瞧,这里全是从山阴县进的好物。看,这几个木牌,凋的多精细啊,是郡竞逐赛的准匠师制的,这种手艺,凋刻的人一定都考为匠师了。还有这双跳脱,以各色海贝穿连,阳光一照,颜色闪烁,跟擦了层粉似的,实在美丽啊。”
桓真本想等对方说完就上马,敷衍着看器物时,被一上下坠连的木牌吸引。
冯货郎顺对方目光托起木牌:“郎君可细看,此为香囊坠,由整木凋刻。上、下内里的两个圆木片,以轴相连两个外圆环,我比对过,里头的木片跟铜钱大小一样,皆可旋转。看,是吧?可见凋木之准匠师,心思得多巧哪。”
是挺巧。不过桓真看中的,非匠技,而是两片内圆木上所凋之画。上为风,下为雷,无“风、雷”二字,但观者一眼就知凋木者想表述的意思。
风牌上,一小女娘背着一小郎,匆匆行路,姐弟俩都被狂风吓得惊慌,尤其小女娘,被狂风吹的脚步都虚浮了。男童的一只手朝天抓取,桓真拨转木牌,背面是……葛藤?
跟他去年让王葛刻在竹尺一端的葛藤一样,都是旋着向上,朝天怒撑,尽显坚毅。巧合么?还是此木器真的出于王葛之手?
令桓真不确定的原因为,木牌上的姐弟俩,非王葛姐弟的模样。
再看雷牌上,姐弟俩的衣裳不变,在树下避雨,脚下四周全是被刻刀抠的雨点。姐的左手紧搂阿弟左肩,将其右耳紧贴自己左腰侧,她右手别扭的捂阿弟的左耳,二人都缩肩,但阿弟是紧闭着眼、脸孔朝下的,姐望天,惊恐极其明显。
旋转雷牌,背面乍看“雨点”乱杂,用心分辨,可汇聚而成四字:仁善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