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她都想起来了
“不用了。”
叶清月摇摇头。
霍清持毕竟是京城人士，想要查云生县的人，不知得托多少关系。
她不想太麻烦霍清持，两人虽是朋友，可一方欠另一方太多，只会伤感情。
叶清月希望他们的关系能长久一些，所以不想总依赖霍清持的帮助。
“我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叶清月如今已经不是刚重生时，那个弱小无助的乡下少女了。
上次帮陆爱党等人解决敌特后，陆爱党特地给医院打过招呼，院长与王主任都比较照顾她。
钟筠那次来，去跟领导们吃饭时，也把她给带上，在领导们面前刷了个眼熟。
以后有事，她找对方帮忙，也不至于一开始被拒之门外。
只要能抓住一线机会，叶清月就有把握将局面打开。
退一万步说，她还有系统。
拍死一些苍蝇，轻而易举，只看她想不想动手。
“……我知道了。”
霍清持见叶清月坚持，似乎没有勉强，这才点头。
“刚才多谢你了。”
叶清月笑了笑，她虽然也能解决，但霍清持作为“路人”帮她讲话，引导围观群众，解决了舆论上的麻烦。
更重要是……
在她无助时，霍清持朝她伸出了手，站在了她的身前。
看着霍清持的背影时，叶清月莫名安心。
仿佛有人给自己撑腰似的。
这对长久以来，都独自面对糟心事的叶清月来说，是很新鲜的感觉。
“举手之劳罢了。”
霍清持没有邀功。
两人聊着，老板也将菜端了上来。
按他们的要求，每样菜分了两盘。
包间里正好有两个桌子。
两人摆好了菜，背对背坐着。
如果有外人看到，只会觉得这一幕怪极了。
可叶清月与霍清持之间的气氛很融洽，并没有半点尴尬。
将喜欢的菜一样样夹在碗里，叶清月一大口吃下。
果然，这样才叫享受啊。
她微眯起眼，被美食治愈了，先前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非说哪里不好的话，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霍清持。
明明自己请他吃饭，结果却是这么个吃法。
不过……
叶清月夹菜的手一顿，想到霍清持中午跟她说的那番话。
她听完，只记得一句了——
“叶同志吃饭的样子，真的非常可爱！”
霍清持认真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忆起来时，带着炽热的温度，叶清月只觉得脸被烫了一下。
原来霍清持也会说这种讨好女孩子的话吗？
叶清月印象中，中年时期的霍清持，是个正经人。
正经到仿佛所有的桃色问题，都与这个男人无关。
从未见他身边出现过什么亲密点的异性，也没听他提起过感情问题。
两人聊天时，霍清持也从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故意讲一些荤段子，借此试探她的底线。
叶清月甚至想过，霍清持的取向会不会跟大部分男人不一样。
她还特地跟霍清持聊起国外的同志，表示无论什么性取向，都是一样的。
霍清持看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当场就否认了，说他不喜欢男人。
把叶清月闹了个红脸。
自那以后，叶清月就没跟霍清持聊感情话题了。
像这样被霍清持夸“可爱”，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光是想起，就会觉得不好意思。
在这个年代，别说朋友了，就算是对象之间，说话也没这么直接的吧？
“叶同志！”
忽然，霍清持有些诧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怎么了？”叶清月一吓。
她刚才一直在想霍清持的事，都忘了主角就在她身后。
此刻听到霍清持的声音，她莫名有点心虚。
叶清月扭头看去，就见霍清持指着他的碗，说道：“我刚刚学着你吃饭的方法，把喜欢的菜各夹一点在碗里，一口吃下去……”
他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真好吃啊！”
叶清月一怔。
“我以前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吃法。”
霍清持以前吃饭，习惯夹一筷子菜，吃一口饭。
像这样把多种菜混合在一起吃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我原想着，偏甜口和偏辣的菜混在一起吃，会不会味道很奇怪？但可能因为这都是我喜欢吃的，所以一起吃的时候，我没觉得奇怪。”
霍清持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反而有种，能一次性把所有喜欢的食物吃到嘴里……自己的贪心，得到了满足的幸福感。”
“叶同志，谢谢你啊。”
霍清持笑道：“让我学到了新的吃法……叶同志？”
他话说到一半，却见叶清月眼圈微红，不禁一吓，“你怎么了？”
自己说错话了吗？
“霍同志。”
叶清月看向霍清持，轻声说道：“我好像……记起来我为什么会害怕，在别人面前吃饭了。”
因为她被嫌弃了。
小时候，她一直很期待过年。
因为在过年时，叶家的餐桌不像平时那样，只摆着单调的一两样菜，而是摆满了各式各样好吃的。
那时，她会捧着碗，把喜欢的菜都夹一遍，放在碗里，一大口吃下。
小孩子的幸福，莫过于吃到很多自己喜欢的食物了。
那一大口下去，叶清月觉得，她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可叶老头刺耳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你们瞧瞧她吃饭的样子，啥都想要！真是贪心！长大后估计也是个不安分的……”
才几岁的叶清月，听不懂爷爷的话，可她隐约明白，那不是什么好话。
长大后，叶清月为了学习，就帮许闻书做饭。
她还会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都给许闻书。
毕竟，许闻书教的东西，确实比学校老师要好。
叶清月知道自己一穷二白，所以想尽力回报，不想欠人情。
只是，长期饥一餐饱一餐，叶清月的身体也撑不住。
有次她饿极了，许闻书像往常一样，想跟她一起吃饭，叶清月就答应了。
桌上三道小菜，正好是她喜欢的。
叶清月将小菜一样夹一点，码在菜团子上，一口咬下。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她，终于有了一丝满足。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略带嘲弄的笑声。
抬头就见许闻书用微妙的眼神看着她，“你干嘛这么吃？又不是什么好菜，还每样都夹上……清月，你在外人面前，可别这么吃啊，看着太穷酸了，挺丢人的！只有我这种心胸宽广的男人，才不会嫌弃你了……”
听到“挺丢人”时，叶清月耳朵里嗡嗡直响，许闻书后面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
原来，她吃饭的样子，很丢人吗？
离开了小小的向阳村，叶清月去了京城读书。
她听说食堂的菜又便宜，分量又足，于是从开学第一天，就在期待了。
等下了课，她比其他同学早早到食堂，打了饭菜。
吃得正香呢，她就听到旁边有个不耐烦的男声——
“这是猪食吗？难吃死了！早知道去国营饭店吃了！”
叶清月一怔，难吃？她觉得挺好吃啊。
有菜有肉，比她在乡下吃的，要好了不知多少倍。
“诶，你别这么说啊。”
紧接着，她又听到另一个人在劝，“别人吃得正高兴呢……”
“你说那个女的？刚刚我就是看她吃得香，才特地跟她打了一样的，鬼知道这么难吃……”
叶清月闻言，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细皮嫩肉，明显家境优越的男同学，一脸不爽地推开了跟前的餐盘。
那餐盘里的菜，和她餐盘里的，一模一样。
“她每样菜都夹一遍，一口吃那么多，我还以为有多好吃呢……”那男同学嘀咕。
旁边的同伴劝道：“就那种吃法，想也知道是乡下人，没吃过好东西啊……”
乡下人。
没吃过好东西。
叶清月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发抖。
她只是珍惜粮食，好好吃饭。
在这些人眼里，她大口吃饭的样子，原来如此不堪。
那天，叶清月强撑着将餐盘里最后一点吃完。
可怎么都咽不下去，如鲠在喉。
回宿舍后，她全吐了。
那是她第一次“发作”。
从那以后，叶清月就自己带碗打饭，找没人的地方吃饭。
慢慢地，她也忘了自己单独吃饭的理由。
光是学习、赚功德值、挣钱这些事，就让她无暇去想这些不愉快了。
直到某一日，她的导师带着她们这些学生，完成了一个不错的项目，请整个团队的人一起吃饭。
叶清月久违地和外人一起吃饭。
她习惯地将喜欢的菜，每样夹一些，一次吃下。
“清月，你平时都这么吃饭的啊？”
旁边的同学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随口说了一句。
仅仅是这一句，让叶清月身体不禁僵硬了。
这瞬间，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许多声音。
最清晰的，便是嘲笑声。
她没有说话，慢慢嚼着嘴里的菜。
嚼着嚼着，她发现……
咽不下去。
即便将菜嚼碎了，她都咽不下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她的喉咙里。
“清月，别光吃白饭啊，快夹点菜！”
照顾她的导师见她半天没夹菜，以为她是拘谨。
叶清月勉强一笑，抬起筷子想要去夹离自己最近的土豆片。
可是——
“啪嗒。”
土豆片夹起，又掉到了桌上。
叶清月想要把它夹到碗里，可又再次掉下。
“清月，你怎么了？”
旁边的同学疑惑地问道。
叶清月没回答，她只想把那片土豆夹进碗里。
不能浪费粮食。
作为农民家庭出身的叶清月，从小就被这样教育。
几岁就开始下地的她，也深知那句“粒粒皆辛苦”的分量，所以平时吃饭，她连碗里的一粒米，都要夹起来吃掉，绝不浪费。
她一次又一次尝试，将土豆片夹起。
可最后，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手抖。
土豆片和筷子一起掉落在地。
“清月，你到底怎么了？”
有更多的同学察觉到异样，“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叶清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去。
看着地上碎掉的土豆片，与脏兮兮的筷子，叶清月忽然有种想逃的感觉。
她也真的逃了。
事后，大概是体谅她，当时一起吃饭的同学与导师，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晚发生的事。
叶清月却知道，有些事即便不被提起，也无法改变了。
比如，她再也不能在别人面前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