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公 理
世间若还有一片净土，那肯定是无数先辈用命换来的。
大争之世，人命终究成为一串并不连贯的数字。
夏梁高地之上，每一寸土地都混着将士们的鲜血，有秦人的，也有魏人的，归其一点，终究是人族儿郎自己的鲜血，不过是人心欲望在吞噬着一切罢了。
人之一世，不就正是求一个无忧无病无灾无伤吗？只可惜这世道不可能让我们过得如此安逸安然罢了。
夏梁高地上的将士们，很多都来不及见家中妻儿、老母最后一面，出征那天的见面或许就是最后一面。而有的人却在为自己未能参加儿女的成人之礼而黯然神伤，委屈落泪，责怪为什么要打仗，当有人提起，却并不认为自己错在了哪里，让人难免倍感悲凉。
或许是他们站得太高，离人间太远。
正所谓高居庙堂者，怎知人间疾苦。
如此人物，当为练气士，何必来此人间。
用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来形容在恰当不过了。
这是马宁儿给玄荒讲的故事，也是大秦真实发生的故事，故事很讽刺，也很真实，有的人安逸得太久了，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至于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玄荒好奇的问道：“按照大秦律法，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抄家吗？还有，啥是成人礼啊？”
马宁儿的笑容中有着玩味，幽幽的道：“老爷们的事，哪里能是我们一个大头兵能操心滴。还有人家后面有世家大族呢，朝廷也得考虑考虑啊”
接着又贱兮兮的道：“成人礼啊？这样，回咸阳我就带你去行成人礼，怎么样？”
还不等玄荒答话，好字都已经到嘴边，百里青山笑骂道：“马宁儿，你小子积点德吧你，小心挨揍，还有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在战场活下去，护着我们袍泽活下，就是我们目前最大的任务，其他的，你们瞎操什么心。”
毕竟是少年心性，玄荒不愿意了，急声道：“队长，道理不是这个道理，将士们前线拼命，不应该是让他们在后面为所欲为的，我们死了这么多人，凭什么啊。”
百里青山笑道：“就凭我们只是大头兵，我们的任务是打赢，然后活下去。”
玄荒大声道：“凭什么？这么不公平。”
百里青山无奈的道：“公平？什么是公平，公平就是你的拳头够硬，就像现在这样，要是我们的拳头够硬，魏国敢占领我大秦河西之地百年之久？”
玄荒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早晚有一天，这世道一定是有公平的，也一定是有公理的。”
少年在心中种下的誓言，或许就只是誓言吧。
百里青山并没有再搭理少年，毕竟他还年轻，这世间他终究还是看得太少，经历得太少，或许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希望哪一天不会太远。
就如当年，同为一个宗主国的赵魏韩三家，魏国先强大了起来，便看上了兄弟国韩国的宜阳矿山，便想尽办法将其图谋到手，韩国势弱，便给了一半的矿石产量给魏国，同样为一国的韩国岂能受辱，便在国内谋求变法，刚开始之时，魏国并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直到十年之后，韩国变法小成，国力大涨，正准备将另一半的矿石产量收回来，不在给到魏国，作为得利一方的魏国自然不可能看到尾大不掉的韩国，便有新郑之战，仅一仗，韩国从此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整个国家的骨头彻底被打软，整个宜阳矿山全部归魏国所有。
魏国皇帝说过一句话“以前不打你，只是不想打你，你却想要图谋翻身，那就打到你永世不得翻身。”
这就是公道，也是世间的公理。
百里青山叹息着，却并未给少年说着这些百年内的诸国往事，或许他在史书之中看到过，却从未在意罢了。
史书也仅仅写着：“韩得矿，魏欲取之，兄弟国，得其半，韩欲求变法，十年小成，欲得全矿，魏帝大怒，逐发兵围城，韩败，宜阳尽归于魏。”
百里青山在前方传来幽幽的声音道：“玄荒，你知道韩国吗？”
玄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百里青山继续道：“韩之所以如此，不过就是在自己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就想抢回被恶邻霸占的土地，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玄荒仔细想了想，回答道：“队长，我知道了。”
百里青山嗯了一声，继续道：“对于夺回河西之地，我们秦国已经准备了百年了，从被魏国强占河西那天开始我们就在准备了。”
随后继续道：“记得大将军带着我们从咸阳出发的时候说过“我们现在还不一定能打得过魏国，但是我们一定要打，因为我们一旦不打，以后我们就会永远的被魏国压着，我们大秦就会被他们一点一点的吃掉，想要让秦国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更难了。”即使要打，至少也不能比他们差太多。”
玄荒认认真真的听着百里青山的讲述，有诸国的，有秦国的，有悲愤，有哄然大笑的。
其他小队的人也在认认真真的听着，偶尔也跟着附和几句。
算起来，这是他们出咸阳以来最为悠闲的日子了，虽然注定长不了，却也是极为难得，大军距离三熊山不到五十里地， 已经有乾字小队前去通过消息，其他人原地等待或者说是休整，和乾字小队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尉的游骑营，就是为了防止被魏国河东军游骑的截杀。
他们自然也就得了一个忙里偷闲的差事。
马宁儿记住了为数不多的一句来形容偷闲的话来说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挺有那意思在里面的。
小队的几人，多是出身于将门或者世家大族，识文断字自然是少不了的，对于诸国也是听长辈们提起过，只是都不爱读书，这才被家中长辈丢到了军中来磨炼，多多少少还是能够记住一些奇闻异事，说出几句应景的话还是不算奇怪的。
正在众人聊得兴起之时。
老刘头突然笑问道：“小玄子，你家里有没有给你安排婚配啥的？”
玄荒还没有说话，马宁儿先急了，大喊道：“老刘头，你什么意思啊，不是说好把你女儿许配给我的嘛，你这样做很不地道啊。”
众人也笑了起来，老刘头笑骂道：“来，叫爹！”
马宁儿不带半分犹豫的大喊道：“爹！”
这下众人直接狂笑起来，有几人直接了笑了打起滚来，其他几个未婚配的更是跑上来凑热闹，对着老刘头就一阵爹爹爹的叫起来。
今日，刘老头，喜提儿子数枚！
老刘头赶紧叫停，笑呵呵的道：“你们几个小子就算了，我还是看好小玄子，怎么看都和我女儿般配。”
众人附和着唉声叹气的，随后还跟着起哄，马宁儿大笑道：“小玄子，赶紧叫爹。”
玄荒哪能经历过这阵仗啊，现在已经满脸通红了，经不住众人的唆使，低声的叫了一声爹，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玄荒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便弱弱的问了一句“老刘头，你女儿咋样啊？有马哥儿说的那些人漂亮吗？”
老刘头瞬间大怒道：“马宁儿，皮子痒了？看把我女婿带成什么样了？”
随即又笑呵呵的道：“放心，我女儿一顶一的漂亮。”
马宁儿大笑道：“老刘头，你别欺负小玄子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啊，你家闺女肯定随你，肯定也不咋滴，我就不争了。”
说完便大笑起来，其他几个叫爹的也笑得极为卖力。
老刘头绷不住了，站起来就给了马宁儿一飞腿，其他几人见状，马上往旁边躲起，开什么玩笑，他们只是帮凶，可不想挨揍。
随即老刘头又笑眯眯的看着玄荒，笑道：“咋样？放心，绝对漂亮。”
正在玄荒不知道如何作答之时，便看到有一名游骑营将士向他们走来，开口道：“百里什长，大将军叫玄荒去一趟。”
玄荒这会儿的感觉就是好像刚从狼窝里出来，又要进虎穴的感觉。
百里青山回了一句，便看了一眼玄荒，玄荒也是很是识趣的站起了身，看了一眼百里青山，百里青山会意，开口问道：“兄弟，大将军今日脸色还好吧？”
那人看了一眼百里青山，又看了一眼玄荒，淡淡的道：“去了就知道了。”
来人是白悟谛的亲卫，那五十人中的一人，整个坤字小队的人加起来可能都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平时他们都不苟言笑，很少开口说话，所以整个黑骑军的人都知道，他们很可靠，但是不熟，根本套不了近乎。
百里青山尴尬的笑了一下，便也没多问，而是反过来瞪了一眼玄荒，意思很明显，“小子，这情你得记，虽然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最后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玄荒，小子你自求多福吧。
玄荒苦着脸，跟着那人身后就向远处走去，还不忘回头丢来一个求助的眼神，只是所有人都假装没看到，开什么玩笑，哪是他们敢仗义执言的？
待到二人走出一定的距离后，马宁儿摇头晃脑的道：“可怜的小玄子，这才几天啊，基本上是一天一顿揍，这可比白阎王惨多了。刚出了老刘头的狼窝，又进了大将军的虎穴，啧啧啧，命苦的少年啊！”
百里青山抬腿就给了他一脚，笑道：“要不也让你尝尝？”
老刘头接着又补了一脚，笑道：“三天不打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马宁儿赶紧摇手求饶，开口道：“两位队长，手下留情，我知道错了。”赶紧向旁边躲去。
其他几人也是大笑起来，只是笑声嘛，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而且刚好能让某人听到。
他们已经很习惯了，反正每次挨完揍，那小子还是生龙活虎，半点不影响他打仗，而且还会更猛，众人自然也就乐见其成了啊。
玄荒快步跟了上去，开口道：“这位大哥，大将军叫我到底啥事啊。”
那名亲卫也明显听到了后面的笑声，声音不再冷淡，只是声音中还是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开口道：“你自己去问大将军。”
少年只得哦一声，低着头跟在那名亲卫后面，只是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的，一直在努力的回想，这几天自己到底哪些地方做得不对，想半天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实在是怕了，每次师兄叫自己，自己挨揍的机率至少是七成以上，少年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反正就是挨揍嘛，也已经习惯了，无所谓了。
少年还在想着的时候，更是差点一头撞在前面那名亲卫的身上，听到那名亲卫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
那名亲卫躬身禀报道：“大将军，人已经带到。”
白悟谛头也没抬的回了一句“你下去吧。”
那人应了一声便退走了。
此时的白悟谛正在喂马，手中还拿着草料，也并未起身。
淡淡的开口道：“来了？”
玄荒低声道：“师兄。”
白悟谛打量了一眼少年，开口道：“紧张什么？今天没想揍你。”
少年长舒了一口气，脸色也瞬间转变了过来，嬉皮笑脸的道：“师兄叫我来，是准备给师弟好处了？”
白悟谛反而被气笑了，骂道：“这才几天，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玄荒嘿嘿笑道：“马哥儿不是说，一般这种情况不是挨揍就是有好处的嘛。”
白悟谛微笑道：“好处嘛，帮你再把基础打扎实点，怎么样？”
玄荒听到这话当场就蔫了。
白悟谛轻声道：“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白悟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反而是继续喂着马料，刷着马鬃。
随声道：“叫你过来没什么大事情，就是告诉你，老师那边来信了。”
玄荒瞬间高兴了起来，急忙问道：“老师说什么了？”
白悟谛笑道：“就是询问的修为进展，还有就是在军中的表现，小事情。”
玄荒笑道：“师兄，你应该是说我好话的吧？”
白悟谛笑道：“如实说的。”
玄荒啊了一声，嘴里嘀咕道：“那岂不是要被骂了？”
玄荒像是反应过来，问道：“老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啊？”
白悟谛指了指天上，笑道：“老师是不是养了一只快要成精的大雕？”
玄荒恍然大悟，开口道：“就是小时候经常欺负我的那只家伙啊？”
白悟谛错愕，问道：“说说看。”
玄荒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闭嘴，那可是糗事啊，可不能说，得有点秘密啊。
随后玄荒就把马宁儿说的说了一遍，问白悟谛道：“师兄，这还有公理吗？”
白悟谛沉吟片刻，开口道：“当你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在无法改变之时，那就保证自己做事有公平可言，有公理在就可以了。”
玄荒哦了一声，继续道：“就像队长说的，足够强大的时候在考虑吗？”
白悟谛笑道：“这乱世会结束，战争也会终结，公理与公平都会有，这世道会变好，前提是保持好这份初心，使得自己足够强大。”
人的烦恼，不就是明知无可奈何而安之若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