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惊世骇俗
卓文君又是谁呀?小阿奴眉头微蹙, 好像在哪儿听过。
霍去病好奇直接问:“大舅,又是你友人啊?”
卫长君心说,我哪来那么多友人。
“司马相如的夫人。”
两小孩了然,齐声道:“他啊。”
卫长君想点头, 忽然想起西汉“两司马”, 虽然司马迁跟霍去病年龄相仿不可能娶亲, 但不等于他母亲丑如钟无艳。
“走了吗?”卫长君问。
小霍去病摇头,指着西边,“我们进来的时候她正在跟韩兄说话。”
卫长君:“那你们好好吃馓子, 我去看看。”
霍去病能听话就不是他了, 卫长君前脚抬起来, 他后脚跟上。卫长君脚步一顿, 小不点后退。
奴仆家的孩子们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几个月前他们不敢靠近霍去病,见着阿奴都喊“阿奴公子”。在卫长君的纵容下, “小公子”已变成“霍去病”, “阿奴公子”变成“阿奴”。两个小的调皮使坏,他们不是告诉卫长君,就是同两个小的沆瀣一气。
卫长君很是乐意看到这种情况,一来他大外甥不至于养的傲慢霸道,二来以后征战沙场, 有玩伴追随,他想不体恤下属都不行。周边支持者多了, 刘彻再昏了头亲小人远儿子, 他也可以毫无顾虑叫大外甥推小外甥刘据上位。
小霍去病很生气, 以前只有一个阿奴气他也就罢了, 现在这么多人, 真当他是泥捏的。霍去病瞪他们, “不许笑!”
五个半大小子内心深处还有对主人家的畏惧,笑容瞬间凝固,紧接着找卫长君,满脸担忧,怕卫长君生他们的气。
卫长君假装没看见他们的打量,盯着大外甥问:“你干什么了?他们笑你。”
“我——”霍去病才不承认他怕大舅,“我没干什么。”
卫长君:“他们怎么不笑我,也不笑阿奴?”
熊崽子被问住,恼羞成怒,“我不想和你说话!”气咻咻往屋里去。
几个半大小子愈发担忧。卫长君摇摇头笑着安抚他们,然后给阿奴使个眼色。阿奴朝堂屋跑,“去病——”
“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阿奴回头给卫长君个“这么幼稚,真拿他没办法。”的眼神。
卫长君笑着朝西边睨了一眼,“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情况很简单,司马相如捏着鼻子把卓文君接到长安,夫妻二人尚未和好如初,司马相如就被告发受贿,遂罢官。司马相如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得天子看中。官没了,身上多了污点,司马相如在卓文君面前没了傲气。
虽说司马相如才名满天下,可长安最不缺的便是才子。长安也不缺贵人。以前慕名而来拜访他的人担心受牵连,希望通过他见到天子的人觉着他此生就这样了,以致于热闹非凡的司马先生府变得门可罗雀。
司马相如闲赋在家,卓文君高兴,他只能日日陪她。可司马相如意志消沉,卓文君天天面对一张苦脸也烦恼。
卓文君仰慕他的才华,又觉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也不舍得同他和离。可日子总得过。一日卓文君听家中奴仆提到,大公子竟跟传言一样俊美无俦,风流倜傥,郎君年轻二十岁恐怕都不及他。
卓文君好奇哪个“大公子”,紧接着问奴仆,问出大公子现居茂乡。卓文君觉着茂乡乃身故居所,搬去那儿不吉。奴仆是她娘家人,心有疑惑她便问出来,无需担心隔墙有耳。卫长君在民间名声极好,奴仆又见过他,直言大公子在哪儿哪儿吉。
卓文君又找左邻右舍打听一番,确定不止韩嫣和魏其侯,连张汤都想在那边安家,她心里也有了想法。可茂乡是天子的地方,长安官吏也无权买卖。司马相如就找到东方朔,请他求天子赐他一块宅基地。
东方朔常在刘彻身边,听他提过这几年长安越发拥挤,房价贵的离谱,豪强多如狗,三天两头给他找事,能迁出去一些就好了。东方朔觉着此事不难。他同刘彻一提,刘彻同意了,还重新启用司马相如。虽然仍是郎官,总比一介白身来得好。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也认为“大公子在哪儿哪儿吉”。司马相如五日一休,没空建房,卓文君就把此事揽了过去。
今日乃卓文君头一次到茂陵。冰冷的渭水旁只有三户人家,很是荒凉,卓文君后悔了。卓文君想回城,突然听到一阵嬉闹声,紧接着是脚步声。卓文君循声看去,七个半大少年。打头的两个大大的眼睛,笑容灿烂,像冬日的暖阳,晒干了周身的冰冷。目之所及乃反青的麦苗,卓文君又觉着此地不错,决定好好看一看。
韩嫣听到小霍去病的笑声从屋里出来,好巧不巧看到几个女子往地里去。韩嫣赶忙叫她们出来。
卓文君回头,韩嫣已到地头上,指责她踩坏麦苗。卓文君并没有踩到麦苗,但未经允许就往别人地里去,卓文君也觉着失礼。
到韩嫣跟前卓文君眼睛一亮,未到而立之年的男子,长相俊美仪态潇洒,“阁下便是大公子吧?以前没见过这个时节的麦苗,很是好奇,请大公子见谅。”
韩嫣眉头一挑,这是把他当成卫长君了,“敢问夫人是?”
“家夫司马长卿。”
韩嫣诧异,竟然是蜀中才女。随即想起往事,又禁不住打量一番卓文君,真人不可貌相。温柔贤惠的相貌,竟然那般刚烈——君若无意我便休!
“原来是司马夫人。这么冷的天,司马夫人怎么到这来了?”
卓文君朝西看去,然后解释天子拨给他们一块宅基地,今日匠人送瓦,她来接收,顺便看看以后的新家。
韩嫣大为意外,脱口问出:“你们也要搬到这儿?”
卓文君也很意外:“陛下没同大公子说?”
“天气寒冷,近日陛下不曾来过。”
卓文君感觉她的脸都被从河面上飘来的风吹僵了,不疑有她,“听说东方先生也有意在此建宅。”
司马相如家再往西还有一块宅基地,那块地往西就是路以及良田。往南和往北也有空地,以前的村落。但最近的离这边也有半里路。卓文君不太可能用“在此”。
想到这,韩嫣问:“你家西边?”
卫长君从院里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还有谁?”
卓文君转过头,愣了愣,怎么还有一个“卫大公子”。
卫长君也楞了一下。卓文君在司马相如之前嫁过人。她和司马相如成亲七八年了。卫长君觉着她至少有三十岁。
卓文君看气质三十多了,但近看长相倒是同他和韩嫣年龄相仿。
韩嫣同卫长君解释,陛下把靠路边那块地给了东方朔,同司马相如和张汤的一样宽五间。
卓文君见他俩自顾自地聊,试探道:“这位公子是?”
卫长君:“卫长君。夫人称我长君便可。”
卓文君傻眼了,然后就看韩嫣,“那您是?”
“韩嫣。”韩嫣明知故问,“你不认识我?”
卓文君想说什么,忽然想到她只说“大公子”,“是我错了。”
韩嫣道:“原来夫人误以为我是长君啊。”
卓文君很是赧然。
卫长君瞥一眼韩嫣,我不信你不知道。
韩嫣一脸无辜:“外面风大,夫人要不要进去避避风。”
卓文君想应下,卫长君忙说:“不妥。夫人,长君家中没有女眷。”
韩嫣大意了,卫家有女奴,总不能叫女奴招待她。
卓文君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也想起邻居说过,大公子在秦岭清修。卓文君来之前信,见到卫长君本人不信他这样的相貌能做到六根清净。
“大公子还未成家?”卓文君很好奇,他的相貌和气度不生个一儿半女,不觉着可惜吗。
卫长君笑着摇头:“长君志不在此。”
卓文君听糊涂了,“大公子希望先立业后成家?”
韩嫣皱眉,这才女哪来这么多好奇心,“长君认为照顾妻女,养育儿子过于辛苦,不如一个人自在。”
卓文君震惊的睁大眼眸。
卫长君好笑:“有这么惊世骇俗吗?”
卓文君下意识点头。
韩嫣家中有人但并不是他亲自迎娶的妻,不敢管他何时歇息,今日吃什么,也不敢问他家有几钱,跟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一样。
韩嫣能理解卫长君,也以为卓文君能理解。敢跟司马相如私奔,还敢同他和离,她不该这么世俗,“夫人同司马长卿成亲几年自在幸福吗?”
卓文君被问住,讷讷道:“终要成家啊。”
前世卫长君英年早婚,然而太早了,如一张白纸,结果一地鸡毛,“朝廷是有规定,女子及笄后未嫁人必须交税,但也没逼嫁。我记得朝廷还有一项规定,年满三十还未嫁人连税都不必交。夫人可知为何?”
卓文君不知。
卫长君:“朝廷令未婚女子交税不是因为人长大了就得嫁人,而是担心都不嫁,久而久之人口灭绝。”
韩嫣点头,“我至今未婚,父母长辈从未催过。”
卫长君瞥他一眼,谁敢催你!
卓文君心说,大公子果真非常人也。
“大公子一个人不寂寞吗?”卓文君很好奇。
卫长君笑道:“家中奴仆成群,还有志趣相投的邻居,怎会寂寞?”说到此,他注意到卓文君的嘴唇泛青,应该是冷的。他不由得想起张汤,张汤事多且杂,比司马相如忙多了。可张汤家建房的材料备齐了,他夫人也没来过。这个司马相如,真不是物。
“即使寂寞也可以去城中寻一个可心人。”卫长君笑着说,“哪日厌恶了,也可以给她一笔嫁妆,叫其另嫁。也省得吵吵闹闹成了怨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卓文君瞠目结舌,显然头一次听说“叫其另嫁”。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夸大公子大度,还是说大公子薄凉。
韩嫣转向卫长君很是意外。
卫长君:“我知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你家怎么至今没个动静。”
韩嫣笑了,勾住他的脖子,“知我者卫兄也。”
“少来!”卫长君拨开他的手。
卓文君感觉脑袋都懵了,“大公子,韩公子,不孝有三。你们不担心吗?”
“担心无后?”卫长君笑的不以为意,“有儿有女不孝的也比比皆是。即使孝顺,不成器拿什么孝顺?再说了,有儿有女也不见得能活过我们。是不是?韩兄。”
旁人不敢说,韩嫣敢:“是的。太皇太后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卓文君不敢接话了。
卫长君:“夫人是不是觉着我二人另类?”
卓文君连连摇头。
卫长君道:“夫人初到长安吗?兴许还不知道,窦太主的夫君还在的时候她并不幸福。他去世后,窦太主越发快活了。夫人可知为何?”
百姓最爱谈论皇家的事,卓文君甚少出去也听人说过,窦太主有男宠。卓文君此生做过最大胆的事便是私奔。男宠这种事她从未想过,甚至不耻。听卫长君的意思,好像还很赞同窦太主养人。
这跟卓文君想象中的大公子简直大相径庭,她的头懵了,像是什么碎了,“大公子,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夫人慢走。”卫长君拱手道。
韩嫣望着她走远,悠悠道:“长君何时变得这么多话?”
“多吗?”
韩嫣:“以前长篇大论通常是因为我们问。主动说这么多,好像头一次。你又干嘛?”
“我能干什么。”卫长君掉头回家。
韩嫣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拽回来,“连窦太主都扯出来了,还说没有?”
“你也把太皇太后扯出来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你晚出来一会,我就把人打发走了。”
卫长君朝他家西边看一下:“这么冷的天,叫一个妇道人家来接砖瓦,司马相如有心吗?”
韩嫣诧异地打量他一番,“大公子何时懂得怜香惜玉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不到我跟前,我才懒得多这个嘴。”
“兴许才女乐意呢?”韩嫣觉着卓文君很乐意,否则也没心思往地里去。
卫长君:“每年农忙时节,我妹也乐意过来帮我收庄稼。除了头两年我得攒钱给她们交税,她们也怕我不会收庄稼,后来我叫她们来过吗?”
韩嫣微微摇头,突然福至心灵,“大公子,你这有点缺德啊。”
“我做什么了?”卫长君打量一番自己,“我是搬弄是非,还是勾搭已婚女子?”
韩嫣说不过他,“你等着吧。”
二人正好在窦婴家门口。窦婴先前听到女子的声音就没出来。确定卓文君走远了,他打开门,“长君,我听半天了,你真不厚道。”
“别乱说。”卫长君摆一下手,就往家去。
韩嫣看向窦婴,窦婴小声说:“他闲的。回头夫妻俩吵起来,搬出他,他就知道什么叫里外不是人。”
卫长君只是卫长君,他掺和这事一定会搞得他里外不是人。卫长君是温良端方的卫大公子,司马相如知道了,也会觉着他不同流俗。这就是好名声的好处。再说了,卓文君提到他,司马相如只会怕。他可是给司马相如出过损招。
卫长君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几日后天转暖,卫长君早早用了饭,令家中奴仆送他和孟粮过河,前往秦岭家中帮曹女等人育红薯苗。
忙到傍晚,卫长君和孟粮披星戴月到家,累得都没用饭,草草洗漱后就睡了。
翌日,卫长君和孟粮抄着手教家中奴仆育苗。红薯熟了不用抢收,早一天晚一天都行,卫长君决定种六十亩。等到五月冬小麦收下来再种几十亩。剩下的地种高粱糜子以及玉米和黄豆。
红薯苗慢慢生长时候,卫长君和孟粮先后进城把高粱和糜子种买回来,精挑细选备用。随后又收拾吃空的粮仓,以及院中的地。该种菜的种菜,该种瓜的种瓜。
以前离秦岭太近,卫长君只敢在沟边洒一些小青菜。如今地里没了凶兽,小狼崽子馋了也只能抓只野兔子解馋,卫长君不用担心被野猪祸害,就带着家奴沿着渭河以及他家屋后的沟,总得种半里地西瓜。
卫步和卫广在太学,窦婴闲了下来,卫长君种的时候他抄着手看,“今年有的吃了。”
卫长君点头:“过些日子在你我门外沿着墙再种点。有早有晚能从五月中吃到七月底立秋。”
窦婴突然想起一点:“到那时我们就回秦岭了。”
卫长君:“收小麦种玉米我不得过来?摘几个回去就行了。我们吃不到鲜的,也可以叫奴仆们做西瓜酱,冬日里慢慢吃。您老有钱,天天吃肉受得了吗?”
窦婴受不了,于是就叫奴仆出来,把南墙根底下的地收拾收拾。
卫长君、窦婴和韩嫣一个比一个大方,肉多了都不介意分给奴仆,奴仆也不介意把边边角角全种上好吃的。
卫长君家中的奴仆从韩家奴仆口中得知黄瓜可以当果,也可以炒菜,就把门前的地收拾出来种黄瓜。三月该种红薯了,他们随孟粮去秦岭种红薯的时候又趁机弄一些竹子,回来搭黄瓜架。
除夕那天,卫家奴仆都吃到了猪大骨和五花肉炖干豆角。味道好极了。他们就在墙里墙外种满了豆角。
四月,阳光正好,不冷不热,刘彻带着两个公主踏青,到卫家堪称震惊。以前墙里墙外都很平整,现在疙疙瘩瘩,还露出嫩苗。
刘彻到卫家东边看一眼,又到屋后扫一圈,回来就禁不住感慨,“长君,你上辈子真是神农?”
地里的活忙完,卫长君买几头小猪崽送去秦岭,就把秦岭的大公猪杀了。这次没给皇家,给忙了小半个月的奴仆以及自家人补身子。
两个小的也懂事,干累了就回家给卫长君等人拿喝的。卫长君等人从地里回来,他们就打水,递擦脸布。卫长君也遵守承诺,给他们炸许多面做的丸子以及馓子和麻花。卫长君正教俩外甥女怎么吃,没空搭理刘彻。
阿奴把两位小公主领去门外晒太阳,卫长君才问:“要不要我提醒你,两年前您连河滩都没放过?不能因为我把河滩挖了,河岸垫高,你就当没有过了吧。”
刘彻想起来了,早两年上林苑边边角角都被他种了红薯。起初还觉着自己是不是疯了,后来红薯卖给各封国,国库堆满钱粮,到年底他私库也堆满了孝敬,刘彻不止一次同卫子夫和太后感慨他有先见之明。
刘彻:“樱桃可以吃了?”
卫长君楞了一下,想生气又想笑:“您把我这儿当什么了?”
刘彻看向韩嫣。
韩嫣:“秦岭樱桃熟了。这边的樱桃树今年就结几个,还没等熟就被鸟吃了。”
刘彻定定地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杀猪以及去东市买小猪崽的时候,嘟嘟都有直播。尤其在东市,看直播的人看到原汁原味的市场,又看到卫长君的手递出一大串钱,惊觉他生活不易,一次打赏的钱够嘟嘟买一年水果。
卫长君禁不住感慨:“真是欠你的。”随后令许君出去看着。他不怕其他奴仆知道,但也不能这么早叫他们知道。
卫长君不能确定那些奴仆都是人,还半人半鬼。
刘彻见状问:“你家还有细作?”
“人多嘴杂,小心点好。”卫长君朝西边看一眼,“张汤、司马相如和东方朔的房子都开始盖了。以后带着奴仆搬过来,我家奴仆同他们家的奴仆一说,一传十十传百,还让我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