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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人鱼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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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前,郁沉收到乌利尔的消息:

“小白毛缺少监护人同意书,可能没办法参加比赛了。”

郁沉漫不经心转着戒指,问:“哦?他怎么说?”

乌利尔犹豫道:“他说……会换个监护人,不论谁都可以,大街上临时找一个就行。”

郁沉垂下无焦点的眸子,眼底洇起暗澜,缓慢道:“他人呢?让他过来和我说。”

乌利尔脊背莫名颤栗,下意识弯腰行礼:“他已经走了,您需要我派人叫他回来吗?”

“不用了。”

乌利尔愣了下,没料到他的回答这么果断。

“让他走吧。”郁沉默然一会,挂断了通讯。

他缓步走下台阶,肌理分明的长腿没入冰冷池水,明暗交界的光线给他的五官笼上一层阴翳。

不论谁都可以……

他反复嚼磨着这几个字。

宁可去大街上捡劣质货,也不愿意回来跟他张个口。

倔脾气的流浪野狗,想跟在别人脚边乞食……真该把人抓回来按到池子里,狠狠清洗干净,从里到外,喂到干呕为止——

门口冒出两点红光,AI悄无声息滑进来:“您有吩咐?”

郁沉思绪被打断,嗓音冷淡,在浴池高耸的穹顶回响:

“取我的血,制作信息素提取液。”

“您稍等,我去楼上取针管和量筒下来。”

AI走后,这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人鱼向后靠在大理石池壁,起伏精健的腰背抵着破碎的冰渣,池水很冷,在没有开加热棒的情况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习惯用低温刺激大脑清醒。

但这一次,他心里的躁郁没有减轻半分。

刚才的情绪,很不对劲……

他似乎对长久以来守护的东西,发酵出了变质的感情——

这三天里,郁沉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人们对伊苏帕莱索的厌恶,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控制欲强得恐怖。

人鱼的脑波可以融入网络信号,当他从18岁登基开始,发现自己坐在寝宫就能严密监视整个帝国,野心便膨胀得无边无际。

大地化为他的身体,摄像头变成他的眼睛。

伊苏帕莱索无处不在。

于是,他窥见了许多不堪的事实。在社会的缝隙里,仍旧污水横流,连拨给学生买牛奶的款项,都能被官僚层层剥削,吞噬干净。

那时候的皇帝很年轻,还有一些天真和直莽。

他信不过那些人,就自己连接机器人去发牛奶。

奶车驶过每一座城市,滑过每一条小巷,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国家,他这么干了九十年。

他亲爱的孩子们,为着他们,他可以日以继夜地工作。

人鱼把自己当成精密运作的机器,不过,他的人生中,也出现过bug……

可爱小bug。

月底核算账目时,总是对不上账,某个固定时间段会多发几份奶。人鱼怀疑程序出了问题,便沉入意识观察。

机器人:“我确信你早上来过三次了,戴着同一条围巾。”

幼鸟:“我只有一条围巾,所以我换了三种不同的系法。”

机器人:“可是我认出你了。”

幼鸟脱下外套顶在头上:“这样还认得出吗?”

机器人:“认不出了,你要多少奶?”

就这样,被一只灰绒团子幼鸟,卡了bug。

人鱼置之一笑,纵容了这种错率。

他喜欢这些小鸟们,奶车放的歌也是他亲自编写。像是街边卖冰淇淋的小车,吸引放学的雀雀,幼鸟们一听到,就会背着书包飞快跑过来,期待地趴在他的窗口,仿佛翘起了尾羽。

那是比往广场上撒面包糠被鸽子群围住,还愉快的滋味。

直到某一天……

有人发帖义愤填膺,说自己好奇就拆开一架机器人,发现里面有监视程序。紧接着,成群结队的人,整天在街上拦着孩子们,让把领到的牛奶丢掉,口口声声牛奶里放了激素,会让孩子提前发育。

家长们人心惶惶,不敢再让孩子们靠近奶车。

只有bug幼鸟,每天准时去奶站报道。

“什么?可以快快长大?再给我来一碗。”幼鸟一小只干三大碗,还会昂着头问:

“你明天还会来吗?”

机器人:“宝贝晚安,不见不散。”

到了每年的感恩节,按照鸟界习俗,没成年的幼鸟会给父母跳求奶舞,表示感激和亲近。

幼鸟很害羞,躲在大树后面偷偷朝他跳。

机器人:“你为什么不过来?”

幼鸟低着小脑袋,不肯过去:“我跳得不标准。”

机器人:“这有什么关系?”

幼鸟抿起嘴唇,一下一下踢着树下的小石子:“……皇帝在监视我们,对吗?我跳得不太好,他看到了会不会介意啊。”

机器人似乎停摆了一秒,忽然换上和以往都不同的低醇音调:

“不会,我很喜欢,谢谢宝贝。”

幼鸟一下子抬起头,杏眼里有了光:“感、感恩节快乐!”

结结巴巴说完,一溜烟跑了。

把奶车当成父母,是很令人心疼的事。人鱼调整了程序,让bug小鸟可以无限次喝到牛奶,领到糖果。

每到傍晚,幼鸟都会背着小书包,追着奶车跑。

每停一站,每喝一杯牛奶,机器人都会不厌其烦地说:“宝贝晚安”。

晚安,晚安,宝贝晚安……

幼鸟反复去听这句话,听好了,他才抹抹眼泪,默默踩着夜色回去。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眨着泪花,转头又跑回去问:“你明天还会来吗?一定要来啊。”

希望你来,希望明天还能见到您。

就是这样的约定,让人鱼枯泽的心又跳动起来。

那时候帝国已然日落西山,财政匮乏,政界联手向皇帝施压要求砍掉每日庞大的牛奶开支。

“根本没有人去奶站喝奶,陛下别执迷不悟,没有人在乎的。”

可是人鱼知道,有一只小鸟在乎,他亲爱的小bug,每天都用纸巾帮他擦干净脏污的车窗,向他确认一遍约定。

——哪怕只有一只幼鸟在乎,我都会继续做下去。

人鱼如他们所愿,取消这项庞大的财政支出,转而用自己的私人资金,继续坚持了五年。

一天天,一年年。

我与幼鸟,犹如在时代的尾声,相互等待的人。

宝贝晚安,宝贝……

再见。

·

雪花落在他肩头的铜扣,渐渐聚成一小窝,白翎穿过广场,不由自主在这里放慢脚步。

这是童年的幼鸟,唯一会被喂饱饭的地方。

之后多年,他经常流连于这座广场上,可是再也找不回当年那种幸福的饱腹感……

白翎不自觉走到广场中央,抬头仰望着左手提灯,右手持剑挥指的巨型雕塑。

奶车经常停在这座雕塑脚下。

有时候,他会嘲讽自己对这些玩意的条件反射。看到雕塑想到奶,看到奶就想起曾经被爱过,巴普洛夫的鸟似的……

“它很美,不是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白翎转过身,以他的身高得视线稍微下移,才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腰椎佝偻的老人。

老人朝他微笑时,皱纹拥挤在唇边:“很少有年轻人会停下来仔细观望雕塑,他们大多数会匆匆走掉。”

白翎看他衣着朴素却干净,不像是流浪者,再瞥见他手里抱着的募捐箱,顿时了然。

应该是雕像的管理员。

老管理员提议道:“如果你愿意请我喝一杯2星币的热咖啡,我可以给你讲讲这雕塑的故事。”

白翎怔忪了下,正要说什么,老管理员似乎怕他拒绝,又赶紧低声补充:

“不是非要喝,哈哈,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白翎清浅笑了笑,请他去广场边上的小咖啡馆。老管理员却执意不肯坐下,点了最便宜的咖啡,端着泡沫纸杯,眼眶被北风吹得通红:

“我们去雕塑脚下坐,那里有块背风的拐角,也很暖和。”

白翎当然知道那里。

他上辈子在广场流浪时,就在那儿的拐角窝窝搭了个小小的帐篷,在雕塑的钢铁衣袍底下遮风避雨。

白翎曾经猜想过,这种三面围挡的设计是不是有意为之,就像给树梢挂人工鸟巢,给流浪狗出没的地方放纸箱。

“当然,”老管理员兴致高昂地讲着,“设计的时候就有考虑到这一点,路人避雨啊,小动物过冬之类的。别看它现在灰扑扑的,被酸雨侵蚀得看不清脸,以前可是首都星的地标呢。”

不过这座雕塑确实很有来头。

它名为《Motherland》,可以叫它故土,或者祖国母亲,或者用那些经常在雕塑上涂涂画画的街溜子的称呼,叫它“伪神”。

由于是老帝国纪念的献礼,它曾被载入史册。

从建造起,雕塑上一直点着长明灯,即便在大停电时期,它也有单独的供电系统,且只有在这时候,它才会成为整个首都的聚焦。

白翎被勾起了些许回忆,淡淡笑着说:

“它确实很大,周围装了许多射灯,在夜里看起来总是亮堂堂的。我小时候总会把它当做灯塔,晚上玩得太晚,回去的时候天黑害怕,但感觉只要一路屏住呼吸跑到雕像下面,就安全了。”

但这座雕塑,在他发起革命的第二年,就被暴君炸毁了。

那是白翎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战争杀死他家人的感觉。

“年轻人,你是首都人?”管理员忽然问。

“也不算,我在这里没有房产。”白翎如实道。

老管理员感叹着:“没有家是吗,我也没有,我打算看着雕塑老死得了……”

他举起泡沫杯,一饮而尽,随即捏碎了杯子扔到满溢的垃圾堆上,脸上有些坚毅,又仿佛喝醉似的酡红,说道:

“为感谢你的咖啡,我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关于这雕塑的原型是谁。”

白翎心头莫名一颤,心跳突然开始加快,“是谁?”

老管理员背着风,粗糙的手指拢到嘴边,放低声音:“是老皇帝,知道么?伊苏帕莱索……我年轻时候见过他一面,惊为天人啊,跪在地上的时候就只抬头看了一眼,五十年了,这辈子到老都忘不掉。”

“后来我疯疯癫癫了一整年,人家都传是老皇帝太丑,我被吓着了。”

“其实啊,我是因为陛下的气势和美——”

白翎忽然颤着声说:“请别再说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牙尖死死咬住下唇,咬得失血苍白:“……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管理员惊讶地望着白翎远去。

白翎把下半张脸埋进衣领里,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雕塑的侧脸。

因为……

那实在是太过熟悉的轮廓。

熟悉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依恋,眷念,热望,都从此而来,又回归而去。

提灯的雕塑。

提灯的人鱼。

从初见的熟悉感,再到分化夜的失态,还有他对那人仿佛沉淀多年的依赖感……全都是从他儿时绵延至今的投射。

原来,旧时代的光阴从未逝去,一直行走在他身边。

白翎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像是胸口破了大洞,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声嘶力竭大喊:

“——伊苏帕莱索!”

·

“您的alpha超浓醇信息素已经提取完毕了。按照您的要求,做足了半年的量,超浓缩倍率,只要一滴就够缓解一个星期的omega成瘾反应。”

AI一边展示给主人展示自己优秀的提纯技术,一边暗戳戳咋舌。

主人不愧是主人,和仿真小鸟玩游戏,道具都准备这么齐全。

——沉浸式养鸟。

为此,AI也相应准备了一份高逼真使用说明书,翻开读道:

“需要提起注意的是,该浓缩液一定,禁止,坚决不可以和人工A性素混用,否则就会,噗噜噜噜噜噜——产生一整包曼妥思扔进可乐里的喷发效果哦。”

正巧,机械小鸟本人也上门了。

AI高兴地去开门,却摄像头一花,对方第一次没有和它打招呼,而是眼眶血红气息激烈地越过它大步闯进去。

AI自带的警报器哔哔作响,赶紧滑着小短轮跟上去。

机械小鸟人长得高挑,腿也很长,AI根本追不上。只能看见机械鸟一把猛得推开浴池沉重的大门,站在门边,整个人脊背绷得笔直,胸膛剧烈起伏,不断压抑地喘着粗气。

仿佛拉紧了一根弦,随时会崩溃。

郁沉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酸涩信息素,转过淡寡如水的眼眸,“你来得正好,应对你成瘾的提取液已经准备好了,是足够你用半年的量。”

AI适时把满满当当的透明试管递上去。

“半年的量……”白翎在激喘间溢出一丝嘶哑,像是质问,更像在颤声冷笑:“……打发流浪狗走之前得把饭盆装满,是吧?”

郁沉敏锐察觉到他情绪反常,正要询问——

白翎一把夺过试管,当着郁沉的面,昂头一口全竖了,一滴不剩。

接着,他抬头对郁沉磨牙冷笑,拿了一颗人工A性素塞进颤抖的牙间。

AI直接傻了:“……他都喝了!!一口闷啊!还吃A性素!”

郁沉震惊失色,瞬间从池子里站起来,根本没料到他的小鸟能这么疯!

给提取液是为了戒断。

小鸟反向操作,直接十倍加重成瘾。

白翎脖颈突起淡青色的脉络,下颌线条绷得要断了似的,他把玻璃管狠狠摔到地上,义肢踏上去碾得粉碎!

他被愤怒与悲怆逼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冷酷到可怕:“我不会放过你的,今晚你也别放过我,看看明早谁能走出这道门!”

说完,白翎一脚踹锁了门。

我与我毁灭的故国……

今晚要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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