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这是夸人的话
“你母亲, 叫什么名字?”
听到上将的问题,白翎也没有多想。他知道施洛兰上将去过地球,应该只是触及回忆, 一时兴起发问。
白翎稍微扬起下颌, 灰眸认真望着扬声器:“她叫白珂, 您认识她吗?”
白珂……
鬼魂用颤抖的声音念着这个名字,记忆深处浮现起一张身份牌,挂在胸前, 白底蓝边的卡纸,上面就写着:
[研究员:白珂]
细数来,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
施洛兰曾经去过一次地球。
地球和星际联盟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联系。作为人类母星, 它地位超然。但作为国家和地区,它就像瘫痪在床的远方亲戚, 谁也不敢轻易接手。
出于人道主义, 帝国每年还是会向地球发放大量援助。
那些物资囊括食品, 用品, 医疗, 和生产设备,会经过十六次跃迁, 历经整整三个月, 最终在地球辐射超标的土壤上落地。
十六次跃迁, 耗费燃料费用巨大, 足以展示帝国的慷慨。
施洛兰也跟过一次船。
不过那一次,他是带着任务去的。
地球方面想要帝国接收一部分难民。那次会谈是外长级别, 需要国务卿到场, 为求安全, 施洛兰作为军部代表陪同出访。
一下船, 每人都被发了一只辐射检测仪。
检测仪小小的,方铁块子模样,落后的黑白显示屏时不时跳动着数字。安全员提醒道:
“这是伦琴值,代表空气中放射性物质的照射强度。辐照0.4伦琴/秒是安全值,超过了就会报警。”
施洛兰玩着小铁块,“0.4伦琴?”
“是的,0.4/秒,逾值便有死亡风险。”
在此之后,安全员还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禁忌,有且包括——
“不能和地球人过度接触,握手要戴手套。”
“禁止任何皮肤接触的拥抱,亲吻。”
“尽量不要吃地球上的一切食物,喝水也不行。”
有兵油子在后排调笑:“长官,喝口水也不行吗?”
安全员一板一眼回答:“喝你队友的我管不着,喝地球人的,军法处置。”
施洛兰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帝国人的祖先都是核废水泡出来的变异种,多少有些抗辐射基因,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
穿着沉甸甸的防辐射服,坐了半小时井式电梯,终于来到深埋地壳的避难城市。
在这里,他们立即被沉闷感攥住心神。
为了躲避辐射,到处都是铅灰色的混凝土,人们住在这里,犹如住在巨大的棺材里。明明活着,却和死没什么区别。
在这个“棺材”里,有超过2000万居民。
其中有三分之一患有不同程度的辐射病。有些是外出捡垃圾时染上的,有些是遗传。在医疗系统崩溃之后,他们只能自生自灭。
地球外长带他们看了医院里的惨状:“请把这些可怜人带到帝国医治吧。”
施洛兰遗憾道:“很抱歉,君主只要健康的儿童和青年。”
地球外长眼里的光黯下去,无声地蠕动嘴唇。
施洛兰知道,他心里一定在辱骂伊苏帕莱索,那个老皇帝冷心似铁,一个病患也不肯接收。
这就好像去商店买大白菜,指着菜说:我只要菜心。
卖家当然气愤不已。
类似的谴责和辱骂已经有过好几轮了,不过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星际联盟。联邦和一众小国抓住这点,恨不得把伊苏帕莱索架上恶魔的绞刑架,大骂他是“掏空地球年轻血液的老贼!”
老皇帝不痛不痒,说:“好,那把地球病人送到联邦。”
联邦总统又开始选择性装瞎。
施洛兰也觉得老皇帝手腕太极端了。可他反向一思考,慢慢觉得,这种做法似乎最合理。
试想,如果帝国答应优先接纳老弱病人,会不会有人为了登船,下狠手把自己弄残呢?
肯定会有。
况且,就算登上了船,航行三个月,也会因为身体太弱死在半途中。
对老皇帝那种精密治国,缺乏人性的政务机器而言,这就是浪费资源。
“这里是避难所的幼儿园。”外长带他们来到新地方。
说是新地方,其实破旧得难以想象。缺角的蘑菇屋,磨损的滑滑梯,还有褪了色的地垫,一切都仿佛蒙了一层灰。一些缺胳膊断腿的孩子们在水池里玩耍,但里面没有水,只有一些塑料海洋球充数。孩子们无知无觉,笑声到达低矮的水泥天花板,便出不去了。
这仿佛梦核一般的场景,深深震撼了在场的帝国人。
“避难所无法大规模发展工业。所以这些设施,都是从地面上捡来的,去除辐射之后,拿到下面继续用。”
因为缺乏替换品,才会越来越破。
有人神情复杂地问:“那群孩子……是怎么回事?”
地球外长回答:“遗传病,截肢了。”
“唉……那他们的父母该多伤心啊。”
施洛兰上将没有结婚,但那时他也代入为人父的角度,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假如自己的孩子不幸残疾,那他绝对痛彻心扉,花费一切代价也要给孩子救治。
不过,他军部事务繁忙,一年有300天都不在家,就算娶了妻子,也是白白耽误人家青春。
他这辈子,应该不会有孩子了。
时间到了下午,根据行程安排,他们得穿过地下城市的中心,接收民众们的欢迎。
这里常年不见阳光,不适合植被生长。民众们手里却拿着红彤彤的花,远远看去,晚霞翻涌般美丽。
“他们摇的都是假花。”之前的老兵溜达了一圈,跑回来站到施洛兰身边,跟他打趣:
“上将,你可得小心了,我听说这里的雌性大胆得很,会拽掉你的扣子,拿回家做纪念。”
“拽扣子要什么用?”
“胸前第二颗扣子挨近心脏,拿走它,就等于掏走你的心咯。”
为着这句话,施洛兰和人们握手时,都牢牢捂住扣子。
他看了眼辐射检测仪,[0.2伦琴],一切安全。
正当这时,有人一头撞到了他胸口,发丝飞舞,几缕飘到他刻板的军服领间。
“咔嚓”,小剪刀猛得合上,黄铜扣子应声而落,掉进一只柔滑的掌心。
“这么守道德,是怕被抓去配种吗?”冷漠的声音在耳畔一掠而过,仔细品,却有些玩味。
施洛兰上将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去抓,但那个女人已经退进茫茫人海里,转眼便消失不见。
“上将,是不是有人袭击?您受伤了吗!”
“没事。”施洛兰摆摆手,“只是丢了一颗扣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耷拉的秃线,慢慢回想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刚才的惊鸿一瞥。
鲜红的嘴唇,比血还艳丽。
施洛兰再抬头看看那些假花,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
施洛兰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遇到那个女人。
外交会谈是国务卿的活,他落得清闲,便在政府大楼里走来走去。
这里的自杀率很高。由于常年见不到太阳,会让人缺乏维生素D,紧接着患上忧郁症。
不管走到哪里,人们脸上的表情都疲倦而麻木,阴郁的氛围笼罩着空间,把空气都变得污浊。
施洛兰生性乐观,在这里待久了,也会觉得神经压抑。
地球方面怕他到处乱走是想刺探消息,内部紧急开了个小会,决定派人跟着他。
施洛兰耸耸肩,表示随意。
在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会,他看见门开了,走出一个高挑的女人,皮肤冷白的色度简直和身后的墙融为一体,但偏偏涂了那么艳的口红,整个人都书写着强悍强烈的对比度,狠狠抓住了他人的眼球。
女人走到他面前,身高和他只差五厘米。
施洛兰似笑非笑:“你的鞋跟有多高?”
“十二厘米。”昏黄的电灯下,女人摸出烟盒,含了一支在唇边,嚓得点燃,隔着缭绕的烟雾,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打量他,弯唇笑道:
“你有我的鞋跟长吗?”
成年人总是能瞬间读懂彼此话语间的暗示。
或许是避难所的环境太过压抑,让施洛兰失了智,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拽着军服领带按在办公桌上。
屋里没有开大灯,只点一盏台灯,墨绿色的灯罩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产物,灯光黄晕晕的,看久了,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多时,一只柔软的手攀上他的胸膛,一寸一寸,抚摸饱满的胸肌,像检查舶来的货物般,仔细而淡漠。
“很好,很紧实,尺寸超标,大腿也有料,说明酮睾素水平高,好东西。”
施洛兰感觉哪里不对,连忙转移话题:“为什么要摘我扣子?”
“为什么?”女人漫不经心说,“看上你了。”
施洛兰是游隼血统,大抵雄性猛禽都有慕强的心理在作怪。他对寻常omega不感兴趣,反而被一个地球女人的气场弄得心跳加速,喉结难耐滚动。
女人俯下身,冷艳的面庞有股久居人上的自我控制力,她应该是克制的,却蠕动血色浓郁的嘴唇,说:
“听完我的告白,现在能做了吗?外星生物。”
施洛兰根本搞不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仅诡异,而且离奇,才见两面的人怎么就无天无地烧起来了,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明明对方连信息素也没有,充其量,只能算个beta。
调换位置,变成对方躺在办公桌上。桌子是木头的,上面覆盖一层玻璃,夹层里压着许多报纸,年代有些久远,油墨都洇开了。
这里是政府大楼,彼此的墙隔得很薄,施洛兰甚至能听到隔壁屋的办事员打字喝水的声音。
他撩起女人的包臀裙,布料很紧,得使劲往上捋。但除此之外,两人都衣衫完备,平整得能直接去参加会议。
“别拥抱,别亲吻,也别肌肤接触。”
女人说着,胳膊向桌子另一边长长伸着,指甲勾开抽屉,从里面摸了个锡纸袋,随手丢给他。
“用这个。等会完事了别丢,我来处理。”
她说这话时,细长指间夹着的烟袅袅上升,没什么刻意动作,施洛兰却觉得那烟头隔空烫到了自己喉咙口,顿时火烧火燎。
屋里压抑着呼吸,只能隐约听见军用皮带一下一下碰在办公桌的闷响。
施洛兰失神间,看见对方穿戴完整的白色风衣外套挂着的名牌:[研究员:白珂]
白珂忽然五指用力,掐住他肌肉隆起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拽,在他耳边笑:“你也没那么守规矩嘛,小子。”
“我年纪可比你大得多。”
“看着不像,说明你质量好。”
质量好?施洛兰表情迷茫,这是夸人的话吗?
第二天一早,他便从下属口中得知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下属摇头晃脑感叹着:“啧,咱们上将晚节不保,被地球女人睡咯。”
也有人合理怀疑:“上将是不是中了美人计,被美女间谍哄骗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地球方面很快知道了这件事。等施洛兰再度回去找她时,被无情告知:
“白珂违反规定,已经被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