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濒死
朝阳倒下了，他虽闭上了眼睛，意识却清醒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正在流血，那种血液缺失的感觉让他对自己的身体控制无力，他清楚地听到周围人的吵嚷声音，躺在冰凉的地上，静待着生命的流逝。
人是自私的，在帮助别人之前首先得不影响到自己的利益，朝阳心里明白应该不会有人救他，他也不怨怪他们，如果这么死了，倒也好。
可意识渐渐模糊时，他听到有个女孩子哭喊的破了嗓子，她好像很着急，转圈求着人救他，她焦急行走时带起来的风他都感受到了。
这人好奇怪，这么着急，为什么求别人？她自己救不得吗？
她哭的很大声，又很小声，抽噎着，求救的声音很破碎，人群嘈杂鼎沸，朝阳听不清她说什么，她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她好像哭的打嗝，话都说不清楚了，朝阳听了好久，才勉强听到两个字，“朝阳……”
便再无声音。
好熟悉，好熟悉，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好熟悉。
是谁？究竟是谁？你是谁？
朝阳想喊却喊不出，他拼了力气想睁开眼看看她却也做不到，眼皮子好像灌了铅，他根本挣脱不开。
声音慢慢消失了，风感也消失了。
突然有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嘴唇上，流进他的嘴里。
苦涩的眼泪，麻的他舌头根都在发涩。
朝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的回忆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播放。
有一个娇小的女孩，跪在他身侧哭喊着，朝阳哥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女孩涕泗横流，哭的直打嗝，上气不接下气。
他才不会死呢，他是装的，他就是想看看女孩哭的样子有多丑，可看见女孩这么伤心难过，他又不想逗她了。
他“唰”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沾满灰尘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他用手指笨拙的擦干净女孩的眼泪，慢慢给女孩子顺气，朝阳一遍遍的道歉，昭昭，对不起，哥哥不逗你了，朝阳哥哥不会死的。
朝阳当头一棒，刚才那个泣不成声哭着打嗝的女孩，是昭昭吗？
昭昭痛苦极致大哭时，就会像个孩子一样，说不清话，打着哭嗝，情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
昭昭，你在哪？昭昭！
朝阳的意识彻底变黑，心里所有的不甘和身体上的挣扎都被一起抬上了救护车。
是路过的两个女学生，在挣扎之后终究不忍，还是拨通了急救电话。
医院的抢救室外，这是朝阳爸妈和卿昭父母来到这伤心欲绝的第三次。
第一次是见儿媳/女儿最后一面。
第二次是送为情自绝的儿子/女婿抢救。
第三次是等待遭遇了意外的儿子在抢救。
卿昭的父母自责不已，哪怕女儿的意外也让他们很伤心，可他们没想到朝阳因为女儿的死亡丧失了生的希望。
他们的女儿已经没了，难道还要再失去视若亲子的另一个孩子吗？
华发早生的谈父谈母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他们才五十多岁，可已经苍老的像七十多岁了。
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又目睹着像儿子一般的女婿颓废绝望，他们的内心焦灼无比。
自愧对不起朝阳的父母，可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他们也不想让女儿死，他们也想让女儿好好活着，看女儿结婚生子，恩爱一生。
可这一切都被一场意外打破了，他们失去了优秀的女儿，而那个天之骄子的朝阳，精神上也死去了。
朝阳的父母也知道不该怨卿昭的父母，他们也是被命运捉弄的人。可谁又来拯救他们的儿子呢？
朝阳妈妈想着里面生死未卜的儿子，想到开朗大方孝顺善良的卿昭，想到之前卿昭没出车祸之前的美好时光，心中更痛。
为什么这些痛苦要让这些孩子承受呢？为什么不加诸在她的身上，她过了五十多年，什么好日子都过了，可这些孩子呢，她们的路才刚启程啊！
朝阳爸爸很镇定，他怀抱着朝阳妈妈，安慰着卿昭爸妈，看起来镇定自若。可不过是表象而已，他眼中的泪花，他颤抖的双手让人无法忽略。
医生又一次让朝阳父亲签了一份风险书，病人伤到了头颅，脑出血严重，大脑神经损伤，他们也不太有把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四个老人的头马上就要耷拉到地下了，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四个人抬起头，期望的眼光落在医生身上。
医生竟然还是那天目睹了这场悲剧发生的医生。
他沉重着脸，跟病人家属说情况不太乐观，还要去重症监护室观察。如果三天之内他醒了，那就有好起来的机会，三天之内没有醒，你们也要做好照顾植物人的准备。
植物人！两对父母如遭雷劈，朝阳妈妈承受不住了，心脏病发，当场昏迷。
医生叹息，谁能想到这个丰神俊朗的小伙子会遭遇如此变故，他虽同情却无能无力。只在心中又一次警醒自己，生命无常，珍惜眼前，活在当下。
卿昭父母一直在医院看顾着朝阳，朝阳的母亲大受打击，身体不好了，朝阳的父亲得照顾她，分身乏术。朝阳这边就只能让卿昭的父母多费心。
卿昭的妈妈在重症监护室的可探视玻璃外看着朝阳，朝阳呼吸平稳，可就是不醒。今天已是第二天了，如果过了明天再不醒过来，朝阳变成植物人的几率就更大了。
身为女人，卿昭妈妈的想法更偏浪漫一些。她有时候总在想，女儿虽然死了，可朝阳一直没忘了她，甚至想跟她一起去死。
那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一夜之间一蹶不振，都是因为她的女儿。他们嘴上都说斯人已逝，让朝阳忘了女儿重新开始，可打心底想，谁又想自己的女儿被遗忘呢？
卿昭妈妈想着，女儿一生虽然短暂，可是有朝阳这样的爱人，至死不渝，情深似海，她若是九泉得知，也是无憾的吧。
可这么好的儿郎，真为女儿死了，他们也不会允许。
女儿去世三年，是朝阳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一年的时间，朝阳在父母家住半年，在他们家住半年，陪伴他们，照顾他们，对他们无微不至，所作所为就是亲生的也不如他。
卿昭妈妈看着在病床上安睡的朝阳，心里在跟卿昭道歉，内心的痛苦如同滔浪翻滚，拍在心上的痛楚一下比一下重。
女儿啊，不要怪妈妈自私，朝阳醒了，她也要为朝阳张罗起相亲，让他拥有新的生活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能让活人为她痛苦一辈子啊。
卿昭的爸爸也同意了卿昭妈妈的想法，他们的女儿，就留给他们自己去伤怀吧。别人也要生活，朝阳的父母也经不起朝阳这么折腾了。
医生允许家人穿着无菌服探望，跟病人多说说话，或许会激起他生的意志。
卿昭的妈妈进去了，她站在病床边，说了很多。说起了卿昭从小的趣事，说起了卿昭一件又一件小事，最后说着说着，趴在朝阳的床上痛哭。
“孩子，我知道你过不去这个坎，可是过不去也要过啊，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你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自己的责任，你不能为了卿昭把一辈子断送了啊孩子。”
卿昭的妈妈因为情绪激动很快被送出去了。
朝阳的妈妈怕见到儿子如今的模样，把自己关进病房中，躲避着事实，只要不去看儿子，儿子就不会死。
朝阳的父亲进去了，他在床前注视了自己的孩子良久，心中大痛，颤抖着摸着儿子的手，磕磕巴巴的说，“朝阳啊，如果你不想活了，那你就去吧。我会照顾好你妈妈的。”
朝阳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笔直的直线让朝阳父亲猛的一懵，他按着紧急呼叫的按钮键，很快被被护士带出去了，他呆愣的看着医院的天花板，与儿子生离这一刻，也终要来临了吗？
朝阳浑身抽搐，眼皮跳动着，他的意志在挣扎，他不想活了，他想死。
他得去陪着卿昭，卿昭死了，他苟活着，靠着回忆度日吗？
他不要，他要跟着卿昭。
除颤无反应，医生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急救。
朝阳的意识突然记起了昏迷前的那滴眼泪，那哽咽难鸣的哭声，那段吐露不清的话突然又清晰起来，好像卿昭又在他耳边哭喊着。
“朝阳，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吗？
朝阳有些迷茫了，那他要活着吗？
他活着，是卿昭的心愿吗？因为要死了，卿昭来看他，可她却想让他活着吗？
耳边好像又传来了父母亲的痛哭声，又想到了卿昭母亲在他手边嚎啕大哭，朝阳满心苦涩。
他的心脏好像是被雷击中了，摇摇欲坠却又不得不硬扛着，痛苦已经麻木，他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无力感渐渐消失，意识逐渐掌握着自己的身体。
他有自己的责任要扛，他不能这么自私，他的父母失去了他，要怎么过活，卿昭的父母已经失去了卿昭，若是再失去了他，他们又要怎么生活。
是，他太自私了。
意识中卿昭清冷的面容渐渐消失，变幻成了她温暖又明亮的笑容。
心脏监护仪有了起伏，病人抢救成功，又被重新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病人在三天之后苏醒，他接受治疗，配合着医生的检查。
卿昭父母和朝阳父母喜极而泣，他们的孩子活下来了。
外面多云的天气渐渐转晴，阳光从玻璃窗映射到朝阳的脸上。
朝阳感受着温暖，心里在想，卿昭，如果我过了很久才死，还会找到你吗？
会吧。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