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跳楼
卿昭的父亲谈正庭，是本市三甲医院的外科主治医师，是院中的骨干栋梁，医术高超，得以信赖。本应该今年往上提的，却突然办了病退。
他患了阿尔兹海默症，虽然现在是前期，影响没有多大，但是医生在救人这方面是不能差一丝一毫的。
所有人都替他惋惜，明明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有一份前途似锦的工作，可却在短短几年中粉碎的丝毫不剩。
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又突然离世，纵谁也挺不住刺激，大脑开始自我保护机制，让他遗忘了一些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朝阳搬去了卿昭家，老年痴呆这个病，身边是不能离人的。
一开始的谈爸爸是清醒的时候占大多数，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他是个医生，却也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
他常常望着卿昭小时种的仙人球落泪，有几次朝阳发现他大开着窗户，伸头往下面望。朝阳吓坏了，这是二十楼啊！
他拉过谈爸爸，谈爸爸还笑着劝慰他说他小题大做，他舍不得死。
可是次数一次次的增多，朝阳干脆晚上也和谈爸爸睡在一起。
自从卿昭去世之后，他失眠多梦，反而更好的看着谈爸爸。
夜深，窗外的月光散落在两人的面颊上，朝阳望着窗台上那盆仙人球，那是他和卿昭一起种下的。
“那盆仙人球是你和昭昭一起种的，那年你们才五岁，去菜市场看到了非要买下来，你俩还被它刺过不少回。”谈爸爸慈祥的声音响在朝阳耳畔，他也睡不着。
说到以前，朝阳想起小时的卿昭和自己，自己常常作弄她，卿昭气极了说不跟他玩了，可下一次还会跟在自己身后。
都说仙人球一年会开一次花，可这盆仙人球已生长二十年有余，他们却没看到过一次开花。
开花结果，他们的人生却没有结果。
谈爸爸又哭了。
他想念自己泼辣却贴心的妻子，想念乖巧又听话的女儿。
他为什么还在世上活着呢？
朝阳无声的擦掉自己眼角的泪，又去拿纸擦掉谈爸爸的眼泪。
“爸，你好好的，卿昭和妈都希望你好好的。如果我照顾不好您，您让我的后半生怎么过，我将来又怎么面对卿昭？”
谈父看着朝阳已经花白的头发，和日益见倦的面容，想到卿昭刚走时他想追随而去的决心，对比卿昭活着时，朝阳的阳光开朗，意气风发少年时，鲜衣怒马似锦华，已丝毫不见了。
谈爸爸对这个孩子愧疚，他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却胜似亲生的孩子，他感念朝阳父母的开阔，能割舍自己的儿子来他这里照顾他，如果卿昭不出意外，嫁给朝阳，只会越来越幸福。
可惜啊，可惜孩子，可怜他们在二十多岁正年轻的年纪不能相守。
可惜啊，可惜他的孩子，得不到该有的幸福。
可惜啊，可惜他和老伴，享受不到天伦之乐就要早早阴阳两隔。
谈父拍拍朝阳的肩膀，声音哽咽：“孩子，你路太长了，早点忘了卿昭，过自己的日子吧。”
朝阳摇头，他从记事开始就坚定的要跟卿昭在一起，绝不会因为卿昭的离世而改变。
他不会忘了卿昭，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会遗忘卿昭的存在，可他不会。
他想，他今天得看好谈爸爸，谈爸爸已经很多天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性格外向幽默的谈父，在女儿妻子的接连离世后，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可像今日在他面前哭泣，是头一回。
朝阳想着，可意识清醒的他眼皮却在打架，他拼命想挣扎，却抵不过身体的支配，渐渐睡着了。
谈父目视着朝阳睡着，给他盖了被子，又取出了妻子下葬时他就写好的遗书放在了床头，静静地打开了卧室的窗户。
他跟妻子，也是幼时相识，他考上医科大学时，学费的费用很高，失去父亲只有一个母亲靠种田艰难度日的家庭负担不起，他悄悄撕毁了录取通知书，准备进城打工。
却被当时还没结婚的妻子看到，她帮他粘好了录取通知书，硬拉着他去大学报了到。
她打零工，帮人洗碗，去服装厂蹬缝纫机，为了省钱，不舍得用电，点着蜡烛在夜里糊纸盒挣钱，她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终于将他供出来了。
好多人都说他妻子配不上他，学历不高，年轻漂亮的脸也在风吹雨打中有些苍老。可他觉得，是他配不上她。
她的爱高洁傲岸，是她的爱给他镀上了光环。
相识数十载，相伴数余年，他们一路携手，有了卿昭之后，他们的家庭更加美满幸福。
她性格泼辣，他性格儒雅;她以家为中心，他以她为重心。
女儿没了之后，妻子郁郁寡欢，他以为他和妻子还有很多年要走，四处带着她旅游，想让她快乐一点，减少心中的悲痛。
妻子指责他，不想念女儿，不爱女儿，居然还有心情游山玩水。
可那是他的女儿，他怎么能不难过？他的娇娇啊，他的女儿，就那么突然的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给他们留下。
前天两人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朝阳爸爸约他去钓鱼，朝阳妈妈也把妻子叫了出去，想劝解他们，放松一下心情。出去前好好的，等回来，妻子就在病床上，连笑容都勾不住了。
他们不吵了，他每日觉都不想睡，怕睁开眼再也看不到妻子。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也不想活了。
她的葬礼那天，如果朝阳不来，他是要烧炭的。
后来，阳阳说他得了老年痴呆，他感觉到了，他想妻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好像连女儿的脸也记不清了。
阳阳看着他看的太紧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他给他的水里下了安眠药，这孩子老是睡不好觉。
孩子，阳阳，我的女婿，我走了，你好好活着，卿昭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活不下去了，我没有你谈妈妈，我活不下去。
凌晨三点，月朗星稀，世纪花园突然响起一声巨响，等人找到现场时，地面已经血流成河。
有人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