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夕死可矣
无数以前沈凤书自己画画的记忆蜂拥而来，每一笔每一触，都清晰无比。
接踵而来的则是搜集的那许多的大师名作，沈凤书亲手抚摸的每一个笔触，也都和沈凤书的经验一一融合。
再然后就是眼前这幅超越了形态只留下山水之意的泼墨写意山水画。里面的每一笔都看似随意，和真实的景物也完全不同，但却就是那么逼真的表达出了山水中的真意。
沈凤书超真实写生画法，画出了足够的形，但却未能充分的表达出其中的意，以至于沈凤书的画技就一直卡在这个关节上无法寸进。
以前沈凤书还没能够足够理解山水中的真意，毕竟形和意的转变还是有个脱胎换骨的过程，可以说是积累不够，也可以说是悟性不足未解深意。
但眼前高手的这幅画，却在某个瞬间打开了沈凤书脑海中那个封闭的阀门，无数的念头创意从中涌出，滋润了沈凤书干涸的灵感。
顾不得招呼眼前的高手，沈凤书直接拿出生花笔，称心纸一铺，开始挥毫泼墨。
因为称心纸被抽出，以至于众人脚下的小船都瞬间消失，好在小白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提前给小青使眼色让她早做准备，大棋盘直接就铺在了称心纸下方，称心纸一消失，三人立刻就落在了大棋盘上，连点摇晃都没有。
小白又是替沈凤书一阵告罪，隐形高手微微摇头示意无妨，目光却盯在了沈凤书的生花笔和称心纸还有明玉砚上。
差生文具多，这等好东西，居然被小沈探花炼制的气息如此驳杂，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随着画上的大漠风景一点一点的浮现，隐形高手微微皱起了眉头。
高手的画作是泼墨大写意，意似而形不似，本以为沈凤书有所触动，画出来的话也应该是自己这样的风格，可从未完成的这半幅画来看，沈凤书还是保留了他超现实写生的特点。
沈凤书并不排斥写意画法，但从一开始沈凤书坚持的就是超现实写生，突然的转变风格成大写意，跨度太大，沈凤书自己也不敢肯定就能掌握。
而且沈凤书总觉得，眼前高手这幅画还是略有缺陷的。如果用一个不恰当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得意而忘形。画出了山水真意，但是山水之形却变得随意，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丝，明明可以形意兼备的。
也许是文人的通病，觉得自己已经是高人一等了，所以技能一定要追求那种超脱的意味，决不能停滞在还要追求形似的低境界中，要超脱就超脱个彻底。
沈凤书没有这个顾虑，既然能追求形神兼备，为什么还偏要舍弃一头呢？尤其是对沈凤书来说写实画法那就是他的画技基础。
既要超现实写生，还要融入山水真意，沈凤书要画一幅自己心目中的完美作品。
神也好，意也好，是一种十分玄妙的东西，要么人们会说意会意会，就是因为语言描述不出来，嘴说不出来，可手能感受，心能感受，全身都能投入。
随着沈凤书后续的落笔，隐形高手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些。他从沈凤书的笔触中，看到了一缕属于他自己的独特大写意手法，也看到了不少其他大师的手法，这说明小沈探花是真的从他的画中学到了真本事。
最后一笔完成，沈凤书自己盯着这幅看起来依旧还是超级真实的写生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天地之间回馈的灵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充分的表明，沈凤书的画技这一次是真的突破了。有形有意有神，完美统一。
还有很多的收获，但大敌当前，沈凤书没顾得上多关注，先应付眼前这家伙再说。
“如果你无法摆脱形似的桎梏，你的画技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隐形高手终于开口点评了一句。
“前辈境界高明，晚辈也只是得其万一。”沈凤书笑的十分开心：“晚辈还年轻，不着急。”
好为人师是大部分人的通病，沈凤书不介意说点好听的，让对方心情愉快一些，说不定能透露更多的东西给自己。
被名震天下的小沈探花这般夸赞，尤其是沈探花还说只是学到了自己万分之一的水准，隐形高手的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若是个普通修士，或者哪怕是个修为足够高的高手，这么说也未必能让隐形高手如此开心。
要知道，这可是让无数修士求而不得的美人图创始人小沈探花，绘画上极其专业的同行。被外行称颂一万句，也比不上同行称赞一句，如果还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同行来上一句真心实意的，那能抵得上外行一百万个称颂。
隐形高手心里那个美啊！
不过，在开心之后，隐形高手还是强行的脸一板：“不着急？既然已经得法，那你准备好死了吗？”
小沈探花不是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吗？那现在就看他能不能坦然的面对死亡。
“就算要死，前辈也得给个理由吧？”沈凤书一脸无奈的转向隐形高手，摆摆手示意小白小青不要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架势，然后才问道：“名教不是讲究不能不教而诛吗？”
“你抢了小天地画卷。”隐形高手想都不想的直接说道。
“我没有。”沈凤书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心虚。
抢的？当然不是，是那个黑袍书生自己丢的，所以沈凤书说起来可以理直气壮。
隐形高手也是一时语塞，随后琢磨了一下，无奈道：“好吧，这个不算。”
沈凤书的修为最多也就是个金丹巅峰，想破坏小天地然后抢到框架，根本就没那个本事。硬给他安一个抢小天地画卷的帽子，不合适。相应的，抢了翠玉蛙配饰的罪名也安不上了，这也是同样的理由。
滥杀无辜？这个沈凤书的确是杀了不少人，但真要说有多少无辜的，却也数不出来几个。
就隐形高手知道的，小沈探花几乎从来不主动惹事，绝大多数时候是别人杀上门才被他反杀的。
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好像就只有他娶了芷青魔尊为妻，用除魔卫道做理由，勉强倒也说的过去。
可隐形高手又是一个骄傲的人，要除魔卫道也只会找上芷青魔尊，而不会找一个后生晚辈。以他的身份，找上芷青魔尊都是以大欺小，再对沈凤书动手，传出去不够丢人钱的。
“你杀了璇玑书院弟子。”到最后，隐形高手终于搬出了一个理由：“包永丰，是你杀的吧？”
“原来是璇玑书院的前辈。”沈凤书笑了起来：“未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这家伙炼制了小天地画卷沈凤书就猜他是璇玑书院的，现在又拿包永丰说事，那就越发肯定了。
“老夫姓白。”隐形高手只说了个姓，却没有通名。
“白前辈！”沈凤书再次拱手见礼，算是正式行礼：“包永丰是死在浩渺仙子面前的，晚辈当时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前辈应该是为了诗奴一事来给晚辈做个交代的吧？”
包永丰怎么死的，沈凤书记忆犹新，那个可怜的家伙是自爆的，身上的那件法宝砚台还被美女师祖转手给了自己，现在已经融合在明玉砚当中了。
这么厉害的高手出马，还主动提起了包永丰，那就只能是和浩渺仙子以及美女师祖有关了。对方故意这么说，只是想要诈一下自己是不是知情，或者试探自己和浩渺仙子美女师祖的关系罢了。
“诗奴非我等本意。”白前辈听到沈凤书准确的判断出了自己的来意，长叹一声：“只是后辈走歪了路。”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前辈不必介怀。”沈凤书却是一副理解的模样：“再好的经书，也有歪嘴和尚念歪的。”
“书院本意是给那些资质不佳无法修行但文采出众的读书人另一条出路。”白前辈端坐着，拿起酒杯喝了一杯，品咂片刻后才叹道：“读书人口述诗句，书院弟子书写，读书人借书院扬名，书院弟子借读书人的文采助自己修行，各取所需，相得益彰。”
“听起来还不错。”沈凤书附和了一句。
从这个初衷来看，倒是真如白前辈所言，能算得上各取所需相得益彰。
这世界通讯水平极差，就算写出绝世文章，没有修士相助，想要传扬开来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书院加入也是好事。书院修士借助浩然之气修行，反过来给读书人回报，免了他们后顾之忧，让他们能专心做学问，同样是好事。
“可坏就坏在有些弟子觉得名声也是好东西。”白前辈苦笑摇头：“于是就有了诗奴。”
很容易理解，有些书院修士吸收了别人的浩然之气不说，还想要把文采出众的名头安到自己头上，名利双收，有了这个心思，自然就有了巧取豪夺之事，诗奴也相应而生。
“名声的确是好东西啊！”沈凤书笑道：“晚辈要没有这个名声，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哼！聪明反被聪明误。”白前辈冷哼一声：“抢来的名声，真以为能对自己修行有帮助？老夫就因为一点小聪明，一辈子走了许多弯路，至今困在此间。这些后辈却一个个自觉聪明，如之奈何？”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沈凤书很应景的随口吟了一首诗：“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圣人。”
原句是到公卿，修行世界里，沈凤书给改成了到圣人，意思还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