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坐吃山空 报社招工
一九四九年初,汪世泰拍来电报问唐茶花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台湾?唐茶花很快给他回电说不去,也不许他去,口气十分坚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汪世泰背着两大麻袋金圆券回到了久别的故乡鸿琴,把世泰嫂他们从石龙洞接到了租住的人家。这回好了,家里有了男人保护,人家多少有所顾忌,不再欺负她们母子。但另一个问题来了,汪世泰失业了,没有经济收入。带来的金圆券今天值一万,明天就值一千,后天就一文不值。有些人家褙新娘房满统统都是那种东西,揩屁股都没用,铁铁硬。
好在汪世泰没去台湾,就在汪世泰离开上海后不久,本来要乘坐的那艘装着报社各种机器和金银财宝的船就在黄浦江口沉没了。真是天意啊!
那年除夕,已经九岁的儿子汪良金想吃甘蔗,世泰嫂就到徐家老板那里赊账欠了一根甘蔗来,结果儿子咬不动,世泰嫂就从门背后拿了把鞋底刀在天井里磨刀,准备给甘蔗削皮。东家娘长得滚胖,长长黑脸,讲话大舌条,有点含糊不清,看见世泰嫂磨刀,她突然不清不楚地大叫:“这都三十夜哩,还磨刀啊?磨刀杀老公啊?”跑上来把世泰嫂手上的刀接过去往天井里一摔。
刚巧汪世泰从外面来,东家娘讲:“你看,你老妪在磨刀,要杀你啊。”
那把刀摔出去,动静搞得老大。那还得了啊!那些所谓打抱不平的和无聊的,特别是那些曾经想怎么样而没有怎么样的人就一哄而起,把世泰嫂五花大绑,捆在祠堂里屋柱底下。一夜到天亮,捆几天,没吃没喝,那时她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呢,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饿得在那里蹦啊蹦的。汪世泰是个老实人,也不知道求情,还是汪家两个堂亲实在看不下去,一起花了钱保下来。
汪世泰上海带来的几个钱也基本花光了,这样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听说上海报馆已经被共产党重新启用,改名《东方日报》,还听说他徒弟胡浩新坐了他原来的位置,要不去找找他?哪怕在他手下找碗饭吃也行。
于是就去了,为了省钱,汪世泰从鸿琴到上海走了十多天才到。当他找到报社时,发现报社居然有当兵的站岗,很森严的样子。站岗的士兵问他叫什么名字?到报社找谁?
他就老实说了:“我叫汪世泰,原来《东南日报》的,就是现在报纸的前身,纸形班负责人,来找胡浩新,看能不能找个事做。”他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是来找事做的意思说出来。
当卫兵进去找到现任纸形班班长的时候,胡浩新犹豫了。如果不见吧,汪世泰是自己的师傅;如果见吧,自己已经占了他原来的位置,难道还让出这位置不成?再说了,现在进这个报社的人都是左审核右审核的,就怕国民党将什么人安插进来,《东南日报》可是原来国民党的党报之一,如果万一有个什么事,那就说不清了,自己会被拖下水的,于是他下了狠心不见这师傅,让卫兵带话说:“不认识。”
汪世泰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跑来,过去自己最牢靠的徒弟居然说不认识自己。这大大出乎汪世泰的预料,怎么会这样?他脑子一片空白,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但人家不见你,也没办法。太悲催了!他硬着头皮去找另外几家报馆,结局是无功而返,只有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汪世泰回到鸿琴更加颓废,好像除了吃饭睡觉再没别的事可做,连打麻将、赌博都不会,光着个头,个子高高地,穿件青布长褂,手背在身后,又不会做农,整日东逛逛西看看,无所事事,但内心是急的,这样一天天耗下去,一家几口要吃饭那!
第二年的早春,唐茶花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是早春,取名萌萌。萌有萌芽的意思,更因为早春万物开始苏醒,万物经过孕育后开始展露生机,也希望孩子的出世能给这个家庭带来生机。果不其然,萌萌满月这天早上,汪世泰一开门就听到屋顶上有喜鹊在叫。这是好兆头。
他把昨天就准备好的虎头帽、红肚兜,还有婴儿穿的全套衣服、开裆裤全拿来和唐茶花给萌萌一一穿上,脖子上挂上长命锁,象征萌萌从今天开始算个人了。在旧时,孩子未满月都不算一个完整的人,什么都不穿,都是一条包被包着,满月后才穿上衣物,正式算一个人。
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一个被他们叫海叔的长辈带来了一张揉得绉哩吧唧的报纸,说:“昨天我到城里去,在车站看到有人在看这张报纸,上面有个招工广告,我想你可能用得上,就问人家要来了。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汪世泰让海叔上门头先坐了,沏了一杯茶,闲聊了几句,忍不住拿起报纸来看。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能找到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哪怕脏点累点都不要紧,只要能养家糊口就行。他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放在桌上摊平,原来是张《江南日报》。他知道如果是招工广告,小企业招工一般放在报纸中缝里或者报纸第四版的下脚;大点的企业招工那就很难说了,有用半个版的,也有点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版的。他下意识地翻到第四版,我的乖乖,整个第四版就是他们报社的招聘广告,除了领导和记者不招,印工、机器工、纸型工、铸字工、刻字工、制版工等要招二十人。汪世泰原来在报社许多岗位都干过,纸型、铸字、刻字、制版都不成问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大叫:“太好了、太好了!多谢海叔、多谢海叔!”放下报纸,拎起热水瓶给海叔加水,道:“您喝茶,您喝茶。”
汪世泰送走海叔后就和唐茶花商量起了他准备去海州报社应聘的事。汪世泰认为《江南日报》一下子招这么多人,而且他适合好几个岗位,被录用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自己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农田上的事一点做不来,略微做点事骨头就像散了架。农村里这种“鸡叫出门,鬼叫进门”的日子自己也过不惯。从原来一个月一根金条的人上人,到现在成了“早上苞芦糊、中午苞芦馃、到夜苞芦饭”还吃不饱钻桌底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工资待遇只有应聘上了才知道。
唐茶花想起了那些老公不在身边受人欺负的日子,如果他这一走,那不是又回到那样的日子了?还有,原来就两个小孩,现在又添了一个,又这么小,如果老公不在,这日子怎么过啊?
汪世泰今天心情总体是好的,出口都是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他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遵照唐茶花的意见,也为了不惹事,汪世泰把一家人全都又搬回了石龙洞。他自己则带上干粮和三双草鞋,翻过昱岭关,从余杭走路去了海州。
报社领导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欣然录用。报社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