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捉虫)
折夕岚跟着车队走了两个多月,最熟悉的便是盛长翼身边的金蛋和银蛋,其次是盛槊。他们三个经常来送东西。
金蛋和银蛋是一对兄弟,据他们自己说,两人也不是亲兄弟,只是被挑选在世子爷身边的时候,云王爷正好买了两个金子和银子雕刻的蛋,于是有了这个他们并不喜欢的名字。
两人很是羡慕盛槊。
“槊哥的名字就是世子爷取的,好听。”
金蛋今日来送刚从蓟州城里买来的果子,忍不住又抱怨了一遍,可见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然后才说正事:“到了蓟州城,京都便不远了,再有五六日便能到。”
折夕岚接过果子,认真道谢。折伯苍站在一边,仰着头羡慕的看着金蛋,“要是将来我能长得跟您一般高大就好了。”
金蛋就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他生得高大,声音洪亮如钟,这般笑起来震得人耳朵疼,折夕岚不由得往后面退了一步,此时盛长翼正往这边过,听见笑声看过来,便见金蛋跟朵喇叭花似的在小姑娘面前笑得花枝招展。
他微微皱眉,跟身边的盛槊道:“叫他回来。”
盛槊正要叫,便听世子爷又道:“算了,咱们过去。”
两人走过去,折夕岚正要行礼,盛长翼摆摆手,“出门在外,不用多礼。”
这还是两人在城门口说过话之后第一次见面。
他问,“一路上可还好?”
折夕岚点头,笑着道:“您给了衣裳,暖和的很,还吃了各路城池的吃食,很是好吃。”
盛长翼嗯了一句,“那就好,你阿爹已经到了青州,写了信来,方才送到了。”
他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折夕岚,“若是你想写回信,写好让盛槊去寄就好。”
折夕岚颔首,依旧笑盈盈的,“多谢世子爷。”
金蛋就在一边插嘴,“世子爷,送信这种事情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让银蛋过来送就行了嘛。”
盛长翼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盛槊瞪他:“世子爷是顺路过来,他在巡营呢,你以为你跟你一般闲!”
金蛋后背一凉,大块头缩了缩,马上闭嘴了。
世子爷和槊哥的脾气真坏!
盛长翼也没什么可再说的,只跟折夕岚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金蛋本还想留下来说几句话,却被盛槊一把拎着脖子回去。
回了营帐,他看世子爷一眼,然后再骂金蛋,“你总跑去折姑娘面前做什么?”
金蛋摸不着头脑,“你说的啊,折姑娘的爹不容易,她带着弟弟到京都去投靠亲戚也不容易,让咱们多照顾些啊。”
“我去蓟州城里给大家都买了果子,自然要送些过去。”
盛槊瞧了他一眼,便知道这个傻蛋没有说谎,点头,“那你也不能常去。”
金蛋委屈,还要再说,就被盛槊赶了出去,等人走了之后,他才回营帐里跟盛长翼道:“世子爷,金蛋是个呆瓜,没有那种心思。”
他自小就跟着世子爷,最是知晓他的心思,世子爷抬抬手他都知道要什么。刚刚世子爷看见折姑娘和金蛋在一起后皱眉,盛槊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折姑娘长得极好,虽然是云州的姑娘,可肤色白皙,明眸善睐,身姿窈窕,带着些江南美人的气韵。但她又会些武,一把弓常背在身后,眉目之间带着英气,听闻还杀过马贼,实在是惹人喜欢,尤其是武将。
武将的心思好猜,大多都在脸上,金蛋常去献殷勤,一见折姑娘就笑,笑得跟朵随风摇摆的胖尾巴花一般,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若是别的姑娘还好,金蛋是他最得用的将领,也到了成亲的年岁,如果折姑娘同意,还能成就一段姻缘,但折姑娘是折松年的女儿。
折松年这个人刚开始在云王爷面前还不显,但如今却越来越得器重和尊重。云王爷曾经也想给折夕岚做媒,却都被他拒绝了。
问他什么原因,他也不说。云王爷便由此做罢,没有多说。
这次去京都,说是托付了南陵侯家的五夫人,他大概能猜到折松年这是想要把女儿嫁去京都,而他们很快就会回云州了,根本不相配。
他就说,“属下会看紧金蛋,不去折姑娘那边。”
盛长翼颔首,又开始擦拭他的长弓。盛槊就觉得折姑娘其实很像世子爷。
两人都是长弓在身。
不过想到两人之前的渊源,又觉得意料之中。别人不知道两人之前相识的事情,世子爷也没有明说,但是当折姑娘背着世子爷从小用的长弓出现时,他就猜到了大概。
再在城门口听两人说的话,便也能揣摩当时的经过。
两人也算是有缘了。
他就脑子里面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折姑娘给世子爷做个侧室也不错。
不过这显然不可能。折松年的闺女,做侧室实在是辱人,但做正室,还不够资格。
王爷只有世子爷一个儿子,如今还没有定亲,定然有多重思量,将来的云王世子妃必然是世家嫡女,折松年一个寒门出身,折姑娘又自幼没有母亲教导,与云王世子妃的身份实在是相差甚远。
他摇摇头,本着良心祝愿折姑娘有个好姻缘。
世子爷还在擦拭弯弓,盛槊就轻轻的出了营帐,金蛋正跟银蛋在小声委屈诉苦。
“世子爷越发捉摸不定了,我今日只是去送个果子,他便阴沉沉看我。”
“男人心,海底针,你别猜,认罚就好了。”
盛槊一口气没上来,瞪过去,“两个傻蛋!”
然后招呼两人离营帐远些,刚停下,金蛋就又委屈上了,“槊哥,别总是骂我们傻蛋,也太难听了。”
银蛋;“就是就是。”
又问,“槊哥,世子爷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盛槊好气道:“即便世子爷吩咐你们多看顾折家姐弟,也没让你们献殷勤,一个劲的凑上去做什么!”
“世子爷这是怕你们动了歪心思。”
金蛋脸就涨红了,“我才没有!世子爷冤枉我!这让我以后怎么见折姑娘。”
盛槊:“你脸都笑成迎春花了,你还没有!世子爷一个不通情爱的人,都看出你心思不纯,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金蛋不服气,大声反驳:“既然世子爷不通情爱,他怎么知道我动了心思的!世子爷都不懂,他就不能乱说!”
盛槊一噎,琢磨了下觉得也算是有道理,便道:“那就少去,送了东西就走。再者说,马上就到京都,之后便见不到了。”
他还忙着呢,不想跟两个傻蛋耽误时辰,摆摆手,“我走了,你们谨记世子爷的命令便好。”
金蛋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第二日折夕岚和折伯苍写了信给折松年,需要他过去取,他就更加委屈了。
见了折夕岚也不说话,低着头取了信就走,折伯苍叫他,他就回以一个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然后速速离开。
折伯苍不明所以,还有些惶恐,“阿姐,是不是咱们做错什么了?金蛋大哥突然就不理咱们了。”
折夕岚想了想也没有想明白,安慰道:“估计他今日有事,不高兴,这才不跟我们多说。”
折伯苍松口气,“我很喜欢金蛋银蛋大哥的,我也希望他们喜欢我。”
折夕岚拉着他的手回马车里面去,教导他,“咱们只做好自己便好,别人对咱们是喜欢还是厌恶,都是他们的事情。”
以后还要寄人篱下一段日子,哪里能不断的去想别人是喜欢他们还是厌恶他们。
折伯苍挠着脑袋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阿姐,是这个意思吗?”
折夕岚:“差不多。”
接下来几日,她就一直教导折伯苍在别人家里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该你的东西,你可以据理力争,不要因为寄居在别人家里就委屈自己。但不是你的东西,别人不给你,你也不能生气,这是别人的东西。”
折伯苍嗯嗯点头,心里却对京都一点也不喜欢了。他趴在马车窗户上探头往外看去:“阿姐,你喜欢京都吗?”
折夕岚犹豫着点了点头,“喜欢吧?这是最繁华的地方了。”
云州有瘟疫,马贼,敌寇,风沙,干旱,但是京都没有。
折伯苍就拉着她的手,“阿姐,以后等我长大了,我就在京都给阿姐买一座大宅子。”
折夕岚笑起来,“你怎么买?”
折伯苍:“我想做状元,做了状元之后肯定有银子,到时候就给阿姐买。”
他说到这里,问她,“阿姐,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折夕岚脸上的笑意就慢慢的淡了下去,脸上浮上了一丝迷茫,然后想了想,道:“嫁人吧?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折伯苍歪歪头,“嫁人之后,阿姐还能跟我一起住吗?”
折夕岚,“不能一起住了吧?”
折伯苍就重重叹气一声。
“那就我跟阿爹住,阿姐常回来看我们。”
折夕岚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又走了几日,离京都越来越近,这下子不仅是折伯苍对京都惶恐,越发的少话,就连折夕岚都有些紧张。
到底年岁不大,她还参不透顺其自然四个字的真谛。等到午膳时分停车修整,她下了马车,走到一个小高坡上眺望京都,远远瞧去,只见衣裙在风中摇曳,透出些许孤寂。
金蛋和银蛋凑在一块嘀咕,“哎,折姑娘好可怜的。”
盛槊在一边瞪了两人一眼,“别乱说话。”
他说的话闷里闷气,显然是很久没说话骤然开口有些沙哑,金蛋就感慨,“槊哥你也不容易,世子爷一般做正事的时候才开口说话,其他时间都闭着嘴巴,你便也要跟着闭嘴,哎,我可受不了不说话,可怜你了。”
盛槊被气得头疼,“闭嘴吧你!”
金蛋:“不闭嘴!”
盛长翼正坐在马车里面看书,听见吵闹声打开窗户,本想训斥几句让三人走远点说话,却一眼就看见了折夕岚的身影。
她站在小山坡的碎石子之间,像一棵倔强生长的野草。
他翻书的手便顿了顿,然后叫了盛槊来,“京都什么都贵,她一个姑娘家带着弟弟寄人篱下,吃什么用什么,想来没有底气。”
“明日到了京都城门分开的时候,你叫金蛋和银蛋领着人去送送,咱们云王府再是势弱,也有几分薄面。再给她的箱子里放一千两银子,说是母亲给的……就说,母亲曾经见过她,很是喜欢。知晓她要来京都,怕是之后不会回云州,这是给她的添妆。”
盛槊就点头,“还是世子爷想的周到,折松年不欠银子就是好的,又是个粗人,想来没给折姑娘备银两,折姑娘的性子,直接给她肯定不收,但假借王妃之手,长者赐不敢辞,应当会收下。”
他由衷的喟叹:“世子爷,您对折大人是真好。”
盛长翼便低头看书,“折松年是百年难得的好官,大善之人,应当的。”
……
第二日,一行人在黄昏之时总算到了京都。
留守在京都的云王府老管事早已等在城门口,见着马车上悬着云字的图徽后喜极而涕,冲出去跪在地上给盛长翼磕头。
陛下年事已高,往年不曾召各藩王之子进京,今年却发了诏令,让藩王世子皆进京祝寿,众人纷纷猜测是年岁大了,开始顾念儿孙,所以各藩王世子进京的时候,城门守卫都是先请他们进去。
笑话,就算不看藩王世子的面子,他们的车马上还有给陛下的寿礼呢,可不敢让他们等。
城门口的其他马车被迫往两边散去,等着云王府的马车进京。盛长翼没有耽搁,让老管家前头带路,先进了城再说。
然后看了看身边,问盛槊:“金蛋银蛋呢?”
盛槊:“过了前面的大街,咱们往东走,折姑娘往西走,方向不同,便让金蛋银蛋先过去了,待会好送他们姐弟离开。”
盛长翼点头,又问:“南陵侯府来人了吗?”
盛槊面色有一瞬间古怪——世子爷问得也太细了。但还是回道:“来了两个婆子两个长随帮忙抬东西,想来对折家姐弟多有重视。”
正要再说几句南陵侯府的事情,盛长翼却道:“走吧。”
听见此话,盛槊瞬间收起了其他的杂念。多年不回京都,他对这里也不熟悉,一切都需要谨慎,便专心护着世子爷的马车前行,没有多想。
不过等到分岔路口,他想起世子爷对折家姐弟的照顾,便特意回头,直到看见金蛋银蛋带着一队兵护着折姑娘的马车往另外的方向走了,这才回头。
而另外一边,金蛋和银蛋护卫折夕岚到了南陵侯府侧门,金蛋往折伯苍怀里丢了一个装着银票和细碎银子的木盒子,银蛋跟折夕岚说这是云王妃给她将来的添妆,接着不待折夕岚说话,两人拔腿就跑。
折夕岚:“……”
她哭笑不得,又十分感动,旁边还有南陵侯府的婆子等着她进门,她便不好追,只从折伯苍怀里接过盒子。
他们说话的时候跟南陵侯府的婆子离得远,两个婆子听不见他们说话,但看动作,便知晓是给了什么好东西。
两人是老狐狸了,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这位表姑娘有了些许的好奇和重视。
或多或少,因着她只是自家夫人的表亲,虽然还牵着骨头挂着筋,但说起来,也算不得十分的亲厚,她们自然对这位表姑娘有恭谨之心,却也不是那般的恭恭敬敬。
云州小官之女,说得好听是来小住,说得难听,便是自家夫人菩萨心肠,收留了两个来打秋风的亲戚。
但今日瞧着这阵仗,又对她是不是来“打秋风”拿捏不准,便收了有的没的小心思,只恭恭敬敬的对折家姐弟道:“姑娘,少爷,这就到府里了,请随老奴来。”
折夕岚冲着她们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牵着折伯苍的手迈过了门槛,留下了歪歪斜斜的影子在门槛之外。
此时,景耀十五年冬月二十二,暮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