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丹先生陷入自我怀疑, 一边翻笔记一边口中疯狂念叨着什么。
“咳,”许疏楼清了清嗓子,“先生, 我逗你的。”
“……”
许疏楼对他笑了笑, 周身狂傲之气尽敛:“您刚刚那句‘恢复你身体的丹药我做不出’, 不也是逗我的吗?”
“正经点,”丹先生无奈地起身,对白柔霜道,“你,对她出剑。”
白柔霜犹豫着照做,没用剑招,一剑平平刺出,许疏楼跳上了她的剑尖,摆了个大鹏展翅的造型:“没用的, 我知道师妹不会伤我。”
“那我来,”丹先生借了白柔霜的剑,“记住,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许疏楼迟疑着问:“那我需要留情吗?”
“……”
丹先生以炼丹闻名, 平日醉心研习各类丹药,用剑的实力的确未必比得过身经百战的许疏楼。他听了这话倒也不恼, 只一剑疾刺而出。
许疏楼足尖轻点地面, 已经开始后退, 为了试药而已,她总不至于要拔剑对丹先生还手。变小后的确对交手有些阻碍,跳跃退出的距离远不如从前, 但也足以应付, 她在空中灵活地闪转腾挪, 避开那一泓秋水般的剑光。
丹先生再次提剑刺出,剑指她咽喉要害,许疏楼抬指一弹剑身,只是她现在身子太轻盈,没弹动长剑,倒是把自己整个弹了出去。
但不管哪一方被弹开,总归这一击是躲过了。
丹先生点了点头,不再进攻,把长剑还给了白柔霜:“够了,临阵反应能看得出你并没有恐惧。”
许疏楼飞到他面前:“我自入修真界起,对敌无数,如何会轻易恐惧?性子再怎么变化,这点也不该有所改变才对。”
“你不恐惧我的进攻,也清楚师妹不会伤你,”丹先生陷入深思,“若要彻底改变性情,丹药里是否还应该添加上记忆混淆或是情感隔绝的效果……”
“我觉得这个思路是对的,人的记忆和经历才是铸造性格的最重要的一部分,”许疏楼点头表示认同,“没有了过往的部分记忆,才最有可能改变性情。”
“既然如此……”
“先生,”许疏楼却打断了他,“以我愚见,我认为您不该继续研究这种丹药了。”
“为什么?有了这种药,怯懦者能变得勇敢,软弱者能变得坚强……”丹先生问得很认真,看得出他是真的想征求意见。
“所有人都会选择最有益的品质,千人一面,如出一辙,”白柔霜轻声道,“又模糊了记忆与情感,感觉就像凭空制造了一批傀儡人。”
丹先生思索片刻:“可人的性子里有各种各样的缺陷,改掉不好吗?”
“并不是所有缺陷都需要一个解决的方法,”许疏楼劝道,“有时候,我们就要……接受缺陷。”
“接受缺陷吗?”丹先生怔了怔,对两人摆了摆手,“让我仔细想想。”
他沉默下来,许疏楼二人自也不便打扰,悄然走到不远处的岸边用石子打水漂玩儿。
许疏楼打出了十个漂,正要宣布自己胜了,却见师妹正望着远处的湖面:“似乎又有船过来了。”
“的确是有船来,”许疏楼已经听到了水声,跟着师妹望过去,“咦,船上的人似乎有些眼熟。”
“我也觉得。”两人对视,沉默半晌,都没能从记忆中扒拉出这张面孔,只得暂时放弃,回身去寻丹先生了。
后者被打断思路,不情不愿地到岸边一望,蹙眉道:“又是玄武楼的人。”
玄武楼?白柔霜二人恍然大悟,这船上的人可不就是玄武楼的长老吗?当年真假楼主事发时,此人曾在人群里,对着高鸣和许疏楼一行人一口一个“胡闹”,想不到如今却在这种场合再次相逢。
“玄武楼人来做什么?”
丹先生摇了摇头:“还不是为他们那经脉尽断的楼主求药续命。”
“楼主?高鸣?”
“没错,现任楼主高鸣上位以来,短短几年,已经带领玄武楼走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丹先生望着湖中那船只,“可惜他经脉已断,身子不好,现在玄武楼这些人到处找灵草灵丹给他养身续命,生怕他去了后,玄武楼会就此断了财路。”
许疏楼与白柔霜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当初那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他如今已经走到这个高度了吗?
许疏楼回忆起那个心肠很软的年轻人眉宇间一点点染上凌厉和野心的模样,一时不知是该为他高兴,该是该为他怅然。但无论如何,想必他应该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两人并不打算去见这位玄武楼长老,便在船只到岸前走远避开了。
———
炼丹需要些时日,许疏楼二人就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偶尔丹先生没耐心去见的人会交给白柔霜去应付,她为了丹先生能专心给师姐做药,不厌其烦地劝走了不少人,搞得大家还以为丹先生不知何时收了个小弟子。
偶尔她也会向师姐感叹:“这些天我见了不少来求药的人,才知道想通过丹药强行提升修为的人原来有那么多。他们明知道丹先生不肯做这种药,偏偏还要来碰碰运气。”
许疏楼躺在湖边,翻了个身继续晒太阳,闻言道:“捷径这种东西诱惑太大了。”
“是啊,”白柔霜用沙土给师姐堆了张小床,又用树叶给她做了个遮阳的小伞,立在床边,“能偷懒又有多少人愿意努力呢?就算知道捷径于今后修炼有碍,也难免抱着侥幸的心思……”
她目光悠远,似乎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许疏楼抬眼看她:“如果那些来求药的人对你不客气,我可以把他们打走。”
“我知道,”白柔霜笑了起来,“师姐你还是先恢复身体,再来操心我吧。”
“好,”许疏楼也笑着看她,转而又问起,“对了,前几日你对丹先生说了什么,我看到他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我去向他汇报那些求药人的情况,他顺口又问了我的意见,我就说,那种改变性情的药不该继续做下去了,”白柔霜想了想,“我用自己举例,我说我刚踏入修真界时,只想着到处奉迎,依附别人,还想抢师姐的未婚夫婿,但后来……总之,人确实有机会变得更好,有机会改掉自己的缺点,但不该通过一颗药丸,只有自身的经历与内心的触动才能够真正改变一个人。”
“……”
“你看,我就被改变了。”
“你是长大了。”
“如果这就是长大的感觉,那长大真好,”白柔霜笑了笑,“能明辨是非,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两人随口聊着天,丹先生忽然出现在湖岸边,叫白柔霜过去帮忙炼丹。
她麻利地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沙土:“您不怕我偷师?”
“炼丹哪有那么容易学的?”丹先生负手走在前面,“何况,若发现你心术不正,在你离开前,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毒失忆。”
“……”白柔霜回头对师姐做了个鬼脸,表示自己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许疏楼看懂了她的意思,笑着给她回了个鼓励的手势。
———
接下来的日子,白柔霜既要应付求药者,又要帮忙炼丹,彻底忙碌起来。
而许疏楼这个外表不大方便见人,丹先生炼丹时也不要她帮忙,嫌她比药丸大不了多少,他还得惦记着别把她顺手也扔进炉子,这样一来,许疏楼便始终清闲得很。和忙碌的师妹有连续数日没见了。
丹先生敢态度冷淡地赶人,但白柔霜是帮忙的,总不好擅自以丹先生的名义得罪人,应付求药者时便有些费工夫。
何况那些人不敢开罪丹先生,对她就没有那么客客气气了,这一日,更有分外难缠的家伙,借口疑心她绑了丹先生,硬要闯进去确认其安好。
白柔霜今日才帮着丹先生看守了半日炼丹炉,此时天色晚了,只想快些回房休息,不防对方忽然硬闯,连忙拔剑要拦,那人却不知何时在手里藏了一件奇怪的法器,抬手一扬,一道金色锁链便如蛇一般迅疾地缠绕上来,锁住了她的双腿。
锁链另一端握在那求药者手里,他看着白柔霜,轻蔑一笑,似乎在嘲笑她不自量力似的。
“混账!”白柔霜咬牙切齿,她试着挣脱,越挣扎,那锁链却缠得越紧。
“再骂,小心我把你倒起来吊在树上。”那人作势拉扯锁链那端,眼看要将白柔霜拖倒,却不防有一剑凌空落下,把他的锁链钉在了沙滩上。
这一剑不是木剑,而是一柄真真正正的名剑,在月色下疾射而来,剑身映着月光,一剑光寒,照得人眼前一亮,竟仿佛一弯明月忽地跌进了沙滩上似的。
白柔霜猛地抬头看去,不远处的屋顶上立着一位红衣女子,背对着月亮,夜色中,两人都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见那在风里烈烈飘扬的黑发红袍,便令人觉得风采卓然。
求药者试着收回法器,那锁链却不听他的使唤。屋顶那红衣女子已经扬声道:“废你一件法器,算是你对我师妹无礼的代价,道友,请吧。”
那人心知今日遇到了硬茬,握了握拳,到底不敢造次,看了一眼地上的锁链,转身离开了。
白柔霜早已无暇去管他的去向,只冲着屋顶飞了过去:“师姐!你恢复了?!”
红衣女子对她笑着点头。
白柔霜跃上屋顶:“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药做好了?”
“想给你个惊喜。”
白柔霜上前抱住了许疏楼,声音竟有两分哽咽:“师姐……”
许疏楼拍了拍她的背:“这是怎么了?”
白柔霜鼻尖发酸,变小的师姐再可爱,她看到熟悉的这一个许疏楼时,始终觉得无限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