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慕梨很惊讶, 陆决从来没有主动表示过想进凌云仙府做客。
他俩从前私下见面，除了芦苇地，要么是在洛晚凝家里, 要么就在凌云仙府的藏书阁。
此前, 慕梨也曾邀请陆决去凌云府花园里闲聊, 陆决答应过一次, 但之后她再邀请，他会找理由拒绝, 慕梨就没有再提了。
她想过原因，大概是那天坐在花园凉亭里的时候，陆决听见有侍女称呼她“芳灼夫人”。
这个称呼, 让陆决很不舒服。
等侍女走后，陆决停止之前的话题，转而问她为什么还接受这种称呼, 他认为清越宗以蛊咒挟持她以那种身份入封，如今真相大白，她的身份应该只是他的小师妹，不是什么劳什子芳灼夫人。
这不是慕梨自己胡乱增加的语气词，当时，陆决确实是这么一脸不爽地形容那个称谓。
她那时候没细想, 只坦白告诉他，侍从只是叫习惯了, 也有侍从叫她“慕姑娘”，她都可以接受，没必要计较。
陆决对她的表态很不满意。
他是那种很少有真实不悦情绪的人, 比如当初秦郁冤枉他, 陆决不搭理秦郁, 只是因为要面子，秦师兄那天知道真相后忏悔万分，而陆决毫不纠结，就用一个交换条件原谅了秦郁，因为他真的没有生气。
或许是嗔念被封印、魂魄不全的原因，换做现在，这位古妖神再被那么冤枉，怕是要出人命的。
而慕梨无所谓被称作“芳灼夫人”，倒是让陆决被禅渊严密封印的嗔念，透出一缕怨气，气得陆决再也不肯跟她一起进仙府正殿了。
而此刻，陆决主动表示肚子饿，并毫不犹豫接受了慕梨的邀约，跟她坐在同一张餐桌旁，而小胖崽坐在他俩之间的宝宝椅里。
陆决对小天尊造型特别的“宝座”，产生了好奇：“这椅子是用来困住爱徒，避免他看见胡萝卜逃跑的吗？”
坐在围栏一样的宝宝椅里晃着小胖腿乖乖喝奶的小天尊顿时警觉地抬起小胖脸，巡视餐桌上是不是真的有胡萝卜。
慕梨笑着摇摇头，得意地给陆决介绍自己的杰作：“是我画的图纸让工匠给祁啸定制的，祁啸太矮了，如果坐在普通的椅子上，桌面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想吃什么都看不见，还很容易把汤汁撒在前襟上，有了这个自带小桌面的高椅子，他用膳的时候，方便多了。”
陆决惊讶地一挑眉，问她，椅子侧面的摇杆是什么。
“是方便拍他后背的机关，”慕梨解释：“祁啸吃点心的时候喜欢我时不时拍拍他后背。”
“以他的食量来看，不拍一拍确实很难装得下，这椅子着实精巧周到。”
说完陆决就亲手试着转动摇杆，以观摩小师妹精巧绝伦的设计……
“等一下！”慕梨根本来不及阻止！
摇杆猝不及防被转了一圈，椅子后面的橡皮手套“啪啪啪啪”连着翻了几个筋斗！
“噗——”正在喝奶的小天尊被拍得一口老奶吐了出来！
陆决强行挽尊：“真不错——吃太饱之后把食物拍吐出来，再继续吃，这不是每个孩子梦寐以求的椅子吗？可惜我小时候不能拥有。”
“……”慕梨一边给小胖崽擦嘴一边解释：“我还没说完，这个转轴没设计好，暂时不能用，新转轴还在打磨中！”
陆决还是换种角度，对小师妹的发明表示了肯定：“换下来的转轴不要丢弃，以后逼坏人招供的时候，也可以用。”
慕梨：“……”
为什么这家伙还能一脸赞赏的表情？
已经从哄娃神器直接变凶器了啊喂！
被偷袭的小天尊一脸迷茫，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扭头仰脸问坏姐姐：“坏人用？小神农好乖！”
“师尊是在跟你开玩笑。”慕梨解释：“这当然是给最乖的小神龙用的椅子呀~”
“嗯唔！”小天尊借机发作，张开小胖手，委屈巴巴要坏姐姐抱抱。
慕梨赶忙俯身抱住崽崽的小胖脸，拍拍后脑勺安抚他。
被抱着脑袋的小天尊百忙之中侧头看向一旁的孝子，小嘴一勾，满脸得意。
陆决手里的筷子发出“咔啦”一声断裂声，但脸上依然维持着“毫不羡慕”的微笑。
“待会儿我想要师妹给我治疗半个时辰，可以吗？”陆决露出无助的神色。
小天尊耳朵尖一抖，立即仰脸看坏姐姐！
慕梨抿嘴一笑，点点头，小声说：“我可能得先哄祁啸睡午觉，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小天尊更加警惕起来：“本座不困困！本座也要治挠！”
“额……”慕梨一时语塞。
陆决一脸担忧地补充：“啊，我是不是失言了？如果知道师妹平日里经常抽空安慰我，爱徒会不会兔头都吃不下了？”
慕梨笑道：“那就不告诉他了。”
陆决目光一凛，严肃开口：“告诉他吧，慕梨，求你了。”
慕梨：“……”
小天尊：“阿泥治挠什么！”
得知慕梨平日里时不时要抱抱孝子之后，身为最好抱的小神农，小天尊的嫉妒如同野火蔓延！
“乖乖的宝贝才可以要阿泥抱抱！”小天尊开始讲事实摆道理：“阿决不乖乖！”
慕梨噗嗤一笑，刚要阻止小胖崽幼稚的理论演讲，就见一旁的古妖神神色严峻的开口：“乖不是衡量一个人值不值得抱的根本条件，关心她、做让她开心的事的人，才应该得到抱抱。”
慕梨：“……”
小天尊在宝宝椅里急得直蹦弹：“本座关心阿泥！本座关心阿泥！”
某古妖神不屑地轻笑一声，眯眼质问：“慕梨有一件白色蜀锦袖口有攒枝千叶海棠刺绣的裙子，你知道那裙子前襟的珍珠纽扣一共有几颗么？”
小天尊：“………………”
“你当然不记得。”陆决得意地喃喃：“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用心去数。”
慕梨：“………………”
请问您是千万年来三界最闲得蛋疼的古妖神吗？
正常人都不会数别人衣服上有几颗扣子好吗！这究竟有什么好关心的啊！
小天尊不甘示弱，绝地反问：“你知道阿泥吃什么，肚肚会咕咕叫吗！”
“！！”慕梨赶忙捂住不孝崽的嘴，转移话题：“怎么跟爷俩似的，这么爱玩笑斗嘴？”
小天尊抬头好奇：“爷俩？”
“就是父子的意思。”
小天尊眼睛一亮，立即解释：“对，阿决是本座的孝……唔！”
话没说完，嘴再次被慕梨捂住。
陆决却十分认真地看向慕梨，沉声说，那我们三个不就是一家三口了？
慕梨心口一颤，抿嘴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趁机暗示：“倒也没有那么像，我觉得一家人或许会更亲密一点，他们会把不便跟外人说的烦忧在餐桌上告诉彼此。”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古妖神有什么打算，为什么要这样哄她开心。
陆决垂眸轻声道：“餐桌上说烦忧，惹得他妻子没胃口怎么办？作为夫君，有没有其他更亲密的方法？”
慕梨脸颊一下子烫到耳根，心跳加速，快喘不过气了，想让他把注意点转到小胖崽身上，就随口说了句：“或许，夫君可以给他的小宝贝夹一只鸡腿？”
“这很简单。”陆决抿嘴一笑，夹了块鸡腿，越过阻挡在他俩之间的小胖龙，把鸡腿放进慕梨餐盘里。
小天尊：“？”
最厉害的小神农难道不是这里唯一的小宝贝了吗！
慕梨脸已经烫得快熟了：“我是说……”
辩解尚未出口，门外就传来紧急通报声——
洛晚凝竟然急匆匆找上了门。
“阿决，你果然在这里！”洛晚凝一进门就一脸焦急。
陆决和慕梨同时站起身。
“出什么事了吗？”慕梨问。
洛晚凝似有难言之隐，给慕梨使了个眼色，慕梨立即屏退侍从。
“刚才有几个小修士来家里问我，他们说堂主们急着召见你。”洛晚凝急忙上前说明来意：“阿决，我听他们说了白景耀的事，他自断灵根，一身修为都废了！”
陆决说：“我知道，早上我们也在那里。”
洛晚凝皱眉看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继续说啊”。
陆决挑了下眉毛，示意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洛晚凝急得口干舌燥，但还是强压下情绪，温和地问儿子，声音压得特别小：“你昨晚对他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一股极强的压迫感瞬间充斥小小的房间，慕梨和洛晚凝都一咯噔，紧张地同时仰头注视陆决。
宝宝椅里的小天尊陡然一哆嗦，本能地就开始对着四处扭起了屁屁，探测危险来源。
但陆决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他依旧神色平和地注视着洛晚凝，轻声回答：“我让他离开凌云峰之前，向堂主们坦白一些罪不至死的罪名。”
洛晚凝直觉儿子似乎不喜欢她问的这个问题，可现在情况紧急，几个堂主都在担心他儿子觉醒古妖神力量后会不会失控，她是急着替儿子解释，才想问清楚。
“你我都了解白景耀是什么样的人。”洛晚凝还不习惯对儿子拐弯抹角，即便感觉到陆决不开心，还是直接说出了口：“你肯定对他做了什么，他才会做出自废修为这种事，他那种人可不会被三言两语说服而真心悔悟，问题是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陆决平静地重复刚才的回答：“我让他离开凌云峰之前，向堂主们坦白一些罪不至死的罪名。您是没听明白，还是不相信？如果没听明白，我可以换一种表述，如果不相信，您得自己考虑如何处置我。”
“娘当然不会不信你！”洛晚凝急道：“你这两日怎么回事呀？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您觉得哪里说得不清楚？”陆决歪头反问。
慕梨担心洛晚凝的着急会被误解成怀疑，赶忙上前挡在二人之间，给陆决解释：“洛阁主是想问你是怎么说服白景耀承认罪过，不只是问你做了什么，她想知道达到这个目的的经过，她担心旁人以为你用什么可怕方法胁迫了白景耀。”
陆决听明白了，转头看向母亲，坦白道：“解除封印后，我可以感知到大千世界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我不知道如何让你们理解，或许可以当做另一种形式的空间，我们都处在这个空间里，如果一个人依照我的推测行动，达到小范围内的吻合，他就会成为这个特殊空间里的一部分，而我可以主宰此处的一切因果。昨晚，白景耀主动请求我成为他的主宰，我成全他之后，便发出了这道命令，他今早照做了，这是经过。”
洛晚凝和慕梨目瞪口呆。
沉默许久，洛晚凝才惊恐地颤声开口：“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跟大家商量一下？”
“大事？”陆决歪头困惑地注视母亲：“娘是大事，师妹是大事，师尊们是大事，白景耀不是。他是蝼蚁。”
洛晚凝瞳孔骤缩：“注意你的言辞！”
陆决不说话了，他能从表情和语调中，看出母亲很生气、很失望，但他不理解为什么。
恢复完整的灵魂，完全打乱了陆决为人十八载习得的思路惯性，他现在对周围人的情绪感觉很陌生。
他猜到周围人可能也会对他有同样的感觉，但他很尽力地表现得和从前一样。
即便是昨晚对待白景耀，他也是按照人族的自愿原则，先诱导白景耀主动献祭，整个过程都十分礼貌。
他觉得自己把事情办得非常体面。
但此刻，洛晚凝的表情是失望且被激怒的。
陆决突然感觉到孤独无助，但很快他又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连母亲都无法接受如今的他，今日对慕梨千方百计的讨好，就更可笑了，他开始不确定慕梨眼里的他究竟算什么。
尽力过后便没有遗憾，最后一步究竟踏向何方，他不强求。
洛晚凝很快从崩溃中缓过神，急切地小声提醒儿子：“待会儿你跟他们去见堂主，就说你是昨晚无意间发现了自己觉醒的天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劝白景耀供认罪行，事后才发现了这所谓的特殊空间因果主宰。”
陆决默不吭声与母亲对视片刻，平静地反驳：“并非事后发现，解除封印后，我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就好像开心会笑，伤心会哭，自然发生了。”
“可你不能随便动用如此可怕的力量。”洛晚凝小声解释：“你是先对他使用了这种力量，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这样的顺序是不对的，你难道不明白吗？”
“对不起。”陆决回答：“我希望您不要生气，但我确实不明白。”
洛晚凝快要崩溃了，作为生母，她感觉自己的儿子一夜间变得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但他举止神态和说话方式，又确实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你！”洛晚凝扶额低喃：“阿决，你这样子让我很害怕。”
“洛阁主。”慕梨转身轻轻抓住洛晚凝胳膊，示意她去一旁小声嘱咐：“您可以暂时不要对陆师兄说这种话吗？他现在可能比您还不知所措，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所有人才解除封印，这不是他的错，他现在可能真的无法理解我们人族的道德逻辑。”
洛晚凝正欲回应，门外再次传来通报声。
堂主们紧急召见陆决。
来不及嘱咐更多，陆决跟母亲点头告别。
出门前，陆决转头看向慕梨，问：“你看起来很紧张，慕梨，你也害怕我吗？”
不等慕梨回答，他又说了句：“如果你不是假装喜欢我，你就不会害怕我。”
离别匆忙，慕梨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紧张，陆决已经被人带走了。
回过神，慕梨转头才发现小胖崽坐在宝宝椅里，神色紧张的在啃小胖手。
慕梨心下一惊，小胖崽只有在遇见某种无法理解的未知危险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祁啸？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