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为了能在灵魂融合的关键时期给陆决注入古妖神的记忆, 禅渊出动本体，以最快的速度踏遍妖族领地，最终，果然在边境见到了陆决。
不出禅渊所料, 混沌中的陆决应该还残留着人族的本能, 会下意识想要找到一个新归宿, 如今果然来到了妖界。
见到陆决时，他正被几只老弱病残的狐妖包围着跪地拜谢。
周围没有人族修士，只有零星可见的血污，和散落在地的武器。
陆决可能是从侵犯边境的修士手里，救下了这群狐妖。
禅渊记忆里的古妖神根本不可能管这种闲事。
这不是好事, 或许意味着陆决人族的意识还残留很大一部分没被吞噬。
但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陆决已经主动脱离了人族，寻找新的归属, 至少意味着古妖神的怨念已经帮他隔绝了人族的感情。
没有犹豫，禅渊笃定地走近，单膝跪地, 恭敬行礼：“恭迎主上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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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梨把追踪陆决的计划告知几位堂主后, 众人意见迟迟没有达成一致。
乾空认为不该在未征得寂灭天尊同意的情况下，让年幼的小天尊冒险追踪已经失控的阿决, 还是该耐心等待派出峰的弟子搜寻他的下落。
“不能再等了。”由于寂灭天尊短期内已经无法再次凝聚意识，无法征求他的同意, 慕梨只能再三央求堂主：“如果陆决的意识真的完全被古妖神吞没，对我们下杀手，我可以发动缚命契了结那妖神, 但我可以肯定, 现在陆师兄还活在那具身体里, 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把原著里意识彻底被古妖神吞没的陆决所作所为告诉乾空真人，凌云峰的职责便是守护苍生，祁啸是凌云峰的主心骨，他迟早要面对陆决。
一旦放弃此刻的陆决，未来的陆决将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此刻对祁啸的保护反而会给他带来灾难。
乾空真人被说服了，但他要求跟随慕梨一起追踪陆决，在旁守护他俩安全，其他几位堂主也一致要求同行。
然而慕梨却坚决不同意带上他们，因为连她都能感受到几位堂主此刻对陆决的提防心，这种不信任无疑会让古妖神的人格再次被愤怒点燃，无限膨胀，加速对人族人格的吞噬。
但几位堂主都认为自己真心关心阿决，对他并无怀疑，只希望他回心转意。
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慕梨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事，跟所有人产生争执。
或许在旁人眼里，她此刻很自大，认为自己比陆决的亲爹亲妈更理解陆决的感受，把别人都当成外人，还一口咬定别人心里并没有接受解除封印的陆决。
慕梨快要窒息了，她觉得此刻自己能体会到陆决在思过塔里不被理解、无法沟通的绝望。
所有的人，这些确实爱着陆决的人，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想让陆决“回心转意”，实际上就是无法接受陆决思想行为上的变化。
他们真的觉得能靠真心的关爱和讲道理，让陆决摒弃古妖神对人族的怨恨。
慕梨想要他们承认陆决这些感受是合理的，是可以存在的，因为这也是陆决自身的灵魂上一世亲身经历，所积攒的情绪感受。
她愿意在未来哪怕很长的一段岁月里，用行动耐心消融这些怨念，而不是靠讲道理来督促陆决自己“懂事”地与这些情绪割席。
然而多数人都绕不过这个弯子，他们认为古妖神的怨恨跟陆决本就没有关系，陆决只要清醒过来、恢复理智，就可以摒弃那些怨念。
慕梨始终强调情绪一旦产生就只能接纳消解，无法压抑，否则只会换来更可怕的反弹。
两方的争执持续了三日，只有洛晚凝陆尽泽和怀灵被她说服了。
但不久后，虚花和乾空也表示愿意接受她的想法，可以平静地跟她一起去见阿决，只有重伤未愈的无忌真人无法参加。
慕梨在交谈试探中，很快判断出虚花和乾空可能只是为了随行保护她和小天尊，才假装接受陆决体内古妖神的那部分愤怒。
在沉默一段时间后，慕梨妥协了，因为时间紧迫，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提出要求，让虚花和乾空在见到陆决后，一句话都不许说，不允许他们用任何形式规劝陆决，讲道理和打亲情牌都绝对不行。
两位堂主答应了。
于是四位堂主加上洛晚凝和慕梨一起，分别抓住小天尊的胖胳膊胖腿。
怀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众人眼前景象一闪，刹那间！众人就来到了……存放兔头的膳房里。
反复提醒小天尊要去找陆决之后，接连三次穿梭，众人分别抵达了存放小布偶的柜子前、种植灵草的秘境花园、小天尊经常跟慕梨玩捉迷藏的后花园。
就在虚花真人急不可耐地加大嗓门提醒小天尊别开小差的时候，慕梨单独抱起小煤气罐去一旁说话。
“祁啸，你是不是不想去见阿决？”慕梨问这不配合的小胖崽。
小天尊挺着小肚皮，耷拉着胖脑袋，抠着小肉手摇摇头：“本座带阿泥找孝子……本座要见。”
慕梨嘬了一口包子脸，温和地告诉他：“那个黑黑的巨大阿决吓到我们祁啸了是吗？”
小天尊没说话，脑袋垂得更低了，用小奶音争辩：“本座再来一次！”
“没关系的，祁啸。”慕梨蹭了蹭他的小肉脸说：“害怕是正常的，你如果暂时不想去找阿决玩，那就不去，只是我可能要离开祁啸一段时间，因为阿决迷路了，他现在很害怕很无助，在等我去接他回家。”
小天尊立即仰起胖脸，急切的问慕梨：“阿决迷路了？”
“对。”慕梨郑重点头。
她欣喜地看出小家伙眼里的恐惧消失了，果然，爱能战胜恐惧并不是空谈。
“阿决笨笨！”小天尊举起胖胳膊欢呼起来！
慕梨：“……”
好吧她想多了，出淤泥而全染，这幸灾乐祸的样子，还真是跟中二的陆师兄一脉相承。
然而下一刻，小天尊就蹦弹着急道：“走！阿泥走！找笨笨阿决！”
于是，想要当面嘲笑笨陆决的期待，帮助小天尊战胜了恐惧。
众人再次摆好站位，眼前景象一闪，众人坠落在一座古朴的木质宫殿正北方。
小天尊还在慕梨的怀里，慕梨则摔在洛晚凝怀里，下面还叠罗汉一样贴着其他四位堂主。
“这是什么地方！”虚花真人最先发问。
下方传来陆决低低地不耐嗓音：“我腿上。”
众人同时一哆嗦，连滚带爬站起身！
被压在最底下的陆决不徐不疾站起身，低头掸了掸衣摆。
“阿决！”洛晚凝刚要冲上前，就被陆尽泽抬手拦住。
她很快感觉到周围肃杀的气氛，便没再出声，顺从地退后一步。
陆决用懒散的目光抬眼看向众人的刹那，慕梨心里猛一咯噔！
她清晰的感觉到，那个爱着他们的陆决已经不在了，眼前的这个男人，除了那张俊美的脸容一如从前，浑身充满了陌生的邪恶戾气。
原本赶过来看孝子笑话的小天尊已经被吓傻了，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孝子已经变成了巨大的无比可怕的黑黑坏人，一点点红红阿决都感觉不到了！
“你接受上一世的记忆了吗？”陆尽泽轻声开口：“阿决，我们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我们已经想明白了，你可以接受上一世的感受和记忆，可以厌恶我们，即便如此，你也是……”
“我想到一个让你们长长记性的好办法。”陆决突然打断他的絮叨，挑眼冲众人坏笑：“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人来找我，六个可以回去，一起来抽签吧，抽中红头的，把命留下。”
说完，他侧头看向侍立在侧的小妖，用眼神吩咐他取签筒来。
洛晚凝惊道：“你在说什么？阿决……”
“嘘！”陆决比了个噤声手势，轻声对她说：“不要吵嚷，万一召来豺狼，你们就都活不成了。”
乾空意识到状况已经彻底失控，一把抓住身旁两人胳膊，陡然朝抱着小天尊的慕梨冲过去低吼：“危险！小天尊回峰！”
慕梨眼前一闪，怀里的重量瞬间消失了，她惊愕地一抬头，就见小胖崽已经出现在几步外，坐在躺椅上的陆决的怀里。
“别担心，我替你们照看，你们腾出手抽签，抽剩下的签，归这孩子。”
慕梨眼前天旋地转，手脚凉成了冰，她感觉被吓蒙了的小胖崽在她视线里忽大忽小，心脏像是被堵住，跳得沉重又缓慢。
完全不按常理行事，用游戏的方式折磨人心，这是原著里的陆决的举止喜好。
她的陆师兄，已经被吞噬消散了，而她竟然主动将祁啸带来如此危险的境地。
慕梨脸色惨白，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死死盯着陆决怀里吓傻的小胖崽，不断在脑子里无声地提醒他：回凌云峰去，别管我们，祁啸，你自己先回去！
侍从很快取来签筒，由东往西，让虚花先抽签。
洛晚凝难以置信地大吼：“不用抽！你要杀最好先杀我！你吞掉了我儿子，我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不会放过你！”
坐在躺椅里的古妖神侧眸扫向她，冷冷警告：“这不是选择，是命令。你再多吼一声，就得多留下一条命。”
洛晚凝张了张口，竟当真不敢再出声。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眼前的古妖神，力量甚至远非禅渊能抵挡，反抗只会导致全部阵亡，他们不能拿小天尊的命做赌注。
一阵寒意刺骨的沉默过后，虚花竟真的抬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
签头未染色，侍从举着签筒来到乾空面前，请他抽签，他也没抽中红签，随后三人也没抽中。
签筒来到慕梨面前时，里面还剩两根。
如果她抽不中红签，刚过完四岁生日的小胖龙，就会死在古妖神手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选择相信陆决还未被吞噬。
原著里的陆决撑了近一年，而她的陆师兄因为太想压制怨恨，被反噬提前吞没了。
一滴泪从慕梨麻木的脸上滑落，她绝望看了陆决一眼，抬手，一把抓住两根签，全部抽出来！
“你没有说每个人只能抽一根签。”慕梨昂首理论：“妖神总不会想临时追加规则，跟我们渺小的人族耍赖吧？那样的话，游戏可就没意思了！”
古妖神愣了一下，歪头注视慕梨许久，突然皱眉露出个遗憾的神色，不满地抱怨：“啊，让你钻了空子，真可惜。”
“阿梨！”一旁几人绝望地看向慕梨，陆尽泽第一个上前急道：“重来一次！让我先抽！”
“重来也得照原来的顺序！”虚花反驳。
几人争先恐后地要求重来，却被慕梨摇头拒绝了。
“非要来接陆师兄回家的人是我。”慕梨转头对众人露出个释怀的微笑，轻声说：“现在由我来承担后果，这很公平。”
“慕梨！”洛晚凝脸色惨白发青，浑身紧绷，像是在忍受极端的痛苦，她哽住许久，才艰难地发出低低的嗓音，暗示慕梨：“我儿子已经没了……已经没了……我……我会……”
她知道她所说的话，是在宣判自己孩子的死期，即便孩子的灵魂已经不在，对她而言，说出这句话，依旧万箭穿心。
洛晚凝张着嘴，如同将死之人，颤抖着双唇，嗓音变得像是刮擦精铁发出的难听尖啸：“我会……支持你的……任何抉择！”
慕梨当即明白她想要自己立即发动缚命契，湮灭陆决的肉身。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慕梨神色恍惚。
至少，这一切都被陆决提前布局安排好，至少，这一次，陆决如愿与古妖神同归于尽了。
可真是算无遗策啊，不愧是她爱上的男人。
陆决站起身，将小胖崽放在座椅上，俯身微笑嘱咐他：“看仔细了，我给你变个戏法。”
小天尊茫然地仰头看着孝子，对他扭了扭屁屁，随即歪着脑袋露出更困惑的表情。
下一刻，暗红色的光芒自陆决身后炸开，瞬间充斥大殿。
猝不及防的惊叫声溢出喉头，却被周围让人窒息的压迫结界封锁。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不可见，慕梨仿佛坠入了滚烫的熔岩内，暗光灼烧到的每一寸皮肉，都痛得她浑身痉挛。
她强撑着拼命睁开眼，陆决充满恶意的笑脸陡然自半空逼近，他身后仿佛展开一只巨型骷髅状的暗红色鬼爪，飞速袭来，一把扼住她咽喉。
剧痛和窒息让慕梨失去行动力，可意识还保持着清醒，她用全身力气微微抬起脑袋，平静地注视着古妖神满是猎杀快感的笑容。
“我要一点点撕碎你。”古妖神的嗓音低低地传入她耳中：“好让那小孩多做几年噩梦。”
慕梨没有反应，奄奄一息地与他对视。
那古妖神仿佛被激怒，她身体的灼烧感一瞬间强了数倍，痛得她浑身剧烈抽搐，意识却仍旧保持着清醒。
“我可以让他把你的头颅带回去，留个纪念。”古妖神咧嘴露出虎牙尖。
慕梨仍旧平静地注视他，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声音：“动手吧，我算无遗策的陆师兄。真可惜，这一次你选错人了，哪怕你爹娘都放弃，我也……绝、不、可、能……放弃你！”
眼前坏笑的古妖神瞳孔骤缩！
慕梨嘴角抽搐着，露出一个惨笑。
刚才祁啸对着古妖神扭屁屁了。
但凡这位“古妖神”有一丝杀她的念头，祁啸都不可能只是坐在那里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会立即穿梭进慕梨怀里，带着她从这里消失。
所以。
就算这位“古妖神”的演技再好。
慕梨也能确定。
尚存一丝人族意识的陆决，根本没有接受古妖神的记忆。
陆决方才的一切作为，只是为了让所有人彻底死心，不留愧疚与遗憾地发动契约杀死他，结束这场煎熬。
慕梨身体疼痛与窒息的幻觉渐渐消失了。
陆决面无表情立在她面前，低着头，像是在极力压制某种可怕的情绪。
两人被周围仿若岩浆般浓稠的结界包裹着，与世隔绝。
“你看不出来么……蠢货。”陆决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语句：“我没有……在对你做戏，这是我体内……那家伙……真正想做的，我……放他出来，要你知道，都是……真的！这一切……很快会发生。”
慕梨抬手捧起陆决的脸，轻声回应：“不用压制他，放他一起来跟我谈判，一个陆决能让我情难自已，两个陆决我照爱不误。”
陆决困惑又神色痛苦地注视她，艰难开口：“你……想干什么！”
“放松，”慕梨轻声哄他：“没关系，相信我，你可以生气，可以愤怒，放他出来吧，不会有事的。”
陆决的痛苦眼神陡然一转，变成了惊讶又好奇的亢奋神色，赤红色的双瞳盯着慕梨，咧嘴一笑：“你们活命的机会用完了。”
“是吗？”慕梨神色严肃地对他说：“可不可以稍等一会会儿？我想跟最会玩游戏的妖神大人再扮一次吕布与貂蝉。”
妖神一愣，歪头费解地注视她。
慕梨抿嘴一笑，小狐狸似的，抬手捂住胸口，突然转变成一副伤心神态，捏着嗓子演起来：“我虽非王司徒亲女，然待之如己出。自见仙君，许侍箕帚。妾已生平愿足……”
妖神满是杀意的嗜血目光陡然一变，孩子似的好奇注视她演出这段戏。
慕梨很快说完整段戏词，转身提起裙摆，假作要跳荷花池寻死，回眸泪眼汪汪看向那妖神，哽咽道：“愿死于君前，以明妾志！”
一阵沉默，慕梨许久等不到身后那妖神念出吕布的戏词。
心跳逐渐加速。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只是……想要这么做而已。
这一辈子她都依赖理论知识尝试弥补人们心口的创伤，而此刻，面对一个不可被理解的高等生灵，她已经力不从心了。
她或许只是在拖延死期而已。
不论如何，她不会后悔自己的抉择。
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的身体本能地颤抖，耳朵里有白噪音一样的沙沙耳鸣声，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慕梨闭上眼，吞咽一口，平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
左手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我今生不能以汝为妻，非英雄也。”
陆决生涩的嗓音穿透耳鸣，惊雷般灌入她耳中！
一股狂喜流遍全身，慕梨的腿脚都软了，张了张口，想说出下一句戏词，可过分的激动，让她发不出声音。
身后的古妖神神色疑惑地等待她回应。
就在这一瞬间，慕梨陡然转过身，猛地踮起脚，颤抖的双唇紧紧贴上他的唇。
两人胸膛紧贴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结实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
她只蜻蜓点水，便缓缓落下脚跟，仰头看着他，哑声说：“那么多人喜欢从前的陆师兄，偏我觉得陆师兄缺心眼，被谁欺负都不知道生气，最多只是要面子，傻子似的。”
她的指尖穿过他发丝，视如珍宝般迷恋地注视他赤红的双瞳，哑声呢喃“还好现在他的嗔念被放了出来，他终于变得完整了，一想起他那天臭脾气地当众抱怨他爹让他有多不爽，我就被迷得头脑发昏，我想给他扮一百一千次貂蝉，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叫我喜欢呢？”
慕梨抿了一下嘴，说完这些让她脸颊滚烫的话，就低下头，像在等待他的审判。
于是她没看见，一滴泪从那古妖神右眼中溢出，划过脸颊。
他抬手用食指触摸脸颊，垂眸好奇地注视指间的泪水，像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
虽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但初生的古妖神有着禅渊特意注入他灵魂的怨恨情绪，他本以为人族只会给他这些恼人的情绪，而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种新的情绪，同样是人族给予他的感受，和以前，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