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酒无好酒
宫里的宴会, 做臣子的总要提前到。
中午的时候寒江雪就在准备东西,要出行了。
怜夫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看什么衣服都觉得不对。
“怎么突然就进宫参加百花宴了呢?你现下还没有官职, 和那些大臣们在一起,态度记得要谦虚一些……你也大了,家里却没给你做几件能进宫的衣裳,你阿爹的衣裳不知合不合身……”
怜夫人唠叨着, 待寒江雪穿好了衣服出来,就呆愣在原地。
“可是有什么不对?”
寒江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 他很少穿得这么隆重,翻了他老爹的衣柜, 才找了几件老成的出来。
“我是白担心了。人要衣装, 佛要金装,你稍齐整点, 就强出别人一大截啦。”
哪怕怜夫人日日都能看到寒江雪, 还是能被自己这继子的容貌惊着。
“有些人是荤素不忌的, 你可要千万小心,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跟着人走呀。”怜夫人不放心, 提醒着寒江雪。
寒江雪嗯嗯点头,放心吧,这事他比谁都着急,绝无与人独处的可能!
这时有小厮进来通报,脸上神情颇为怪异。
“勇毅国公家的十三郎来了,说来接侯爷。”
不等怜夫人反应, 寒江雪就点头往外走。
“知道了, 我这就去。”
“嗯?江雪, 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了?你之前不还和十三郎吵架吗?他,他好似对你……”
怜夫人在后边追着走,一脸难以置信。
“帖子是燕飞度给我的,也说好了一起进宫。”
寒江雪到了正厅,就见到燕飞度等在那。
燕飞度不知怎么的,这几天寒江雪像是重新认识他一样,不仅模样好看了,性子也让人想亲近,连衣裳穿起来都漂亮了很多。
燕飞度看了一眼寒江雪,没有对寒江雪的衣裳发表什么意见,只笑着上前先和怜夫人问了好,然后又对寒江雪说。
“现在你戴的冠太重,圣上也说过百花宴要松快些,我车里还有备用的白玉簪,要不要去车上换?”
寒江雪倒是无所谓换不换的,只觉得燕飞度好讲究。
嗯……这种讲究感也让他好熟悉啊。
“母亲,那我走了。”
寒江雪与燕飞度离去,怜夫人愣愣地看着他们。
你小子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跟着走吗!
-
马车上,寒江雪已经换了簪子,哪怕他现下穿着一身深紫,也显得十足十的青春貌美。
少年依靠车窗,低头调整着袖子,笔直修长的双腿掩在袍下,袖外的一截手腕如雪一般。
察觉到燕飞度的视线,寒江雪默默把手放好,然后拿起一本书挡在自己面前。
虽然不知道燕飞度在看什么,总之……不许看!
“你只要别跟我说什么情情爱爱的,我们还能当朋友!”寒江雪“粗声粗气”地威吓着燕飞度。
燕飞度则单手支着下颚,轻轻叹了口气:“好后悔。”
寒江雪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珍惜你以前整日跟着我,要与我一同吃饭,贴着我,又是抱又是一起睡的撒娇精时光。”燕飞度又是一声长叹。
现在后悔,就是很后悔。
寒江雪:???你做什么梦呢?
“胡说八道,我从来就不爱贴贴人!”寒江雪脸上泛起淡淡的绯色,睁眼说瞎话。
“你还啾咪我呢。”燕飞度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的下巴,这人的脸是生得极好的,脸部轮廓也很优美,可是啾咪……
寒江雪脑中一片混乱,看燕飞度这认真的模样,他都要信了!
“我没有!我才没有啾咪你!”
人妖殊途,我是个有操守的妖精,绝不会对人胡来!
寒江雪把书放下,毫无威慑力地想着,燕飞度要是再说这种虎狼之言,他,他,他就请燕飞度到车对面坐!
燕飞度挑眉:“你知道啾咪是什么意思?”
寒江雪一副“这有什么好说”:“不就是亲亲嘛!”
燕飞度十指交握,姿态放松地靠在车壁上:“哦,可是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你是怎么知道的?”
寒江雪一愣,这词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常见的词,他身边的人根本就不用。
寒江雪脑海里像是有什么像是蒲公英般细碎的种子徐徐飘过,每一粒种子里都好像隐藏着某些沉睡的记忆。
但到底是什么记忆,寒江雪想伸手去抓,那蒲公英就被一阵风吹散了。
“到了。”
马车停下,寒江雪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燕飞度也不喊他,只等到了才说了一句话。
寒江雪下了马车,还在思索,难道自己真的失忆了?
等寒江雪抬头看燕飞度时,却愣住了。
一袭青衣的学士与来往众人相互拱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面对老臣不曾躬身,面对职位低微者也不需他们行礼。
客气是这世上最亲切的表象,也是最冷淡的疏离。
“这是小侯爷?”
寒江雪站在那里,没有谁能略得过他。
寒江雪拿起礼仪,互相问候,有些紧张时,燕飞度两三句话就替他把人打发走了。
入宫自然是走着去,在宽阔的宫道上,太监在前方提灯引路,大臣们也走在前边,寒江雪和燕飞度则徐徐走在后方。
寒江雪见左右无人,突然对燕飞度说道。
“你刚才在门口时好奇怪,你平时好似不是那样笑的,不大像你。”
燕飞度微微一怔,随后笑着问:“不是那样笑?”
寒江雪立刻指着燕飞度的嘴角:“就是这样,假笑!”
寒江雪嘴角微微一牵,眉眼冷淡,活灵活现地模仿着燕飞度。
“你这样笑的时候,就比较真。”
寒江雪又模仿燕飞度叹气。
“这样也是真的。”
最后在午后最炽热灿烂的阳光下,寒江雪脸上露出了一个眉眼唇角俱是温柔的笑。
“还有,这样也是真的。”
寒江雪耸了耸肩,像是因为发现了燕飞度的秘密而得意:“你就算不那么客气,好像也没关系。我反正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燕飞度难得语滞,他喉结微微一紧,随后真心实意地低语了一句:“……饶了我吧。”
不许别人喜欢你,却总让人更喜欢你。
世人情爱,第一眼许会溺于皮相,其次温柔,最后便沉沦于理解。
-
百花宴上,按照官职,燕飞度是不能与寒江雪坐在一起的。
只他语气温柔,请求亦有礼,还有那痴情人的传闻加成,燕飞度就顺利地和寒江雪坐到了一块。
寒江雪从入席时,就一直在望着天空。
他在望着天空时,别人也在望着他。
百花宴,顾名思义是为赏花。
席上自然满是鲜花,时节下开的芍药,广玉兰等,亦有从温室或深山里取来的其他时节的花儿。
但再美的花,哪里有端坐在花间的小公子动人?
皇上驾到时,若不是燕飞度拉了寒江雪一下,寒江雪还在望天。
“在看什么?”燕飞度低声问。
“找阿娘……”
寒江雪这话一出,旁人大多觉得奇怪,为什么阿娘要在天上找?
燕飞度却语气平常道:“哦,找到了告诉我一声。”
寒江雪若能辨别出他阿娘的妖力或气息,比他用阵法一点一点搜,要便利得多。
毕竟无界相相生大小不定,眼中所见,却不一定是真的。
寒江雪则回道:“告诉你做什么?”
燕飞度一本正经:“拜见岳母。”
什么呀,这叫的什么称呼呀!
寒江雪牙齿痒了起来,恨不得在燕飞度脸上咬一口!
似是察觉了寒江雪的羞恼,燕飞度低声笑道:“我不说了,好不好?”
这两人闲聊时,皇上也在上边说完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接着奏乐接着舞”的话。
而列席的二皇子自寒江雪到了以后,已看得痴了。
“他是不是见着我也很高兴呢?”
一旁的小太监:显然不是。
二皇子轻咳一声,拿着酒杯就想过去给寒江雪下药。
结果席上却玩起了游戏。
那芍药花传到谁的桌前,文臣吟诗一首,武将则上台舞剑。
这花儿正正好就落在了寒江雪桌上。
寒江雪还在辨别皇宫中的妖力,因着一直时断时续,寒江雪只知应在皇宫的东南方。
看到花落在桌上,小太监笑着上前来,相请寒江雪。
寒江雪自然不会吟诗作对,就从小太监的托盘上取了一把木剑。
“我不通文墨,献丑舞一段剑。”
众人皆赞。
这样好看的少年郎舞剑,比无聊的吟诗好看多了!
“……不如我也一起吧。”
燕飞度站起身,指着那芍药。
“其实是先落到我这,被风吹了,才到江雪那里的。”
众人先是疑惑燕飞度会剑术吗,然后就是一惊,喊上“江雪”了,看来这关系与之前有些不同啊。
寒江雪还奇怪燕飞度怎么进场了,唯有燕飞度知道,对面那二皇子看着寒江雪拿剑就是一喜,看起来是想要起身和寒江雪一起。
虽然知道无界相相生中的人,个个皆入“我执”,并因执着受苦。这二皇子也不过是受执念所控,时常做出超出常理之事。
燕飞度能理解,但燕飞度觉得这不好。
舞剑伴筝,弦动之时,那些原本只想赏美人的大臣们,纷纷坐直了。
剑乃凶器,哪怕剑上缀宝石,系丝绦,依然难掩其锋芒。
寒江雪和燕飞度手里的剑毫无纹饰,只是两把木剑。
但在挥出第一剑时,风声烈烈,众人桌上酒液微起波澜,白日之下,似是一剑迎风破开了天光!
剑法,刺劈挂点,崩云抹穿。
不同门派,不同招数,不同的人,那出剑的法子也是不同的。
可是寒江雪与燕飞度却像照镜一般,第一剑,第二剑,乃至两剑相击,都是一模一样的剑招。
寒江雪原本还十分惊讶,随后就像是沉迷般溺在那如呼吸一样的剑招之中。
紫衣少年与红衣公子,立于青石板上,天光之下,脚步交错,乌发撕缠,长剑相交,剑招如雾如雨如幻梦,古筝弦音一缓再缓,只盼再久一些,莫要惊扰了这美景。
一旁的二皇子越看越气,咬牙切齿:“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舞的不是什么眉来眼去剑吧!”
小太监:……您竟聪明了一回。
待得舞剑结束,一朵落花轻轻飘在半空,寒江雪当即揽剑一接,那落花就稳稳地落在了剑尖。
大臣们自然击掌赞叹,皇上也是大喜。
“好!江雪虽年轻,却已是剑法高超!我身边正缺人,改日我下旨,你进宫入羽林来!飞度亦是令人意想不到,这可是江雪教你的?”
燕飞度拱手:“正是。”
寒江雪正要解释,却见燕飞度回望过来,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待回到席上,寒江雪低声问。
“你怎么会我的剑?”
燕飞度反问:“亦或说,你怎么会我的剑?”
寒江雪一愣,他的剑……他是怎么学来的?他竟没有半点记忆。
四周大臣因看了一场好剑舞,心情极好地来到他们桌前敬酒。
一道黑影挤开众人,压在寒江雪桌前,寒江雪抬起头,就见二皇子举着酒壶,笑得十分狰狞。
“江雪,你剑舞得真好,我敬你一杯!”
这理由再正式不过,寒江雪若喝了别人的酒,也不好不喝二皇子的酒。
只是……
寒江雪望着二皇子那抖如筛糠的手,再看他苍白的面色,不由问道。
“您哪不舒服?”
二皇子强行倒酒,那酒水也流出了大半。
“没事,天生的毛毛毛病!你喝吧!”
寒江雪不敢。
他再笨也觉得这酒可能有问题吧!
“二皇子,不如先喝一杯?”寒江雪试探道。
“怎么?你不喝我敬的酒吗?”
二皇子虎着脸,犹如酒楼里调戏唱曲人的恶霸!
“不不不,如此好酒,自然该贵人先饮!”
寒江雪就是不动。
这一推一拉,看得一旁的小太监都忍不住想。
世人常说菜鸡互啄,想必就是如此。
“二皇子是不是喝醉了?”寒江雪想要转移话题,问着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也说不出话来,二皇子好不容易干回坏事,结果自己心虚,虚得是个人都看出来了,这还怎么弄啊?
“我没醉!”
二皇子心急,干脆想要硬灌,但他的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那人看似轻轻一放,连指尖也没有用力,二皇子却动弹不得。
修长优美的手指将二皇子手中酒杯接过,燕飞度捻着酒杯说道。
“江雪已醉了,这杯酒,我替他喝了吧。”
但燕飞度正要喝,却被寒江雪拦住了。
“算啦算啦,不用替我喝,”寒江雪凑到燕飞度耳边轻声道,“我会吐到袖子上,你体虚,别乱喝东西。”
燕飞度:……你虽体贴,但这话听着怎么不是滋味呢?
寒江雪一口“喝”了这药,二皇子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实际上寒江雪只唇碰了酒杯,剩下的直接倒袖子上了。
小太监却怜爱地看了寒江雪一眼。
小侯爷你虽有办法,可是这个,这个思普灵药,它虽不能下肚,但碰了碰嘴,恐怕也是有些药效的!
作孽哦!
-
在任何场所要偷溜,出恭是永远的借口。
寒江雪坐了一会,莫名有些燥热,不过却只以为是刚才舞剑出汗了。
这时,空中又出现了那隐隐的白色光绳,寒江雪立时叫了一个太监。
“我要方便。”
小太监点头应是,这就要领人走,而燕飞度也跟着出了席。
到了净室附近,小太监便先行告退。
燕飞度看着那小太监走后,才问道:“如何?你阿娘在何处?”
这是这一转头,燕飞度却看到寒江雪两颊酡红,眼神迷蒙,竟像是醉了。
燕飞度一看便知那酒恐怕药效强劲。
“无妨,我稍逼一逼,那药便出来了……”
只是不等燕飞度动手,少年却伸手拉住了燕飞度绣着花饰的袖子。
玉兰花般的手指牵着红袖,如同指捻牡丹。
“……我是不是起烧了啊。”
少年郎仰头望着燕飞度,像是生气,嗔怪却似多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