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夺命之吻
「1990年
昭和日本改为平成日本的第一年。
也是你和秋在福利院度过的第六年。
五月的一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电线杆上停满了乌鸦。
昨天傍晚的时候,折耳根恶魔在隔壁街道被公安猎人打败了,尸体燃烧了一整夜才被烧干净。
秋也在窗边看了一整夜,直到凌晨才睡着。
这是一场假装普通友人的过家家游戏。
——灾后第五个月,你们便复学了。
勤工俭学找兼职养活自己是必须的。
在放学后,你俩分道扬镳,你说要去洗碗店刷盘子,实则是回去爱魔会总部处理事务,秋说要去电器店帮忙卖废品,实际跑到了两条街道外的北海道恶魔猎人分部帮忙打杂,偶尔搬运一下恶魔尸体。
相互欺骗没有使你们的距离变得疏远,只有秋因为隐瞒你的愧疚,而对你愈发百依百顺。
即便如此,该来的还是会来。
他还是说了“我以后要成为恶魔猎人”的这种话。
这是他今天在出门的时候,突然提到的。
这句话里,他没说“想要”,而是说了“要”,也许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产生了这个想法。
“从这条街走出去,”你伸手指了一下,“随便拉住一个人,问他的梦想,保证和你的一模一样。”
你们那时正并肩走在街道上,你首先停下来脚步。
你没有打击他的意思。
但事实如此,这几年加入公安的人暴涨、大家全都是因枪之恶魔而变得不幸的失败者。
“我想去东京,那里是恶魔猎人的总部。”
秋似乎并没有听出你口吻中的不赞同。
他往前又走了几步,等意识到你没跟上了时,他才止步不前,却没有回头。
“我已经15岁了,之后也不会再继续待在福利院里。”
人潮从你们中间涌过,有时将秋的背影遮盖,有时又显露出来。
世界似乎出现了坍塌变形,周遭模糊的人影无限拉宽,一条无限长的直线出现在你和秋的脚下,恍惚中,你只觉他的身影化作一抹漆黑的剪影,一下子变得令你很远很远。
你看着他的背影,想象他也许会在某一天,不声不响地走出这条街道,再也不回来了,只留下同样的背影。
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就源源不断冒出头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便摄住了你的灵魂,叫人无法动弹。
“アキ。”
“……嗯。”
你叫了他的名字,“回头看着我。”
黑发少年的身形一僵。
他在跟你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也许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以至于没能分出时间去考虑,考虑到时候要如何应对你的回应。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几息以后,他妥协了,像是拧上发条的机器人,他转动脖子时,你差点以为会听到齿轮咔哧咔哧的声音。
回头看她一眼,真有这么难吗?
可当你看见他像被雨淋湿一般沮丧的脸,心中便明白了、他也不是毫无波澜的。
“可以抱住我么?像在医院的那个时候一样。”
你就毫无芥蒂地笑了,向他伸出了手。
闻言的一瞬,名为早川秋的少年脸上露出了挫败到、可以称之为绝望的表情。
他或许辗转反侧了几个月,去策划今天这一幕,他好像想以一种干净利落的方式离开你,
但失败了。
如被细线操控的傀儡一般,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间,少年一步步朝你走回来,他迟疑地伸手,就这样偏过头、略显生疏地抱住了你。
一阵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密不透风地将你包围。
……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原本只需要用手指去测量的手掌,变得宽大起来了?
只需要平视就能看到的对方的脸,现在却需要仰起头来看。
秋的肩膀又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宽阔的?
当你抱住他的时候,透过单薄的春装,你甚至能够感受到少年充满生机的血液、在薄薄的肌肉下流淌。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好像已完成了男孩到少年的转化。
对此,你是否该感到欣慰?
“……アキ?”
秋愣了下,才在你耳边低低嗯了一声。
你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在他没能反应过来之前,踮起脚尖吻住了他冰冷的唇。」
雾枝子(双手抱胸缩在角落):她a上去了!!!
雾枝子(抱头痛哭):不对,是我a上去了!!!啊啊啊啊呜呜呜,好崩溃!!
单身八百年的咒灵看不得这些东西!
.
宛如被毒蛇的尖牙刺穿,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令早川秋从中.毒般的晕眩里骤然唤醒回来。
少女柔软的唇瓣离开,他仿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伸手往唇角一摸,指上是点点刺目的猩红。
血液顺着指纹蔓延开来,仿佛花瓣舒张在指尖。
他黑蓝的眼瞳似猫科动物般缩了一缩,白皙的脸上却顷刻染上绯色,盖因比起被咬这件事,更让他震惊的是她吻了他。
黑发少女仍安静依偎在他怀里,轻轻捧着他的脸,她微启的下唇同样沾了血,那一点鲜艳的赤色给人以邪性氛围,令她寡淡的外貌顷刻艳丽起来,几乎成为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美人了。
“你会后悔的,迟早。”
她说道,那双浅灰色的眼瞳上翻,一瞬不瞬凝睇向他。
“抱歉。”
秋的心脏宛如被人猛攥了一下,失去供血的面容也苍白了些许,拒绝她似乎比他自己告白失败,更叫他觉得魂不守舍。
他移开眼瞳,想要直起身,少女却牢牢桎梏住了他的头颅,力度之大,令人怀疑她的手指是否要刺破皮肤和脂肪,径直插.入进他的脑髓深处。
“アキ,别这样,看着我,别移开视线。”
那女孩低声道,仿佛无可奈何般、说出了不容置喙的话。
「你三度呼唤他的名字,明明是极尽温柔的口吻,却令黑发少年的眼瞳肉眼可见地一颤,你明白,他已经开始害怕你叫他的名字了,这事实真叫人难过。
人只有在被爱时,才能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地活着,也随心所欲地伤害别人的心。
没由来的,你忽然就想起来六岁生日时,父亲送你的那匹烈马。
你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它。
得到它的那天,你甚至陪它睡马棚。
你调整好情绪,掩下胸口烦躁,不露半分声色地最后一次问道:
“真的非走不可?”
“我已经…考虑很久了。”这一次,秋没有再移开视线。
这就是没有挽留的余地了。
挽留已经不可能了。
也许,他没有想过要丢下你,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伟大的殉道者,觉得在完成对枪魔的复仇之前,没资格去考虑其他事情,甚至在离别之时,都不敢提及到你们这七年以来的感情。
可从古至今,古怪的是,无论是文学还是影视作品里,那些孑然一身的复仇者,总是会在最后被感化、放弃复仇,而当他回头,准备从此以后要重视身边点滴的幸福时,悲剧却也如约而至。
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便可重归光明,那唾手可得的小小幸福,却如海市蜃楼般、又顷刻化为云烟。
生命就是由小小的不幸组成的,在你眼里重如命的东西,在他人眼中却可以随意摧毁。
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可悲。
简直可悲到极点。
秋居然为了如此可笑的道路,而选择抛下你。
你气得想笑,一股疯狂且强烈的杀意却仿佛猛兽,难以辖制,一瞬便压过了对他的爱意,几欲脱笼而出,使得你的手指都出现了不正常的颤抖。
“……那、那最后再来一个离别之吻怎么样?这一次不咬你了。”
你偏过头,浅色的眼瞳泛出朦胧的水色,微卷的黑发蹭在柔软的脸颊上,仿佛缓解尴尬般的口吻简直引人怜悯。
与之相反的,是你死死嵌入掌心的指甲。
只有以疼痛抑制源源不断、就要满溢而出的杀欲,你才得以冷静地站在这里,而不是恶狠狠地咬断他的喉咙——
秋没理由拒绝如此“卑微乞怜”的你,他也并非真是个对他人情感无知无觉的冷血无情之人。
少年的喉结往上耸动一下,复又落了下来。
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闭上双眼,睫羽微颤,就着你的双手,近乎虔诚地低头,缓缓落下一吻。
你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掌如蛇般向后滑,环住了他的脖颈,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夺命的吻。
早川秋的身体一僵。
……」
雾枝子(仰天长啸):“他也a上去了啊啊啊啊!!”
雾枝子(痛哭流涕):这样你还要抛下我一个人走吗早川禾火,你个渣男啊啊啊!
.
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
将人的心也拉得很长很长——
鼻梁相撞,少女凌乱的睫羽扫在秋眼底薄薄的肌肤上,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他紊乱的吐息是否被她感知到,如在风中摇曳、动摇的心是否也被她捕捉了?
「如果能活着回来,为大洋和爸爸妈妈复完仇,我一定……」
只要一想到有关未来的事情,早川秋就心生恐惧,他害怕自己的复仇之心被动摇,他甚至不敢多跟她说话。
“秋……不准忘了我。”
“嗯。”
“刚才咬你的时候…会有一点痛吗?”
“有一点。”
“……吻你的时候呢,感觉舒服么?”
“……嗯。”
他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脑子晕晕乎乎的。”
“喜欢吗?”
“……”
“回答呢?”
“……喜欢。”
“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那种喜欢?”
“嗯……对不起,我……”
在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时,黑发少女忽而发作,阴沉着脸推开了他——
一股大力袭来,刚才还拥抱着她的早川秋一下子猝不及防,被她结结实实推倒在地。
他一只腿半屈着,双手撑在腰后,抬起头望过来时,脸上还带着茫然。
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一脸惊讶地打量着他们。
在那些重重叠叠的人影当中,目黑世界伫立其中,高高在上俯视而来。
“滚。”
“别叫我再看到你。”
少女的面容被阴影所完全笼罩,可以称得上冷漠,她以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冷冷凝视着秋,眉毛纹丝不动,盛气凌人的样子令人心中悚然。
阴影下,只有那双灰色眼瞳倒映出清透的光芒,其中也似横亘着一望无际的冰原,就仿佛两人素未谋面。
“滚吧。”她翻脸说道,简直变了一个人:“现在就走,我会给你准备好机票,在我感到后悔之前——”
“从我身边远远地逃走吧。”
在秋弄明白这话的意思之前。
黑发少女已率先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1990年5月因理念不同,你同早川秋分道扬镳。
后者前往东京,寻找加入公安猎人的契机,而你则继续蛰伏在函馆,等待时机成熟。」
「同年9月,东京方面教徒的信再度被截获,这已经是今年来的第五次了。
这几年来,你在教内如水涨船高般节节上升的声望,终究引起了某些人的危机感。
神圣弥撒的百位候选人已经选定,按照往年惯例,爱魔会应该提前四个月,开始为你准备弥撒事宜。
然而直到9月末尾,你都没能等到有人来接你。
你无动于衷,背后的人却因没能看到你慌乱的样子,而急不可待地发来书信一封。
信上着重指责了一番你的胆大妄为,又说道:你我心知肚明,你才不是真正的爱之恶魔契约者!你欺骗了所有人,以获得人们的瞩目,满足自己的虚荣!你就是个普通人类小孩!无耻的小骗子!
那张薄薄的信,被人夹在《木偶奇遇记》的童话书里送了过来。
书里讲了小木偶匹诺曹因虚荣而不断撒谎,鼻子最终越变越长的故事。
你抚过书封,只回信道:
我知道你是谁。
第二天,又是一本《美德大全》。
你以为我会怕你?假的不会成真,你根本没有任何恶魔的能力,时间会证明一切。
你没继续回答了。
第三天,信还是源源不断寄过来,这一次便是《伊索寓言》,第一篇就是《狼来了》的故事。
目黑君,我承认,你固然很聪明,但爱魔会如今的发展也并非全都是你一个人功劳!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如果你能安分一点,不再说谎骗人,爱魔会这里也不缺一个小孩的容身之处。
信里先恐吓,再敲打,最后给一甜枣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虽然不明白此人为何能逃脱“魔眷者”buff的影响,但你心里已经隐隐有所猜想。
没有犹豫,你捉笔写下回信。
第四天,对方那里收到了你的回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有些事我不想再说第二次,之前就跟你说了吧,要叫我爱魔大人。」
「1990年10月
爱魔会教主正式与你决裂,也许是忌惮东京方面人魔一统会的残余势力,也许是不舍爱之恶魔契约者的噱头,他最终只是对外宣称,为了爱魔会迅速与国际接轨,你已动身前往北欧国家布道。
实则,他派人将你囚禁在了福利院下的幽暗地下室,自此,你的一举一动遭受到严重限制,几乎寸步难行。
12月,神圣弥撒照常举行,失去了二代爱魔契约者的莅临,参与者失望而归,甚至出现了有人中途离场的丑闻。
大部分教徒甚至启程前往苏联与德国,企图追寻你的踪迹,参与到这场听似伟大、实际根本不存在的布道行动中。
同月,北海道函馆县,大雪裹杂着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在街头。
故障的霓虹灯牌一闪一闪的,一只老鼠湿淋淋地从下水道边跑过。
借着头顶铁窗的光芒,你坐在被炉旁,将手中圣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旁边的电热取暖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哗啦啦水声里,录音机里的磁带转动,正播放着一首搞恶魔崇拜的非主流音乐。
旁边地毯上还堆满了神道学、物理学、生物学、人文历史等各类别书籍,这些全是你找教主要的,大部分已经读完了,剩下的小部分也正在研读中。
日常生活需求方面,他从不会亏待你,有时遇到重要的决断,还会写信向你“请教”。
他有应必求,你也不会客气,有来有往,爱魔会教主也把你当成小孩子,而逐渐放松了警惕。
在一日阳光明媚的早晨,你望向铁窗后的天空,忽而福至心灵,自觉时机已到。
你放下书,像往常一样关掉电灯,关掉正在烧水的水壶,甚至浇了窗户下的盆栽,还给下水道的老鼠留了吃的。
换了一身外出的装扮,其余的你什么也没有带,就这样走向守在门外的人。」
当爱魔会教主听闻消息率人匆匆赶到时,昏暗的地下室早已人去楼空。
就在这短短几个月时间,负责看守的人就完全被洗脑成了目黑世界的狂热粉丝,他不仅放她离开,还把她送到最近的机场后,不仅为她联系了东京那边的人,还给她买了前往国外的机票。
在杂乱的地下室里,在目黑世界的书桌上,有人找到了她遗留下的书页。
「他受害之后,用许多的凭据将自己活活地显给使徒看,四十天之久向他们显现,讲说神国的事。 ——徒 1:3」
教主马上认出了,这是《圣经新约.使徒行传》里的一段,那本书还是他买来送她的。
意思讲的大概是:
上帝的爱子耶稣基督为救赎世人,死在十字架上。
但他并不会真的死去,耶稣基督于第三天复活,重回人间,向世人显现了神国之威,第四十天后,肉.体升天。
圣诗中也唱过这一幕:
「他就被取上升,有一朵云彩把他接去,便看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