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谁也别惯着谁
两人租住的楼房是位于三层的一室一厅,是锅炉厂家属楼,住的大多是工厂领导。
他们租的这间,据说是厂长小姨子家,人家只是在厂里挂名,人早就在珠三角做服装生意。
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大旅社主任老婆做中间人,拿了两块佣金,也没有签合同一说。
两人带着包袱进来,欢喜和紧张让苏媛媛紧紧拉住何帅的大手。
虽是楼房,却家徒四壁,全部家具只有一张吱吱呀呀的双人床,卫生间还有一股臭气。
苏媛媛干呕着跑到阳台,何帅满是愧疚。
“要不,今晚还去大旅社住一晚,明早我过来收拾。“何帅提议。
苏媛媛捂住口鼻,尽量让自己好受些,尽管如此,她还是不住地摇头。
房子通风后,苏媛媛终于好受些,期待的一双眼睛,仿佛有说不尽地喜悦。
何帅就这样看着她,她就兴奋地像个小孩子任凭他看。
苏媛媛扳着手指规划——这边可以钩一个素花盖帘、那边可以摆一盆茉莉:
“我最会养茉莉花了,到时候整个家里都飘香!“
说完,苏媛媛又忽闪着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可以……让我布置新家吗?“
瞬间,何帅就明白了。
以前的家,都是母亲说了算,指挥苏媛媛做这做那,她从未被尊重过,自己的许多想法,也未曾实现过。
何帅坚定地点头:“媳妇,这家就该你说了算,你说咋整就咋整!“
刚刚还忐忑不安的苏媛媛的,登时换上灿烂地笑容,情不自禁地双臂环住何帅的脖颈,那么自然而然地踮脚,在何帅脸上留下一个温暖的回味。
触电的感觉传遍全身,何帅像是被焊在原地,回过神时,那欢乐的身影已经在窗边。
收摊的赵淼,过来看过一眼后都满脸嫌弃,赶紧回家拿来些盆盆罐罐应急。
两人修好床,又去买来一个靠边站和两把椅子,这小家,就算置上了。
张桂华那边,何帅拜托赵淼妈带话,意思很明确,以后自己过小日子,等攒攒钱,就回去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这只是他过渡的办法,母亲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但好在她年纪不大,只有四十六岁,在糖厂做包装工人,不缺钱花。
忙碌一天,何帅特别想抽根烟解乏,一眼瞥到哼着小曲儿擦这擦那的苏媛媛,何帅硬是把这念想压了下去。
第二天还没全亮,何帅和赵淼就已经在去富强二队的路上。
等他们兴冲冲赶着驴车来到市场,其实也还不过五点钟。
源县夏天三点多就亮天,农贸市场四点多就渐渐热闹,一般是谁占了地方就归谁用,很少有固定摊位。
两人来到市场,才发现一丁点地方都没有了,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左右的摊子比往常铺地更大,土豆子苞米大蒜等摆地稀稀拉拉。
何帅上前说理,可人家鼻孔朝天,甩出一句“你是工商啊还是税务啊”,就再不理会他。
想必是生意好招恨了。
赵淼没了主意,提议换个地方。
“你不要总是被人牵着走好不好?!“何帅有点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赵淼什么时候能学会独立思考。
赵淼挠头讪笑:“那你说咋整?“
“都是无产阶级,谁特么惯着谁?!“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只好用“瞅啥瞅”“瞅你咋地”的解决办法。
左右商户得意时,何帅已经不声不响上前,弯腰就把他们的苞米土豆大蒜扔回两边,腾出足够地方,直接让灰毛驴子拉车进去。
“先到先得,你这人讲不讲理?”左边的妇女掐腰质问。
“咋地,一人占俩茅坑,你还有理了?!”何帅头也不抬,专心地架锅。
见何帅确实不好惹,两边的人也就骂骂咧咧几句,之后就专心卖菜。
不敢跟这大个儿正面较劲,主要还是自己没理。
不过,他们都是常年在市场出摊的,什么时节卖什么,跟工商税务都熟。
在他们的世界里,如果刚才何帅说两句软话,他们说不定还看面子挪一挪,可眼见这愣头青不管不顾,那他们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老商户欺负新商户,大概是自由交易出现时就有的传统。
日上三竿,赵淼跟何帅忙活地只来得及啃两口苞米。
两人低头掰苞米时,旁边传来一阵咒骂,只见相邻摊位的妇女,正揪着自家老爷们的耳朵臭骂:“看什么看,把你眼睛挖下来当土豆儿卖!”
“诶呀,我就是看人家有人送饭,你啥时候给我也做顿饭吃?!“
卖茶蛋的大娘笑吟吟地看着不远处:“烀苞米小伙子,你媳妇来了!”
何帅仔细望去,阳光的方向,一个袅娜的身影正朝这边过来。
有何帅的爱意加持,苏媛媛比从前更加自信好看,所到之处,酿出一道风景。
见到何帅,苏媛媛便快走两步,何帅急忙大步迎上去。
苏媛媛是来送饭的。
香喷喷的豆角炖肉和二米饭,任谁看了都流口水。
何帅大口吃饭这会儿,苏媛媛细数自己给家里重新布置了什么,又卖关子,让何帅猜还有什么改变。
两人说说笑笑,郎才而女貌,羡煞旁人。
狗粮新鲜管饱,赵淼一边吃一边称赞:“嫂子做饭真好吃,家里还有没有妹妹,给我介绍介绍……”
苏媛媛正笑着搭话,旁边忽然又传来一阵嚷嚷声。
两个戴袖箍和大盖帽的,在几个商户的簇拥下,正在查看何帅的大锅。
“卖烀苞米?办证了吗?”其中矮个子的质疑。
何帅一瞧,立刻明白了。
这是下片检查,“正好”查到他这。
据他所知,市场工商所的那几个,平时就没有按时上班的,有裙带关系,点个卯就溜,这一大早上能凑齐两个,还真是不容易。
赵淼一见大盖帽,管他工商公安,立刻就缩着手溜边站,一副猥琐样,好像在逃犯。
何帅起身,反问:“办什么证?这不是自由农贸市场吗?”
另外一瘦高个,见何帅像是懂点的人,就态度诚恳地开口:
“的确,你说地都对,可是你卖的是没有包装的食品,也就是非预包装食品,得办卫生许可证。”
何帅不屑地一笑,指指左右:“他们也是卖苞米的,他们有卫生许可证吗?”
瘦高个儿两手一摊:“那不一样,人家卖的是农产品,你卖的是副食。”
何帅沉默片刻。
其余几个卖苞米的一本正经地在一旁添油加醋,尤其临摊的妇女。
“诶呀,无照经营啊。”
“我还以为啥都懂呢,原来还不如咱二道贩子。”
“那万一谁买回吃坏肚子,到时候找谁?”
一个个阴阳怪气,何帅虽然不生气,但想让他们知道,生意是靠口碑,不是靠踩低同行。
就在瘦高个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笑时,何帅忽然开口。
“按说,我没有这义务。”
大家脸上写满懵逼。
特么的,小王八犊子净整听不懂的玩意!
趁这空,何帅忽然高声问旁边的商户:“大娘,你卖几年茶鸡蛋了?”
大娘抖着包浆的脏围裙、笑呵呵地回答:“七九年开放市场,我就在这卖,你自己算算!我敢说,全源县的人,没有没吃过我茶鸡蛋的!”
众人不解,两个工商所的也随之转头,矮个子还带些自豪地附和:“我小时候,大娘就在这了,那会儿我一天吃一个,味儿可好了!”
何帅一笑:“呵呵,那你家可挺有钱,爹妈也是工商税务系统的吧?“
说完, 他不等小个子做反应,继续高声说:“大娘,你办卫生许可证了吗?你卖熟的,是副食,要办证!”
大娘拿着捞茶蛋的勺子起身,佝偻的身形让人多少有些心里难受。
她一脸不解:“咋地,要办证?不是按月交钱就行了吗?”
何帅转身,对瘦高个儿说:“那就,我和大娘一起办吧,需要啥材料告诉我,我帮大娘填表啥的。”
登时,两人傻了眼。
谁不知道大娘常年在这儿卖茶蛋?这要是强行让大娘去办证,还不让大伙笑掉大牙?
何帅左边的妇女忽然开口:“大娘卖的茶鸡蛋,有蛋壳包着呢,是带包装的,跟你这可不一样!”
她一副“懂姐”的样子,立刻引来旁人的附和,大伙开始指点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