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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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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昨天傍晚她以伴娘为由带走叶鹭, 陈晏起从始至终都没有再过问毫厘,反倒是对婚宴安排提出了不少想法,又着意加了许多细节,还亲自监督着匠人重新布置。

陈晏起越是泰然自若, 宋枝枝就越感觉如履薄冰, 有时候她都会生出错觉, 就好像叶鹭从未来过,又仿佛她其实根本没有离开陈晏起身边。

宋枝枝提心吊胆地坐在婚房,大约是太过于忐忑陈晏起得知叶鹭离开的过激反应,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 此时早就已经过了约定好的接亲时间。

“上回说好的, 一切礼仪习俗都按照京都的来。枝枝, 你看现在都已经几点钟了, 凡斋怎么还没过来……”

婚房客厅, 宋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头看到宋枝枝还在镜子面前摆弄发饰,忙不耐烦道:“你快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到哪了!外面这么多客人等着, 误了时辰不是教人看笑话。”

见宋枝枝心不在焉, 她直接抢过宋枝枝手里的发卡, 一巴掌拍在桌角,眼尾的鱼尾纹都刻的更深了些。

大约是外面有人闲话,满脸忧心的妇人有些发狠道:“你要是被当众退婚,咱家可丢不起这人。”

宋枝枝看了眼被母亲砸得微颤的头饰,慢吞吞地收回到手心, 没什么情绪地道:“妈, 你别急。我现在就打。”

她翻出通讯录, 本想去找邵凡斋的号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顿在置顶号码那一栏。

宋枝枝手指微顿,直到宋母再次催促,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邵凡斋的电话倒是接的很及时,宋枝枝还没出声,就听到对面的男人就先笑了起来。

可紧接着,听筒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起伏不定的娇声嗲语里,她甚至能听到男人喉头滚动时的闷哼声。

宋枝枝忍着反胃,在宋母的眼神督促下,开口道:“邵凡斋,今天是我们举办婚礼的日子。”

男人像是完全没听到,宋枝枝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像是有些不耐烦地搡开什么,然后懒洋洋地道:“哦,是吗?我忘了。”

婚姻大事,说忘就忘?想到前段时间无意间听到他和别的女人打赌取笑自己的那一幕,宋枝枝示意化妆师先出去,然后就当着宋母的面直接摁开了免提。

“你非要这么羞辱我么?”没有外人在场,宋枝枝连样子都懒得装。

邵凡斋抗拒这门婚事,宋枝枝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也曾设想过他会为难自己,可那么多难堪的情景里,她唯独没料到他竟然能做的这么赶尽杀绝。

他是有多厌恶自己,才会亲口答应婚事,却又在婚礼当天突然悔婚?甚至连到场都不乐意。

邵凡斋不要的女人,谁还敢碰?邵家就算悔婚也不肯迎娶的人,到底犯了多大的过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

宋枝枝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过了今天之后,将迎接怎样的泼天脏水。

“比这更羞耻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现在又跟我拿乔。”邵凡斋突然接话,他似乎是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嗤笑道:“宋枝枝,你真以为自己要嫁进邵家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宋枝枝耐心耗尽:“要怎么样你才肯来。”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男人冷笑,悠哉悠哉地叹道,“你以前不是总说如何如何的爱我?现在,台子我都帮你搭好了,不妨再让我看一次你的诚意。”他说,“宋枝枝,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敲门声突然响起,宋枝枝扫过已经挂断的电话,就听到来人火急火燎地喊道:“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媒体,说是受邀来做婚礼的全程直播,还要做专访。”

宋枝枝腾地起身,扭头看宋母:“不是说好,拒绝媒体采访吗?”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凡斋安排的。”宋母慌不择路地跟着宋枝枝,还指望着她能尽快安抚邵凡斋,一迭声地央道:“枝枝,现在怎么办?外面这么多宾客,你爸爸他们厅里也来了不少同事,这婚无论如何都不能取消!你快想想办法……”

她慌张至极,脱口而出道:“他不是想让你服软吗?那你就求求他,就这一次。”

宋枝枝猛地回头,宋母被她看得退后蓦地松开了手指。

“你们卖女儿还真是卖的利索。”宋枝枝不可置信地冷笑出声,“他要让我去死,你们也要敲锣打鼓置办丧事吗?”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啊活的。”宋母也自知理亏,低声辩驳:“你以前不是也——”

“年纪小,犯蠢了。”宋枝枝厉声打断,她漠然看着眼前事事依顺从来都不会为自己做主的母亲,听着门外闹哄哄的一片,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怎么会傻到觉得顺其自然,自暴自弃,就可以息事宁人,尽孝父母,让所有人都满意——根本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牺牲,哪怕是血浓于水的家人,他们也只关心自己的颜面和利益。

邵凡斋不会真的跟她退婚的,他只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是他的阶下囚,想要当众把她打入尘埃,永远都踩在脚下。

这一点,父亲未必不明白,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他也无可奈何。

宋枝枝明白,邵凡斋那么笃定自己会低头,无非是依傍他的家世,以及到现在仍旧觉得自己非他不可而已。可他不明白,人是会长大的,她手中也并非全无筹码。

想清楚这一点,宋枝枝立刻打定主意,不顾宋母的阻拦骤然起身。

宋家和邵氏分居两地,两家人为了方便便议定在瑞蔓庄园举办婚礼,此时新郎迟迟未到,媒体看到宋枝枝的瞬间就一阵乱拍。

接亲队伍还没来,新娘子却自己单独出来?媒体疯了似的捕捉素材,五花八门的新闻标题都编好了,可他们却发现新娘子脸上没有半分慌张。

镜头里的女人拖着繁复沉重的婚纱,就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一直走到了宾客席。宾客们议论纷纷,无数视线黏着宋枝枝,直到她径直走到了陈晏起面前。

摄像头被保安拦截在外,各大媒体听闻里面的名单也都缩着脑袋纷纷退避,至此宋枝枝才得到一点喘息之机。

“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上,”宋枝枝端起酒杯,开门见山道,“陈晏起,能不能帮我一次。”

陈晏起正聚精会神地剖手指间的澳洲雪蟹,男人手指莹白匀瘦,动作间就像是在雕琢艺术品,听到这话,他头也没抬,慢慢地说,“你昨晚撺掇阿路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也是你的——”他手指间的夹子微微一停,道:“朋友。”

宋枝枝惶然抬眼,下意识结巴了一下,深觉恐惧道,“你知道了?”她愣怔的间隙,念头转的飞快,“那你怎么还在这?你愿意放她离开了?”

“离开?”陈晏起似乎很不理解这个词。

他慢条斯理地将一条蟹肉整整齐齐地摆布进碟子里,抬头打量宋枝枝,道:“不管跑多远,只要饵料够好,猎物自然会自己回来。你说呢?”

捕捉到陈晏起说到“饵料”时,看向自己莫名加重的语气,宋枝枝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陈晏起……这是想利用自己来挟持叶鹭不得不回来?她手心不住地出汗,反复思量间,终于恍然大悟道:“……外面那些媒体不是邵凡斋安排的。是你?”

陈晏起没有否认:“我不过是帮他让这些人到的更快。”他着意看向宋枝枝,眼底流露出些许柔和,“就像我如你所愿,让邵凡斋想到也到不了一样。”

“你胡说。”宋枝枝连忙反驳,却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本心。

作为婚礼的女主角,她被媒体胡言乱语都没有生过一丝一毫的气,却因为自己不关心新郎是否在场的心思被人看穿,而变了脸色。

她打心底里,就比任何人都希望婚事取消,哪怕是以自己的余生作为代价。

这原本就是她想找陈晏起帮忙的事由,可此时她知道他已经安排妥当,却更觉得自己掉进了某个更深的陷阱。

“你故意让媒体发酵,想利用我的困境让叶鹭去而复返,”宋枝枝明白过来,“你不是在帮我,也不是帮你自己。”她眼底满是哀求,“你这样只会让叶鹭更恨你。”

陈晏起熟练地掰下一根蟹钳,精细地剔下里面的肉质,似乎毫不在意宋枝枝的提醒,他缓缓道:“你放心,看在你也算是我和阿路的媒人,我会帮你的。这场婚礼,就当是我们送给你的贺礼。”

这本就是一步死棋,怎么可能有解。

宋枝枝不知道陈晏起有什么办法破局,但听到他笃定承诺,心里还有有些微动容。

换做半个月之前的陈晏起,他哪有这份闲心和自己磋磨,见陈晏起主动和自己提及过往,宋枝枝心里一动,便鼓起勇气试探道:“你……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记住了。”陈晏起脑海里闪过那些贴满房间的提示纸条,以及各种厚厚的手写日记本,坦白说,“但是没什么感觉。”

就像是考试前夕死记硬背的公式和知识点,就算是记忆里再好的人,也无法从一堆毫无体验感的文字里感同身受。

宋枝枝还想再问,突然看到陈晏起松开手里的钳子,他剔完最后一点蟹肉,抬手接过旁边助理递过来一方手帕,随手擦了两下,突然就在四面八方的视线里站了起来。

宋邵联姻,政商两界都来了不少贵客,眼看着又是一出闹剧,很多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态在观摩。此时,陈晏起突然有了动静,不少人都为宋家捏把汗。

“好不容易熬到副厅长,没想到在儿女婚事上栽了大跟头。”

“真是可惜,邵家可是出了名的黄金冢,这要是真嫁过去,啧啧。”

“陈晏起都要走了,这婚怕是真的结不成了吧?”

“陈晏起?谁啊?”

“哦,就是段晏起,他以前姓陈。”

“就穿宝蓝衬衫的那个。”

“就是短短五年就和东隆集团平起平坐的那位?看着可真年轻。”

“嘘,小心点。这位看着面嫩,手段可老辣的很。你没看今天他没说话,在座的谁都没人敢出声么。”

“这么大派头,他和宋家什么关系啊?”

“好像也是宋老师的学生。”

“宋家可真倒霉,原以为攀高枝的婚事,没想到收了份子,丢了面子,以后哪个有头有脸的还敢和他家结亲。”

“话也不能这么说,放眼整个沪中,宋家也算是有名有姓,桃李满天下可不是瞎说的。”

“快看,晏总有动作了——”

看到陈晏起抬手,宋枝枝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下意识垂下眼,突然感觉手里的酒杯一空,掌心随即落下来两封沉甸甸的红包。

“我们的份子钱。”陈晏起扫过在座的宾客,略微抬高音调,缓缓道:“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新郎官都不在,这会给什么红包?

外间的议论声响起,像是洞悉了人言,陈晏起走到宋枝枝面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我今天是来参加老同学的婚礼,现在席也上了,酒也敬了,这礼就算是成了。”

见宋枝枝还没理解,他笑道:“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

是啊!邵凡斋没来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他不想娶她,她也不想嫁给他,想要解决现下的困境,无非就是让婚礼正常举行而已。

至于新郎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宋枝枝茅塞顿开,她感激地望向陈晏起,却看到他一转身又走到了父母那头,不过须臾,原本脸色铁青的父母便重新喜笑开颜,连连举杯。

婚礼主持人还在不停地加环节,拖流程,宋枝枝环顾四周,突然觉得相比较报复邵凡斋,或者草草结束这场闹剧,她心里反而更期待做另一件事。

她这辈子都被落在名为邵凡斋的噩梦里,长达十六年的自我欺骗里,早就分不清到底是不甘心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不爱他。

“你其实一直都知道伯凯喜欢你,是不是?”昨天叶鹭临走前,突然笃定道。

她说:“没有人会关注自己不在意的人,学姐,好好听听自己的心,别一念之差,错失幸福。”

当时,她没有勇气回答叶鹭。

可现在,她抚向身上一直携带的对戒,看着自己身上当初坚持要定制的婚纱,抬头扫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宴席,突然觉得,自己冥冥之中早就做了选择。

如果她的命运可以改写,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机会。

“太阳都快下山了,邵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来。”

“我听说宋家大女儿从小就一直缠着邵二爷,你说现在临结婚又被反悔,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话别说太死,邵家也没说退婚,也许就只是路上耽搁呢?”

“别自欺欺人了,要是真在乎人姑娘的体面,犯得着这个节骨眼上放鸽子?我看他们八成就是故意给人下马威呢!嫁过去也是遭罪。”

“你说宋家都这样了还撑着面子干嘛?难不成还能舍不得咱这份子钱?”

“你们快看网上的新闻!啧啧,这些媒体可真够缺德的。这婚要是真结不成,也算是圈子里最大的笑话了。”

场上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话筒里突然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这一回,是新娘子亲自站到了台前。

“大家好,我是宋枝枝。”穿着婚纱的女孩站在无数镜头面前,她眼底平静,不慌不忙地说,“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的婚礼,从早到晚,陪我一整天,等着和我相伴一生的人出现。”

静寂一片里,陈晏起随手捏起几片玩游戏用的桃花签,他随意摆弄着,正要去看上面的文字,突然听到手机响起提示音。

那是他书房电脑桌面一个应用程序的新消息铃声。

陈晏起眼底渐深,僵坐在原地。

台上的宋枝枝明明还在说话,可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屏幕上那句:

[是你吗?陈晏起。]

怎么可能?看着私密信息页面的文字,陈晏起本能地握紧手掌,窄薄的竹签截断在指缝,鲜艳的血液登时滴落眼前。

助理闻声连忙询问,见陈晏起脸色差极,忙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不用。”陈晏起接过手帕,示意助理隔断打量过来的视线,这才重新看向消息页面。

屏幕上划,他统共收到过八句话。

一年一次,一次一句。

治疗程度加深的那两年里,陈晏起经常会忘记很多事情,旧的记忆变得模糊,新的记忆又毫无意义,主治医生见他状态很差,总是劝他要多写日记。

“一笔一划记录好,就不会再忘了啊。”心理医生有一套自己的治疗技巧,但他总觉得那是她试图让自己自欺欺人,“就算是忘了,也没关系,说明那本就是不重要的事情。”

她指着照片里他接受采访的文字记录说,“你看,你对工作的事情就从来都不出错。”

直到那年大年初六的凌晨,他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他原以为只是什么平台的拜年短信,可点进去一看,才发现这样的消息每年同一时间都会来一次,而来源竟然是一款粗制滥造的小游戏。

游戏没有上市,是个人研发,花里胡哨像是只为了讨好某一个人。

陈晏起沿着短信底部的通道提醒找到应用程序,当他查看源代码的时候,突然在最后一行看到了一串格格不入的数字,像是对谁的偷偷表白。

[]

真幼稚。

陈晏起心里鄙夷,却又忍不住对这款小游戏的创始人生出好奇。

键盘轻响,不知道按错了什么东西,电脑云盘突然被调动出来。于是,陈晏起清楚地看到命名为[]的源文件出现在了他的屏幕上方。

那天晚上,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打开了那款游戏。

飞机大战破纪录通关,他看到了一张许愿邀请。

陈晏起打开键盘,顺着休止符输入一行字。

回车,发送。

手机短信里就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文字。

陈晏起这才确认,原来,自己就是自己那个无聊透顶的人。

这本该是一桩很琐碎的小事,但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这款游戏比所谓的重要工作更能让他萌生出兴趣。

那一刻,是他第一次怀疑医生的话。

忘记了的事情,真的都不重要吗?他到底忘记了多少像这样的事情?

会不会。

他不记得的那部分,才是他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

晏哥给叶鹭的备注:1717(晏起晏起)

叶鹭给晏哥的备注:1616(叶鹭叶鹭)

小情侣的默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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