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逢故友茅庐一言志(1)
是董志张到了!
他的耳朵比常人更大,因此被朋友们戏谑调笑,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反而作诗自嘲,说他和季汉之君刘玄德都以大耳著称,但人家刘玄德成就功业,他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隐士,不能相比。
这阔达的心胸,使得董志张交游广泛,知己遍天下。
陈仲见到是他,不禁露出笑意。
“子鸣,真是许久不见了!你何故至此啊?”
董志张字子鸣,当年两人同游时,因为陈仲比他年长许多,故而一定要陈仲直呼其字,以表谦逊。
“特为公耳!”
董志张来到陈仲面前,满脸喜色地细细打量陈仲外貌,表情渐渐多出惊容。
陈仲却是心下一转念头,猜到了董志张为什么能特意来见自己。
他回到仙门郡,本来没有透露行踪的打算,毕竟寿元无多,挑选传人的时间都未必够,再有诸多故人来访的话,平白耽误时间。
而如今董志张能够得到消息,源头多不过两、三处。
仙门三姓士族、那逃掉的所谓“先锋使者”,这两者即便传递消息,一来不会是给陈仲扬名、找帮手,二来时间上也显不足。
除去他们的话,那最后一个可能,便是朝庙中的敕神了。
转念间,陈仲把事情原委断了个八九不离十,便将心思抽离了此处。
且不管仙门郡侯有什么目的,总之祂这一番作为,倒是免了陈仲的奔波。
那所谓的“先锋使者”走脱,便意味着其人所代表的阴谋,还将持续下去。
无论其有什么目的,陈仲总不能坐视不理。
若无董志张此来,陈仲本也打算自己这里安定下来,便往其它州郡,寻找类似董氏这样的士族豪强通报消息。
“子正公,你、你莫不是突破了?”
董志张颤巍巍抬起手,有些想要抚摸陈仲鬓角初生未久的黑发,但这未免太过失礼……
陈仲并不在意这些,抓住董志张的手,轻放在自己鬓角上,笑道:“侥幸,得了一位小友的缘法。”
董志张听到陈仲亲口肯定,激动地落下泪来。
感应一关,实在是没有定数可言。
有些修士,无论修为、境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必定前途无量,却偏偏就被感应阻住,终生难得突破。
而有些修士,平日里名不见经传,却可能在吃饭喝水时,就那么突破了。
这一关,在无法突破的修士眼中,几乎没有道理可言。
而真正突破了感应的修士,则全都对这一关碍闭口不言,哪怕至亲之人请教,也多是用一些令人难以捉摸,玄妙非常的言辞来解释。
这就更加让人难以理解,最终便导致未曾突破感应的修士们,盛传能否突破,全看“天命”,也就是《五行白虎通》中五德五运之说,从侧面助长了两汉数百年间,五行与儒家法门融合之学通行于世。
陈仲如今突破,亲身感受了到底何谓感应,或者说何谓“辨梦”,他自是非常清楚,这一关与所谓“天命”其实并无关系,但其中关键,他也不能说。
道理,就是婴宁一关的“无心自得”,就是王辅嗣《道德注》的“得意忘言”。
说得越多,说得越“详细”、越“清楚”,离正确就越远!
这边陈仲与董志张久别重逢,旁若无人地叙旧起来。
那边孔蘩露身为太守,被晾着无人搭理,顿时尴尬无比。
然而再尴尬,也只能陪站。
因为董志张不认得他孔蘩露,孔蘩露却是认识董志张的!
殷台董氏,在蓬莱道洲是举足轻重的士族门阀,董志张自己虽然未能突破感应,修为上有些欠缺,但他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再加上德行出众,交游广泛,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地官员、士族的座上客。
从地位上来讲,董志张远比孔蘩露更高。
此外,昭明孔氏的当今族长,孔劭孔休远,与董志张乃是同龄人,少年时便结交下的友谊。
董志张到孔氏去做客,那是众星拱月的嘉宾,族长相陪,子弟相奉。
而孔蘩露呢?
只是孔氏一名庶孽之子,甚至没有资格到董志张近前问好,只能在远处遥望。
故而,孔蘩露识得董志张,董志张不知有孔蘩露。
双方差距如此。
陈仲和董志张述过了别情,董志张渐渐按下激动喜悦,也终于感觉到自己的不妥,急忙重整仪容,这才看到边上还有人。
当然,他哪里不知道边上有人,只是不在意罢了!
“未知足下大名?”
董志张掸掸袖子,对着孔蘩露一拱手。
郡守的官服,还是很显眼的,倒不至于把他认成小吏。
孔蘩露垂下眼帘,将一抹愤恨之色深深埋住:“敢劳处士垂问,本郡昭明孔氏、孔蘩露,曾在承汤宴上遥遥见过处士一面。”
承汤是一处大湖,在昭明郡以北,景色怡人。
孔劭曾多次在承汤设宴,款待好友。
董志张当即心中有数:“原来是孔氏子弟,失敬了。不过足下既然侧身千石,便当多与名士结交,以免堕了孔氏家声。陈公乃仙门名士,‘闻名止恶’天下皆知,返乡置地反要以户籍为证,传出去,岂非笑话?!”
孔蘩露暗暗咬牙,被人当孙子一般训斥,实是耻辱,但终究不敢还嘴,只能拱手称谢。
陈仲在一旁眼看着孔蘩露胸中那一丝浩然气,逐渐消散,心中暗暗叹息。
说起来,孔蘩露刚刚是比董志张还多迈出了半步的。
若能善养浩然之气,孔蘩露应当有极大希望,突破感应。
不过,孔蘩露最终如何,终究与陈仲没什么关系。
董志张来的正是时候,购地的事情,也无需陈仲再去麻烦仙门郡侯。
事实上,孔蘩露拿汉律做借口,阻挠陈仲,即便没有董志张来,陈仲也有办法解决。
眼下嘛,便只需要看着那户曹书吏运笔如飞,迅速将一应文书办妥。
仙门郡,城东十五里外,孤竹坡。
自此便是陈仲名下之土。
几贯铜钱,完全不成问题。
余下的只有招募人手,建造观舍。
先前陈仲在城中临时搭的茅草屋,可当不得大用。
剩下的,就是召集人工,采集材料了。
苏元明自告奋勇:“师父,我可以请李大叔来帮忙!”
董志张这时才知道,陈仲竟然也收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