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身如浮萍

由于带走聪聪的那伙人转了好几处才躲到了长丰镇的, 压根没想到还有唐柚这种能靠算卦找到人的，所以他们安安心心的躲在长丰镇，压根就没想着立刻逃跑。

长丰镇安全局的同志们在接到电话之后, 虽然将信将疑，但出于对同志们的信任，依然派人去了周家巷附近查探情况。

而后一查，嘿！还真有问题。

周家巷105号那里吧……常年是一个孤寡老太太独居的。

但这两天邻居有看到有一对中年夫妻进进出出, 对外宣称是老太太家的亲戚, 多年未见过来看看老太太的近况，陪陪老人家——但邻居们也表示，有这么两个远房亲戚的事儿从来没听老太太提起过, 怀疑他们是知道老太太没有后代想过来吃绝户的。

也有人说似乎曾经听到过屋子里有小孩子的声音，但问起，夫妻俩就说孩子因为赶路, 这两天生病了一直在休息，到现在他们也没见过孩子的模样。

安全局的同志假扮成街道办的人来给老太太送温暖——这是经常有的事儿, 是街道办对于附近孤寡老人的特殊照顾，送点米啊面啊油啊之类的, 再陪老人说说话，也算是社会福利吧。

人贩子夫妻也怕引起怀疑，就让人进来了——只让人进客厅。

客厅里, 安全局的同志看到坐在轮椅上连话都说不清的老太太，一旁的电视机倒是开着放着戏曲节目。

老太太一看见人来了, “啊额……啊呜#?%”说了一大堆让人听不明白的话。

两个人贩子装的还挺像。

那个男的一副老实憨厚话不多的模样, 主动给人泡茶, 又拿出点儿瓜子水果之类的。

女的就比较会说话了, 一直坐在老太太身边, 帮忙做“翻译”。

基本上说的都是什么感谢的话，就连老太太流了眼泪，都能说是感动的。

但是吧，咱们还是不能小看专业人士。

假扮成街道办的同志通过敏锐的观察，已经发现了桌上食物、垃圾桶里的奶粉罐、药盒等等不对劲的地方。

而另外的同志，也通过邻居家的窗户，用工具通过没完全拉好的窗帘发现了卧室里的一些情况——里面有孩子，并且不止一个！

经过讨论，他们觉得这个老太太应该不是人贩子的同伙，而是被人贩子挟持了。

他们看中了老太太年老孤寡连话都说不清，他们就能借机假扮成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在这里躲避查探，等稍微安全一点儿再把手里的“货物”送走。

考虑到似乎有孩子在生病，安全局迅速展开了救援行动。

从查探到进屋救人到成功抓捕两名犯罪嫌疑人，差不多用了三个小时。

因老太太是被胁迫的，本身身体情况不佳，并且这两天担惊受怕，被救出后第一时间送往医院。

同时一起送往医院做检查的还有五个孩子，基本都是婴儿以及不到三岁的幼童，其中年纪最小的就是聪聪了，还不到一岁。

为了避免这些孩子发出吵闹声引起怀疑，人贩子都给他们喂了药，之前有人听到哭声就是因为其中一个孩子发烧生病了不好再喂太多药，这会儿也都送去医院做检查了。

**

孩子……找到了？

居然就这么找到了？！

因为连续在黛山附近搜索失踪孩子、长时间没怎么睡，几位黑眼圈都能跟熊猫媲美的安全局同志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神色复杂的看向屋子里坐着的唐柚和陆旬。

人贩子同伙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傻到直接把自己同伙的藏身地点供出来吧？

但如果不是同伙的话，她又是怎么精确的知道孩子所在的位置的呢？

难不成跟那些村民说的，还真的是个“算命大师”？

张柏青夫妻俩知道孩子找到了，是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了，拉着安全局的同志就要马上去长丰镇。

考虑到连续熬夜不能开车，最后还是范大伯找了两个村里人负责开车把他们送去长丰镇的，包括唐柚和陆旬也跟着一起去了——黛山村的事情基本都解决了，唐柚和陆旬也需要跟着去镇上，等着安全局弄清楚他们和犯罪分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兵分两路。

张柏青这边去的长丰镇，张松平夫妻俩则开车带着孩子去了最近的镇医院，顺便也要去医院照看差点儿被饿死在家里的张婆子。

“老婆，你先带妞妞去排队挂号做检查，我回趟家里看看年年，顺便拿些东西，再来看我妈。”张松平的大儿子被他们临时托付给了邻居家，这会儿还是得回去先看看，再带点换洗衣物、吃的喝的过来，还得拿钱。

谷倩抱着孩子点了点头不说话，显然到现在还惊魂未定。

张松平速去速回，看过儿子，又把东西都带给老婆之后，就去了张婆子住的病房。

张婆子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并且醒了过来，只不过醒过来之后一直没说话，呆呆看着天花板。

“妈，你还好吗？”张松平问的小心翼翼。

知道老太太的脾气性格，张松平觉得老太太状态有些不太对，太安静了！

照理说，他家老娘就是那种即便生病了，都能把害了自己的人骂个三天三夜不停歇的。

可现在居然还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该不会昏迷太久……出什么问题了吧？

隔了好一会儿。

张松平才听到老太太开口，“妞妞……聪聪……找到了吗？”

听到老太太终于说话了，张松平松了口气。

赶紧拿棉签蘸水给老太太润了润嘴唇，“找到了找到了，妞妞被人偷偷扔到上山了——真是天杀的混蛋！别让我抓到了，要不然我非得跟他们拼了！……黛山村的那些人说什么妞妞有山神庇佑，被一个大师找到了……我看着就两个年轻人……”

“聪、聪聪呢？”张婆子打断张松平的话。

张松平抿了抿嘴，“聪聪被人带去长丰镇了，不过也找到了……二弟和二弟妹已经赶过去了……你别着急。”

张婆子一听这话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立马握住了张松平的手腕，力气大的根本就不像是个刚从鬼门关救回来的老太太，“人贩子……抓到了？”

张松平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应该抓住了吧？妈，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就被人关在屋里，谁抱走了孩子？”

张松平满腹的疑惑，张婆子却呆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么，又不出声了。

**

长丰镇安全局。

唐柚和陆旬坐在休息室里。

就在刚刚，他们已经接到了上级通知，确认了唐柚和陆旬的“官方身份”，让他们与人贩子同伙撇清了干系。

“道长，你说……这群人怎么回事儿？当时不是把妞妞和聪聪都带走了，怎么一个送到山上，一个就要拿去卖了？难不成还嫌弃妞妞是个女娃娃卖不出去？”

这会儿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也没再被怀疑，唐柚有心思和陆旬聊聊眼下的情况了。

陆旬沉默了一会儿，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两个人贩子的面相，“这件事……有点复杂。”

“什么什么？怎么就复杂了？”唐柚追问。

陆旬脸色奇怪的道，“我刚刚看了一眼他们的面相，那个女人贩子和聪聪的父亲……有亲缘关系。”

“……啊？？！”唐柚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陆旬的话，很快就被证实了。

这一点，要从张柏青来到安全局开始说起。

说实话，张柏青并不是一个好人。

要是个好人的话，他也不会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自己老娘拿着大哥给的钱补贴自己。

只能说因为当了老师的关系，为人师表，张柏青挺会做表面功夫的。

就比如说这会儿，知道安全局的同志把他的儿子找回来了，而且人贩子也抓到了，张柏青当即就买了一篮子的水果，而后送了过来——要不是还想着看到人贩子去骂上一通，并且今天天色也晚了，张柏青还有心找几个记者然后给安全局送一面锦旗呢！

“啊呀，多谢各位多谢各位。”张柏青带着感激的笑容往每个人的桌上送水果，“多亏了你们，要不然我家聪聪还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鬼地方去呢！”

“我想问问，你们审过人贩子吗？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去的我老家？我妈一个老太太平时就在家里看孩子，他们难道是直接进屋抢的孩子吗？”

就有安全局的同志指着审讯室那边，“还在审着呢，这俩嘴巴可紧了，进来之后什么话都不说……我估计后面有一个大型人贩子团伙，估计是要移交给上面继续审讯的。”

“哦哦，这样啊……”张柏青点了点头，而后也没离开，就在审讯室那条走廊外面的椅子上等着。

审讯室内。

虽然人贩子夫妻俩都不说话。

但通过他们身上的证件，知道男的叫郑大庆，女的叫段银花，两人确实是夫妻关系。

可是很快，就有人进来审讯室，在审讯员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审讯员虽然面露诧异，但看到对方拿过来的资料和照片，一番比对之后，审讯员还是决定相信刚刚得到的线索。

“段银花，哦不，或许……你应该不叫段银花，你叫张、萍、萍。”

“张萍萍”这三个字一出，对面坐着一直没说话的女人贩子忽然动了动，显然是被这个名字触动了。

张萍萍，身如浮萍的萍。

审讯员心里有了底，继续道，“刚刚我们已经拿了你的血样去做比对了，但也许我们可以把就在外面的张柏青，也就是你的二哥请进来一下，我们就能确认你的身份了。”

说要确认身份，是因为刚刚拿到的资料里，张萍萍十八岁的模样和现在的模样差距实在太大了。

一个是青春逼人的少女，一个看起来却像是生活困苦的大妈，如果不是眉眼还有些相似，审讯员也不能相信这居然是同一个人。

没想到的是，“张柏青”这个名字，好像比“张萍萍”更有用一点。

女人贩子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审讯员，第一次开口，“那你让他进来吧。”

说话的语气，仿佛并不在审讯室，她也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而是在自己的家里请客人进门一样。

并且审讯员注意到，这会儿女人贩子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之前一口外地方言的无知妇人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张柏青很快就被请进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四处张望——长这么大岁数他还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呢！

“张柏青，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审讯员指着女人贩子。

张柏青抬头，眼神中流露出厌恶，“同志，这就是拐了我儿子的人贩子？我怎么会认识……萍萍？！”

张柏青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看到他失踪了很久的亲妹妹。

她现在如此的苍老、脸上都长了皱纹，一副被生活压垮了的模样……如果不是仔细瞧，张柏青是真的差点认不出来，这个人是张萍萍的。

但重新见到亲人的喜悦也不过一两秒。

张柏青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人贩子，是偷了他儿子的人贩子！

他的亲妹妹，居然和人合伙来偷两个哥哥家的孩子？！

张柏青立刻怒了，因为为人师表假装出来的好脾气此刻尽失，他目眦欲裂的看着张萍萍，“张萍萍我&*%草！#@，你可tmd真行啊！自己偷偷跑出去多年不见人影，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偷你哥哥家的孩子？！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我艹……”

就连审讯员都惊讶的看着这个刚刚还一脸温和的男老师，没想到这人骂起人来什么污言秽语都能说出口。

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在这样的污言秽语中，张萍萍居然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呵呵哈哈……”这笑声，笑的人直发凉。

张柏青也被吓了一跳，停下了骂声。

只见张萍萍笑着看着张柏青，“这不是多年未见，总得给亲人们送一份见面礼嘛～不过现在看来，我给的惊喜二哥你们都不太喜欢啊。”

没错，张萍萍就是故意的。

要说张萍萍这辈子最恨的，除了当年在火车上一杯加了料的水拐了她的人贩子，就是她的亲妈和二哥了。

从她十八岁那年偷偷跑出来想上大学，到被拐，到现在再次回到家乡，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八年啊，她现在才二十六岁，但看起来已经如同一个中年人一样的苍老了。

从很小开始，张萍萍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亲妈是个偏心眼儿。

三个孩子，她只疼排行第二的张柏青。

不疼大哥，是因为听说当年生他的时候是头一胎，疼了两天两夜才把孩子生了下来，张婆子对这个让自己吃了大苦头的儿子就没太大的母爱。

等到二儿子出生的时候，太顺利了，根本没怎么用力，孩子就自个儿出来了。张婆子觉得这孩子心疼当娘的，就特别喜欢二儿子。

到小闺女的时候，只一个丫头片子，给吃给喝就行了。加上没几年之后张萍萍的父亲意外去世，张婆子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老大是长工，二儿子是心肝儿，小闺女总是被忽略。

从懂事之后，张萍萍就觉得，相比于大哥一样被当成老黄牛一样使，像她这样被忽略其实挺好的。

等到她之后考上大学，她就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找个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

但是当她考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张柏青谈恋爱准备结婚的时候。

张萍萍偷听到，张柏青和同学校的女老师谈恋爱，但对方家庭条件比自家好，要的彩礼比较多。

张婆子就跟张柏青商量着，从张松平那儿要一部分，张萍萍也不让她念大学了，跟她大哥一样出去打工。

这样攒上两年，也就差不错了。实在不行，到时候张萍萍如果谈恋爱了，还能要高一点的彩礼。

——张萍萍偷听到了这样的话，当然是要跑了。

当然她也没想到。

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满怀希望的期待着大学生活，却在一趟火车上因为和坐在隔壁的大妈聊了几句，就被中途打断了。

张萍萍甚至没吃任何对方给的东西，只是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方用手帕捂了嘴。

等再次醒来，张萍萍就成了他们的“货物”。

无法想象，张萍萍为了不被卖掉，到现在主动成为了人贩子的一员，曾经经历过什么。

甚至她手里现在用的这张身份证，也来自曾经的某个被她拐走的姑娘。

为了不被抓住，他们这些人在全国各地到处逃窜，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地方，从来没有安稳过。

但当张萍萍发现，这一次的目的地居然是她的家乡的时候，她到底没忍住，偷偷打谈了一下自己亲人们的近况。

结果，他们过的很好，很开心。

老黄牛一样的大哥开了店，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二哥依旧当着人民教师，还挺受人尊敬。

就连偏心眼儿的张婆子，现在在村里的名声都没以前那么糟了。

似乎没了张萍萍，对他们来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甚至他们过的更好了。

张萍萍不甘心。

她主动跟她的“丈夫”提出来，她老娘家有两个孩子，由她出面的话，很容易就能得手。

情况也确实如她所料，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闺女回来了，轻而易举的就让张婆子打开了门。

张婆子甚至还关心的问起张萍萍的近况，问起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张萍萍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找机会迷晕了张婆子，把她绑了起来，而后找了几件衣服假扮成张婆子的模样，抱着两个孩子出门了。

把妞妞放到山上，应该算是张萍萍临时心软了一下吧。

她到底还是记得，当年她逃跑的时候，除了录取通知书也就身上的几百块钱，是张松平知道了把他偷偷攒的钱都塞给了张萍萍——虽然这钱到底也没用来交学费，可这份心张萍萍一直记得。

张萍萍和黛山村的神婆认识。

当年有一回上山，神婆差点就摔下山坡，是张萍萍正好看到拉了她一把。

所以这会儿张萍萍突然回来，说有事让她帮个忙，她也不问什么事就一口答应了。

张萍萍的想法，是她乔装打扮把妞妞放到山上一个草丛里，而后和“丈夫”带着拐来的孩子去长丰镇，让神婆等大家在找孩子的时候，找机会上山把妞妞找到，营造出他们从山路逃走，嫌弃妞妞是个女孩子太累赘给丢了的假象。

可是谁能想到，还出了虎头不见了这个乌龙。

范大伯当时拉着全村上山找孩子，甚至直接通知了安全局，神婆害怕了，当时才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想拦一拦，只可惜没起到什么作用。

“真可惜，被你们找到了！要不然我倒是真想看看，二哥你哭丧着脸的模样。”张萍萍对自己的事情做了总结。

“你——”张柏青恨自己这会儿什么都说不出来，张萍萍这副模样实在是吓人。

……

虽然很多事还没交代，但有关张家的事情差不多弄清楚了。

安全局给张松平打了电话。

张松平怔怔的听着，直到对方挂了电话，他也没说话。

“松平？”张婆子听到动静了。

“妈～”张松平的声音颤抖，带着哭声，“小妹成了人贩子，她被抓了。”

这个，被张萍萍亲手迷昏，差点儿连命都没了的张婆子，当然早就知道了。

张婆子拿起被子罩着头，张松平听到被子里爆发出一阵痛哭以及一些听不清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听到了很多句对不起。

但张松平想着，小妹估计是不会想听了。

**

后来的后来。

据说张婆子在老家附近找了个寺庙，皈依佛门了。每天吃斋念佛的说要赎罪，也不再跟两个儿子要什么钱。

张松平继续过着他的小日子，每年都会记得去监狱看望一下张萍萍。

张柏青受母亲的影响，也有些重男轻女的意思，把聪聪带回家之后，一直表现的有让大女儿什么都让着弟弟的意思，因此和老婆产生了矛盾，导致后来矛盾越来越大，最后离婚了。

聪聪长大之后学习不好，只上了个职高，张柏青一直说是当年被拐吃了药让孩子变笨了，骂了张萍萍很多年。

受了他这个当爹的影响，他儿子也变得自私自利，等张柏青年纪大了就不愿意再照顾他，把他赶出了家门。

至于大女儿当年离婚的时候跟着老婆倒是挺出息，还当了律师，只不过每年只按规定给赡养费，很少来看他。

他跟个孤寡老人似的，活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