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欠债（三）
彤彤妈的问题,涉及到她养母对她的救命之恩以及养育之情。
如果当初不是她养母一时好心救了她，又供她念了中专，她或许都活不到现在。
但即便如此,可以说彤彤妈欠了她养母，如果需要用彤彤妈的一生来偿还,感觉就有些过分了。
甚至现在，不止是彤彤妈，还牵扯到了她一家子的身上。
“你的养母把你欠她的所有债，全部挂到了她儿子的头上。”
唐柚又看了眼扒拉着彤彤妈的一条腿的鬼魂，解释道,“这样子,你那个傻哥哥就成了你的债主，需要你还清欠他们的,才能够结清一切。”
彤彤妈已经注意到了唐柚看了好几眼自己的右脚，下意识的挪了挪腿，“可是，可是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有打钱想还给她……”
“那笔钱她应该从来没有用过！”唐柚打断了彤彤妈的话。
唐柚怀疑,彤彤妈的养母估计在因为丧子而疯狂之后,把罪都怪到了彤彤妈的头上，对她是恨的厉害。
应该是在之后用了什么邪门法术,让原本彤彤妈欠下的债,变成了十倍奉还，还是所有和彤彤妈有亲缘关系的一起偿还。
一方面,是为了报复彤彤妈的逃走。另一方面,吸收了那么多人的财运，等欠下的债全部还清之后，傻哥哥下辈子能享受富贵的一生。
彤彤妈沉默了一会儿。
她道,“如果说要欠了他们，要还的话，就让我一个人还，把我这条命拿走也行。大师，请帮帮我老公还有孩子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妈，你说什么呢！”彤彤赶紧道，“你欠了养母，我们可以照顾她终老，但是那个傻哥哥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愿意冥婚也没有做错！这债本来就不合理，凭什么还要你来还债？！”
“就是就是。”弟弟也跟着附和，“妈，我们去找你的养母，把话说清楚！”
彤彤爸则看向唐柚，“大师，我们一家子这二十多年来的财运，还不够抵债，让讨债鬼离开吗？”
“论理，自然是早就够了。”唐柚道，“但这其中被人做了手脚，恐怕这讨债鬼得纠缠彤彤妈到她死了为止。”
彤彤妈听到这话，脸色惨白，“所以，潘良他一直在这里，在我身边是不是？”
潘良就是傻哥哥的名字，家里人都叫他良子。
“大师，请让我看看他，我想和他说说话。”彤彤妈说道。
唐柚闻言疑惑的看了一眼潘良，这鬼魂只会“嘿嘿嘿”的傻笑，彤彤妈想和对方交流恐怕是做不到啊。
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请求了，唐柚也没有拒绝，拿出了见鬼眼镜。
彤彤妈戴上眼镜之后就直接看向自己的右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
“良子哥，你果然在这里。”彤彤妈叹着气。
“嘿嘿，嘿嘿。”
让唐柚诧异的是，原本以为傻乎乎无法交流的潘良的鬼魂，在听到彤彤妈的一声“良子哥”之后，居然抬头看向了彤彤妈，而后说话了。
“英英，英英，吃糖，嘿嘿。”潘良如此说道。
他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缠着妹妹，是在吸取他们一家的财运，他只是想和妹妹一起吃糖而已。
彤彤妈到底没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知道，潘良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都是那个五六岁智商但一心想要跟妹妹一起玩一起吃东西的小男孩。
但事实是，那么多事情其实都是因他而起的。
彤彤妈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这个号码几乎每个月都会接通一次，是潘良当初呆的那个村子村长家的电话。
当初潘良出事之后，彤彤妈的养母越发偏执，在彤彤妈不肯接受冥婚逃跑之后，养母就搬到乡下潘良原本住的老房子里去了。
彤彤妈虽然再也没有回去过，但却留下了村长家的电话，每个月都会记得打电话过去问问养母的情况，也拜托他们帮忙看着点养母。
“喂，英子？”电话那头是个沙哑的男声，是村子里现任的村长潘建军，小时候也带着潘良和彤彤妈一起玩过。
“建军哥，我、我妈她最近怎么样？”彤彤妈吸了吸鼻子问道。
“还不就是老样子，一天到晚的不出门就呆在屋子里，不过身体还算利索，吃饭什么的从来没拉下过。”潘建军道，“你放心，我让村里人都帮忙看着呢，有事会通知你的。”
“不，建军哥。”彤彤妈道，“你能帮忙把她叫来接电话吗？就说、我有事情要问她。”
“这……”潘建军有些迟疑，“你也知道你妈这些年一听到你名字就发疯，我怕……”
“那你就告诉她，良子哥来找我讨债了，告诉她她就会过来接电话了。”
彤彤妈的这句话，听的潘建军毛骨悚然，良子？良子死了都那么多年了，过来讨债？
“我、我知道了，你等等啊。”
心里有万般猜测，潘建军还是出门帮彤彤妈传话去了。
养母住的老房子离潘建军家里不远，也就几百米的路。
潘建军一进门，就听到现在已经是个老婆婆的潘母神情恍惚的靠在床头，嘴里不知道喃喃自语的在念叨些什么。
“婶子。”潘建军犹豫着开口，“刚刚、英子来电话了。”
果然，一说起彤彤妈的名字，潘母的眼神立刻变了，恶狠狠的看向潘建军，“她在哪里？她欠了我的还没有还，她在哪里？！”
眼见老太太就要冲过来，潘建军赶紧道，“英子说，良子来找她讨债了。”
听到这话，老太太一下子愣住了。
“你再说一遍？”
潘建军壮着胆子又重复了一遍，随时随地准备逃跑，要知道潘婶子发狂的时候曾经给人咬掉手掌上一大块肉呢！
然而这一回，潘老太却不发疯了，她完全清醒了。
很快，泪水溢满了整个眼眶，“良子，我的良子啊……你等着，妈现在就过去找你！”
老太太跟着潘建军回家，等拿起电话，却和电话那头的人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亲如母女的两个人，一个心心念念的觉得对方欠了自己母子俩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一个也知道了养母这些年来用邪法害的他们全家穷困潦倒。
同时的，彤彤妈其实内心也觉得自己是欠了养母的，养母在脑子清醒的时候心里也知道其实儿子的死和养女没有任何关系。
双方对对方又有愧疚又有怨恨，只能无言。
最后，彤彤妈只是报了个地址，约了老太太过来见面——大过年的，唐柚没道理为了帮他们家解决问题还跟着一起去趟村里。
老太太知道儿子的鬼魂还在养女那儿，这会儿脑袋格外清明。
也没理潘建军，回家拿了钱，行李都没收拾，就跌跌撞撞的出了村子，坐上了去镇上的公交车。
**
隔天。
彤彤一家带着匆匆赶来的潘老太再次登门拜访。
因为前一天彤彤他们家的情况唐爸唐妈他们都在旁边听到了，所以这会儿看到潘老太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也可怜不起来。
潘老太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一看到彤彤对着唐柚喊了声“唐大师”，就立马锁定了唐柚，从过来想要抓唐柚的手，被唐柚迅速退了两步躲了过去。
潘老太道，“是你对不对？你让我见见良子，让我见见他求求你！”
彤彤一家四口看着老太太，脸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复杂的神色。
唐柚却没打算马上答应，“你先说清楚，你对你儿子的鬼魂，对潘彩英一家都做了些什么？”
潘老太一听这个，嘎嘎笑了起来，声音粗哑难听，“我？我什么都没做，这是她欠我的，欠我们良子的，现在还债是应该的。”
“我们一家人的财运都没了，生活困苦的过了那么多年，还不够吗？”彤彤妈问道。
潘老太摇头，“当然不够，你们一家的财运加起来才多少？也不够我们良子下辈子过的荣华富贵，我没让你们还欠下的这条命，已经是我仅存的善心了。”
这时，却听到唐柚语气淡淡，“你想当个慈母让儿子下辈子荣华富贵，想的倒是挺好。只可惜……你儿子受不起。”
潘老太立刻面露凶狠的看向唐柚，“你什么意思？！”
“你让潘良代你成为潘彩英的债主，原本潘良只是在他们家吸取十年财运，下辈子不说荣华富贵至少也能平安顺遂。但你却用邪法私自强留讨债鬼的鬼魂，想让他多吸取他们一家的财运，潘良虽然没有太多的意识，却不愿意伤害妹妹一家，留下十年来灵魂越来越虚弱……”
“你胡说八道！”还不等唐柚把话说完潘老太就迅速打断了她的话，她不肯相信。
“
是真的，良子哥他现在很虚弱……”
潘彩英亲眼看见了良子当时灵魂的状态，所以她可以怪潘老太，却无法怪潘良。
“我不相信，我不信……”说再多的不信，等唐柚让她亲眼看见了依然扒拉着潘彩英的右腿的潘良的鬼魂，潘老太也不得不信了。
“怎么会……明明他说了良子会变好，下辈子会荣华富贵的……”
唐柚赶紧问道，“你说的他是谁？谁教你用的邪术？”
潘老太眼睛盯着潘良的鬼魂，想伸手摸摸她的儿子但却什么都摸不到。
“是谁？你不说的话这邪术没法解，潘良的鬼魂会越来越虚弱，最后连投胎都做不到了！”
“我说我说！”潘老太道，“是……是良子的亲爹，他来找我们了，可是良子已经、已经……呜呜，他说他有办法让良子下辈子投个好胎，我就答应了……”
潘良的鬼魂近十年都没再吸取彤彤家的财运，但他们家的财运并没有恢复，可想而知这些年的财运都流到了哪里。
潘老太意识到，她又被骗了。
当年，她被这个男人骗了，未婚先孕生下了儿子，又等了他几十年。
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他居然利用儿子的死又骗了她一回？！
她走到唐柚面前，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上，“你帮帮我，救救我家良子吧……我这条命给你也可以……”
“当年你们用了什么东西做媒介？”唐柚皱着眉头问道，“想要让潘良成为债主，变成讨债鬼，肯定要有媒介。”
潘老太知道唐柚说的是什么，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沾满了血都已经有些发黑的纸。
让潘老太把纸打开放在桌上，唐柚没有碰，纸上面的字迹有一部分已经几不可见，但大致看来应该是收养证明。
层层的血污下，唐柚还能看到上面勾勒出的诡异图案。
拿着桃符缓缓靠近，唐柚看到收养证明似乎出现了一股排斥的力量，排斥桃符靠近。
并且，只有唐柚看见，上面缓缓出显现出一个血红色的“债”字。
想了想，唐柚没有选择动手，而是把桃符给了潘老太，“拿这个把这张纸毁了，你儿子的鬼魂就能重获自由去投胎转世，但同时你和……那位教你邪术的人，也会受到反噬。”
潘老太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桃符就狠狠的按在了收养证明上。
“滋啦滋啦”，收养证明瞬间燃烧了起来，但只是烧到纸，没有烧到下面的木桌。
彤彤一家四口忽然感觉到身上涌现出一股暖流，整个人都感觉精神了不少。
潘老太却一下子又老了很多，并且咳嗽了两声之后直接吐了一口血。
——即便她参与了邪术，但这二十年来她并没有享受到其中的任何好处，反而一直住在老房子里过着贫苦的生活。相比于她只是吐血，远在另一方的良子的生父却是忽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之后直接没了性命。
潘老太挣扎着看向儿子的鬼魂。
良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看向潘老太，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阿妈，英子，一起玩，一起玩！”
随后，就消失在了潘老太的视线中。
……
潘老太离开了。
她留下一句话，“以后，不要再给我寄钱了，也不要再联系我了。”
还有一张银行卡，是彤彤妈这些年来一直往里面打钱的那张卡，潘老太一分钱都没有用过。
里面的钱还完彤彤一家剩余的欠款，还能剩下一些。
彤彤妈和一家人商量后，决定不再打钱，但会把钱给潘建军让他帮忙给老太太买点吃的用的——不是因为原谅了潘老太，而是为了潘良。
但是可以的话，他们还是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