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鲸鸣
“我去!”
还没等睚眦说什么,蒲牢便先一步抢答过来,向着那士兵说道,
“带我去吧,我现在就可以。”
那士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可能在奇怪为什么一个白莲教的打手会被这样以礼相待,但总归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安排,他也不好过问,便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带着蒲牢向营外走去。
“别干傻事!”
睚眦跟在后面喊道,想要追上时却被其他派来传令的士兵指派去做了别的任务,无奈只得悻悻离去。
“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
一路上,蒲牢都能听到那幽怨婉转的曲调,不断地转头四下寻找,却始终无法寻得来源。
直到跟着那士兵一同来到了将士的营帐,见到了被五花大绑起来跪在众人面前的人之后,才终于晓得了自己这脑海中的乐曲到底是为何萦绕不停。
“为什么,是你……”
蒲牢喃喃自语,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地上被折磨得满身血痕拴在荆棘之上的女子,不是他人,正是与她一齐从京师逃出来的柳寒烟。
“果然,果然您没事啊。”
柳寒烟回头看到了并无异样的蒲牢,联想到了她那个替官府工作的兄长,便马上理解了是怎么回事。
“好了,该让你见到的人也见到了,能把那古籍与宝剑的所在之处告诉我们了吧?”
之前从未见过的的一个盛气凛然的男人坐在高堂之上,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极了正在执行人间正义的法官,好像他就代表着法律一样。
但与之相对的,他口中蹦出来的要求可荒谬得不得了。
古籍?宝剑?
蒲牢还以为这帮人是来奉命剿匪,为民除害的。
柳升这人骁勇善战,立下过赫赫战功,声名远扬。他有一大爱好,就是搜集神兵法宝,不论是从战场上剿来的还是从某些人手里买来的,只要足够新奇有趣,就足以引得他倾家荡产去追求。
蒲牢看着他座下的神弓与箭袋,心中不禁一阵厌烦。
“且慢,我还有些话想与她说,结束之后,自然会将法宝所藏之地告知大将军。”
柳寒烟惨惨地笑笑,重新看向了蒲牢的方向。
“行,当然可以,就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坐在侧位的将军忽然大声嚷嚷起来,一边命人点燃一根纤细的香,一边派了两个士兵拿着一把小小的剔骨刀走了过来,
“规矩,你知道。”
“是,我当然知道。”
寒烟柔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了自己那双血淋淋的手。
那原本用来弹拨琴弦的纤纤玉手,竟已变得残缺不堪,血流如注的断指处还不停涌出嫣红的液体。
蒲牢全身颤抖起来,见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她怎呢可能压抑得住自己的怒火。
“仙人,莫要冲动行事。”
寒烟柔模仿着唐赛儿的语气,微笑着安抚即将爆发的蒲牢。
她心里很明白,自己与蒲牢并非是一路人。
要想让白莲教的教众们活下去,是万万不能指望被束缚了手脚的蒲牢的。
若是蒲牢发威,或许真的可以带她冲出敌营,苟且偷生一段时间。但在那之后,朝廷只会更加针对愈发膨胀的白莲教,最终召集类似睚眦的能人异士齐聚,将他们全部葬送下去。
而蒲牢,她的心中已经种下了这颗寻求变革的种子,只是不够成熟而已。
她需要活下去,甚至活的比每个人都更接近朝廷,这样才能真正摧毁它们,改变这个枯朽无望的世界。
“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症候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
那乐曲的声音又传来了,而这时蒲牢才终于回过神来,在自己脑海之中循环往复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教她如何唱曲的柳寒烟。
可柳寒烟的口中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紧咬着牙关,任凭那奉命而行的士兵将她的双手无名指齐根切下。
“仙人,蒲牢小姐,咱家几人要我托话与你。”
那剧烈的疼痛叫她喘不过气来,她硬挺着,甚至把舌尖咬破,只为能清晰地将这些东西告诉蒲牢,
“不论教中何人赴死,也都与您再无瓜葛。若被您记得,便是几世都换不来的荣幸。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此后的路还请多多珍重。只是该做到的事情我们没有做到,实来遗憾,实来惭愧。”
她顿了顿,好似是因为那无法忍受的疼痛要叫出声来,却硬生生将惨叫声憋了回去。
接着再抬起头来时,脸色已经变成了孩童般的难过与不甘:
“蒲牢小姐,咱也只有一事相求。待我身首分离命丧黄泉之后,请带着我的头颅,将我葬回我的滨州老家吧。寻个依山傍海的地方,这是咱唯一能祈求的了。”
说罢,她呵呵笑了起来,回首对着那大堂之上的人冷哼一声:
“白莲教众只凭一腔热血与满腹苦怨,哪来那么多的奇淫巧技?想要根本不存在的功法秘籍,你去问问那无生老母愿不愿给你吧!”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便用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抓住了身边一个士兵腰间的长剑,好像是想要当众行刺一般。
蒲牢刚讶异于她的行动,下一秒便眼睁睁看着那颗熟悉的人头随着寒光一闪落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她面前。
脸上没有那么多的壮志未酬与英雄诀别,有的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死亡时最原始的恐惧与无助。
“……你觑那着伤处一埚青间紫,可早停着死尸。你可便从来忧念没家私,昨朝怎晓今朝死,今日不知来日事。血模糊污了一身,软答剌冷了四肢,黄甘甘面色如金纸,干叫了一炊时。”
那乐曲还在回响,甚至越来越大,屏蔽了周遭所有的声音。
蒲牢一把抓起了那颗血淋淋的脑袋,紧紧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营帐。
“……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
蒲牢一直冲到军营正中的位置,慢慢地回头看了眼身后追来的官兵将领,咧嘴笑了一下,便猛地甩出巨大环刀,乘着它直飞天际之上。
她其实并不知道柳寒烟所说的滨州是哪里,只知道一直向着东边飞,飞到靠海的地方一定没错。
而后,耳边又想起了二人闲聊时曾听过的话。
“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鲸鱼,那种特别大的生物,总让人感觉又害怕又向往。”
“蒲牢小姐的听力应该很好吧,我的家乡就在海边上,说不定就能让你听到鲸鱼的声音。”
“听说那些死去的人如果对人间挂念太深,他们就会变成鲸鱼回来看望留恋之人,在水天相接处,在涌向天际的一刹那,会有鲸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