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处刑
蒲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会乐于欣赏他人的苦难。
京师的集市很是热闹,顶着正午毒辣的太阳也要争取抢个前排的人比比皆是。
原本还以为是唐赛儿的教旨深入人心,不自觉地召集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自发来此送别祭奠。
再不济,至少也是对这个只身对抗朝廷权威的英雄一般的人物感到敬畏,想要一睹芳容才对。
可走入人群之中,她听到的都是什么?
“快了快了,那人马上就要上场了。”
“嘿呦,真热闹啊,多久没看见过凌迟了,这皇帝终于是给咱找点乐子了。”
“唉?这不是小铁蛋他妈么?你不老实看店过来干啥?”
“这不是听刘老太太说的,过来讨个偏方嘛?听说啊,也只有这种大凶大恶之人的那新鲜的肉,才能医我孩子的百日咳啊。”
“这么说,你家孩子这是有戏了?那感情好啊。”
“哈哈哈哈哈,可别说笑了。看你都带着瓷碗,这是要干什么啊?”
“这不是跟那持刀的大爷讨点红,弄碗新鲜的血回去,镇一镇我那肉铺的杀气么。”
“哎呦,你这莫不是本末倒置了。弄这种人的血回家,那不是嫌自己家里过得太平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阴阳先生说了,只有用这种大煞之人的血,才能镇得住我肉铺里那些牲畜的怨气。你想啊,这种人苦日子过得那么多,最后还受了这凌迟之苦,还不得是煞气通天啊!这种人的怨气放在那些牲畜里面,岂不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了。”
“你们可得带齐了钱财啊,今日的这犯人可不一般,那血肉是要收更多钱的。”
“啊?这怎么说啊?这都是受了死刑的人,还能有什么差不成?”
“可不是嘛,你们是不知道啊,这回抓的这个人可还是个女人!”
“呦!那可不是个贱骨头,这钱应该是少收些才对。”
“不懂了吧,虽然是个女人,她可是要闹着造反的人呐!”
“呦,那还真是不得了……”
“啊,可不是!虽是她自己投了官,让关在牢里,却还依旧死性不改,甚至还劝着牢头造反呢!”
“啊呀,这是什么人呢,莫不是得了癔症了,这人的血还能用吗?”
“血是上好的,甚至更贵呢。这人的脑子就算坏了,那血也是好的,热乎的。你呀,就趁热把肉带回去,就着那个热劲,给铁蛋娃喂了,病好的快!”
“你们想啊,牢头是去拷问的,那女人却又和他攀谈起来了。她说什么:这天下不是皇帝的,是所有人的。你想想,这说的是人话吗?牢头本是想捞点油水,可谁知那女人身上掏不出半个铜子,本来就要把肚皮给气破了,谁想她还敢说这种话,就狠狠收拾了她一顿。”
“哎呀呀,那不能把皮肉给打坏了吧?”
“甚么话?人家就指着这个赚钱呢,还能给你坏肉不成?你就把你那钱交好了,一会儿抓紧去框边等着。刽子手拉一刀下来,你就挑一个走。”
……
“怎么了?”
睚眦明显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样,便稍稍拉住了她。
“他们……他们想分食了她!”
蒲牢咬牙切齿,若不是睚眦拦着,她简直想当场将这些围观的人全都砍死,
“人怎么还能吃人呢?”
她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睚眦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有些语重心长地告诉她:
“或许在你眼里,人和人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有那些靠着天赋修炼上来的仙人。但是在他们这里,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三教九流各有不同,各有贵贱。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他们都严格执行着自己所在阶级的职责,不敢逾越半步。若是出现了像佛母这样的叛逆者,那绝对是不正常的。”
“而这些叛逆者落得唯一的下场,便是被这些毫不相关的人分而食之,吸干最后的价值,最后被人遗忘,抛弃在历史的角落里。”
正说着,人群忽然沸腾了起来。
顺着喧嚣的方向望去,才终于发现原来是这场闹剧的主角终于粉墨登场了。
苍白色的囚服倒是很像她之前那身佛母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被新旧的脓血染得无比绚丽,好像是戏台上的主角。
她披头散发地挂在那里,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有一双眼睛还依旧保持着不变的光彩。
随行的狱卒将她架起固定起来,一把扯掉了她的衣服,混乱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围观的群众根本无所谓事情的起因是怎样的,他们光是处理自己日常的生活就已经费尽心思了。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石头与木材堆砌起来的舞台,瞪大眼睛不愿错过半分有趣的细节。
蒲牢站在人群最后,却只感觉前面像极了一排排摆在货架上的烧鹅,被人用铁钩吊住了脖子,使劲向上提着。
刽子手在桌上摆开了一叠锃亮的刀具,从中精挑细选了一把,淋了些散酒放在腿上用刀石磨了起来。
一下,两下,仿佛乐师中负责打拍的人,将周围观众的情绪统一调动了起来。
那强壮的屠户一般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了受刑者的身前,振臂一挥抬起了刀。
围观的人们屏气凝神,嘈杂的环境仿佛停止在了那一刻。
接着,锋利的薄刃切过,将女人肩上的一块肉片了下来,郑重其事地摆在了桌面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盘中。那副敬业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刀工极好的厨子,认真对待着自己的食材。
人群依旧保持着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她无法忍受着发出惨叫。
仿佛听到犯人因为濒临死亡的恐惧所发出的哭嚎,就能让他们满足自己心中那份拿不上台面的正义感一样。光是在台下叫好,就似感觉是替天行道。
受刑之人紧皱眉头,忍受万分痛苦也不肯显露半分怯意,直至忍无可忍,才终于放声吟唱起来: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好!”
台下再次爆发出一阵喧嚣,那些事不关己的人仿佛欣赏了一场极精彩的戏剧,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
蒲牢立于人群之中,望着眼前演绎出的种种,心中再没有了愤懑与不甘。
她的意识被恐惧所填满,仿佛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里,人群的喧嚣化作星辰的闪烁,唐赛儿悲壮的唱词则被扭曲为了隐遁于黑暗间的鲸鸣。
一阵,接着一阵,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