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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民国的冥婚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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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都刚刚入了春, 倒春寒像是回泼的一盆冷水,太阳还没出来几天,就被寒意逼退了回去, 刚出来没几天的暖气又变成了白气, 人的薄衫换了厚褥子, 棉花塞得严实,捂着手缩着脖子淌过街道的寒气, 忙忙碌碌又狼狼狈狈的。

不过嘛,这杂乱世道没几个人好过,喜气就跟那几丝太阳一样,来了几天就消散了,连个影都没有, 不过这是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北都南边却是热闹了好几天,倒春寒也没把这满天红光吹散,鞭炮声传了全城,热闹得不像话, 连路过的扫地婆子都接了好几口热粥喝。

最古老富裕的沈家三五年不做喜事,一遭做喜事就让人开了眼, 红绸裹的密实,鞭炮堆得响亮, 迎亲队伍抬着彩礼散了一路, 宾客多得站不住脚,送礼得都把礼物堆成了山。

百姓眼瞅着喜庆,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他们讨了喜糖后, 私下里就接连开了议论。

据说这喜事是给当年殉情自尽的沈三爷找得媳妇, 而且人给这沈三爷娶得是个男人,放在北都边缘的秀水镇都是赫赫有名的漂亮。

这沈三爷自从殉情身亡后,魂魄就日日缭绕在沈府,庇护沈府福泽安康,却从不现身,直到近日沈大爷夜夜梦到自己弟弟,他找高明的道士托自指一算,说沈三爷身上还有一段缘,缘分不尽沈三爷此生不满,沈三爷这是着急想媳妇了。

沈大爷最疼爱自己三弟,赶紧托人去往道士指点的方向走,一眼就相中了今日的男新娘,为表郑重,还是秀水镇里的明女村村长和沈大爷亲自交涉,光是彩礼就摆了一条街,浩浩荡荡地让人看着就眼红。

沈府大院占地就跨了几百亩地,阔得很,被红绸一裹,金碧辉煌里掺杂了红红火火,园林精致古典,假山秀水看着也养眼,一众来来往往的商户亲友络绎不绝,在酒水应酬里纷纷道贺,看起来倒还真是一桩热热闹闹的喜事。

在沈府大院一直空置的最奢华的东屋的正房中,红绸最浓,满室暗香,香炉生烟,在红锦被铺就的大床铺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略微动弹了片刻,他红裙摇曳在脚边,绣鞋略微比女子的脚型更大,露出的脚踝雪白又纤细。

楚秾看着眼前的红盖头,坐在柔软的床铺上,害怕又不安地瑟缩着,手里被喜婆塞的大红苹果险些握不住,纤细的手指掐出白痕,心跳加速得很快,他别扭又荒谬,极其不安的感觉一直在心头环绕着。

他很害怕,又很茫然,之前最为强盛的气愤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是被卖来这的,他家里刚刚出事,他不久前才下葬了他的父亲,自己还没有从孤身一人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就被村长诓到上了花轿。

村长说,他是被村里送进北都大学堂的,他信以为真,一转头他就被几个喜婆围住了,他们极为积极热切地劝说他嫁给沈三爷。

他听都没听过,据说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沈三爷。

且不说他是一个男性,并不适合同另一个男性婚嫁,其次,他也不该和一个死去的人婚配,这种荒谬程度就是错上加错,他们却偏偏要说这是命中注定,明明荒谬得很,却无人阻止。

他哭过闹过,也绝食过,然而村长却以楚家祖坟相要挟,逼他就范,楚秾这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以为和蔼可亲的村长的真面目。

他无心无力,不得不妥协。

他被配冥婚了,被浩荡热闹地送进了沈府,沈府宽阔得他脚都走酸了,是个极其富贵的人家,然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嫁得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没的,长得是什么模样。

没有人告诉过他,也没有人真的有心让他了解过他的夫婿。

他料想,大概是个四五十岁的孤寡富商,而且极其信命,死了又不安生。

今日喜婆匆匆和他说了流程,他必须戴着盖头坐到天黑人静时,如果无人叨扰,他就可以自己入睡了,今夜不能叫下人伺候,否则会惊扰自己的夫婿,说完就匆匆走了。

楚秾茫然得很,他没见过几场婚礼,也没闹过洞房,不曾见过新房里新郎新娘是如何相处的,尤其这么莫名其妙的冥婚荒谬至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楚秾捏着苹果,终于等到门外嘈杂散尽,他以为天黑夜静了,刚要动作时,他却看见灯火一阵摇曳,光影晃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面前的红盖头就被挑落而下,像是一只红鸢鸟在眼前飞下一般,他视线没了遮挡,错愕着抬头看过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真的对上一双走笔凌厉的眼。

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高大挺拔得像是山峦遮眼,身形优越,五官立体而深,很是完美。

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

楚秾愣了片刻,随即看清男人身上西装,他错愕地睁大了双眼,西装似乎是定制的,在西装领口处有绣字纹样。

从祁。

沈三爷的名字。

楚秾吓得苹果都滚在了地上,脸色发红着,侥幸问:“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向楚秾靠近。

楚秾一下就缩到了床上,害怕得滚起被子抱住自己:“你!你别过来!”

“你究竟是谁!”不可能是沈从祁,一定是谁的恶作剧,沈从祁已经没了二十多年了!

男人顿住脚,看着楚秾,想往前又没有往前。

“你不要乱穿衣服!沈从祁已经不在了!”楚秾还想反驳,却不经意间看见沈从祁脚下苍白的地面。

没有影子。

“……”楚秾顿时浑身发冷,吓得想要叫人。

眼前的只怕真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死于二十几年前的鬼。

“你不要再往前,不要靠近我!”楚秾很害怕,很想哭,更想喊人,可是他却突然想起来喜婆交代的事,他一下收住了声。

沈从祁就真的没有再上前,然而他目光却一直盯着楚秾,热切又专注的,深黑的眼眸里情绪深沉。

沈从祁很喜欢他的新娘,漂亮纤细,乌发雪肤,一身红裙,红盖头被挑开,桃花眼潋滟望过来,漂亮得不像话。

但是他的新娘很害怕他,一直在驱赶他,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并不希望他的妻子害怕他,他会很难过。

“……”楚秾抱着被子警惕着沈从祁靠近,自己一直提着精神,脑子想法纷繁嘈杂,几乎乱得不成套。

沈从祁成了鬼,沈家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沈家是不是一直吃阴气发得财?

他是不是会被鬼拖入阴曹地府?

他是不是要死了?他是不是也要沦为沈家发达的祭品?

楚秾情绪起伏极大,今天穿戴打点又累了一天,抱着被子,屋子里又烘暖弥漫,暗香浮动,他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睛,有些过长的头发散在锦被上,长睫毛落下点点阴影,却还僵着身体,抱着膝盖而眠。

男人终于上前,却捧着他的头,缓缓把他放进了棉被里,给他拆了发束装饰,还把衣物变化更换了,

灯光熄灭,暗夜侵袭,楚秾在黑暗里更加深眠,他更加裹紧了被子。

一声叹息缓缓滑过楚秾耳边,但他没听见。

一夜过去,楚秾再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难得的大晴天的太阳从窗外头照进来,看着就暖和,门外的丫鬟已经等了两三个小时了,金盆里的热水都换了十几轮,有人想要上前敲门,却都不敢真的上前,他们一直等到楚秾醒了,才立刻鱼贯而入。

楚秾还在呆愣间,就被推到了梳妆镜前洗漱。

楚秾对着那面做工精良的铜镜,被打磨到清晰照映面部,里面的少年穿着精细衣物,像个少爷,他才恍惚想起来。他嫁人了。

忽然他又顿时崩起了精神,想起来昨天晚上看见的男人,他差点拨倒了铜镜,以为自己入了阴曹地府,丫鬟递过来面巾,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完好无损。

沈从祁没对他做什么,还帮他换了衣服。

楚秾皱了眉,想要询问关于沈从祁的情况,但是鬼神之事,他不笃定沈家人都知道,他只好询问丫鬟道:“请问这位姐姐,你可知道沈三爷……”

“沈三爷?是您的新婚丈夫啊,大老爷说您是沈三爷命定的夫人,夫人你别伤心,许是你们姻缘线错了时辰,所以你才没见到沈三爷。”

丫鬟变着法哄楚秾,楚秾沉默不语。

“……”

行吧,她不知道,她还不敢提死字,这是主子的忌讳。

姻缘错乱一下错二十年?还隔了生死?

月老有点冤枉。

梳洗修整完,楚秾没有再穿女子衣物,换了一身长衫,头发剔落,连忙跑去正厅敬茶,昨天喜婆也提醒过,说新妇还得早起伺候公婆,还得敬茶行礼改口,大院子规矩森严,他一觉就睡到了正午,只怕跪祠堂也还不清过。

他匆匆赶到时,赫然看见正厅里已经等了一堆人,他们齐刷刷地看着他,楚秾顿时心虚,觉得自己只怕要受得刑罚不轻。

他正害怕紧张时,坐在正堂上的中年人祥和地看着他,却开口道:“来啦?”

楚秾看着中年人儒雅温和的面容,却觉得眼熟,他苦思冥想,才终于回忆起来,当时他在村长家里帮工,端茶倒水的时候看到过,他时不时会扫过来眼神看他。

他皱了眉。

那时候就是在相看他了吗?

楚秾还站着犹疑时,他却听见中年人说:“要论辈分年龄,我是你大哥,沈从严。”

楚秾懂他意思,他在示好,立刻唤他:“大哥好。”

楚秾以为是要叫自己下跪敬茶,然而沈从严却起了身,拍了拍位置:“快快快,你快来坐着。”

“?”楚秾不解,却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沈从严勾出一点笑容,招呼身边人:“你们还不快过来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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