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流溪转过头去时, 正好能看见结界外的桑春雨,郁昶如今的修为深不可测,布下的结界根本不是桑春雨能解开的, 桑春雨送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接着便站在结界外袖手旁观起来。
他不想同郁昶起争执,连连躲避了好几次。
流溪身为天道, 已经鲜少能有人与他动手, 就连他住着的云宫, 也八百年都不一定有人去一次。
打了几个回合后, 他意识到郁昶是动了真格,无奈道:“桑春雨!你还不快过来解释!”
郁昶听见桑春雨的名字, 果真僵硬住。
“郁昶, ”桑春雨隔着结界, 叹了口气,“他不是来带我走的。”
郁昶转过身。
而桑春雨在看清他的眼神后, 僵硬的人却变成了他, 他脸上的无奈褪去, 变成了凝重与认真,朝着郁昶伸出手,“往日还有漫长的岁月, 你总不能从此以后, 都不再信我半分了吧?”
他说从此以后。
方才郁昶面向桑春雨时, 也不见任何的松懈,而是带着与面对天道时同样的戒备,他戒备天道, 是怕天道将桑春雨带走, 戒备桑春雨, 是戒备他随时会离去。
可是桑春雨说“从此以后”,说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
郁昶的眼眶红了起来。
“郁昶,”桑春雨喊他,“你现在过来,我能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解释,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你听,如何?”
曾经他长在云端,通过天道去看凡人命运时,看过这样的一段命运。
战乱年代,有个猎户救下条恶犬,将恶犬养在身边。
一人一犬与人群格格不入,都不受其他人的喜爱,却对彼此信任,相依为命。
然而国家打仗,四处征兵,猎户被迫充军,与恶犬分别。
恶犬依依不舍,企图咬坏主人的腿来留下主人,主人被迫无奈,将恶犬拴在家中,托了邻里来照顾。
可惜邻居家并非好人,对恶犬动辄打骂。
恶犬痛极,暴怒咬人,随后咬断绳索逃之夭夭。
它逃去了山林中,守着与猎户去过的地方,一直等了十年,直到死去,也未曾等到猎户回来。
小小一只狗,竟然也对主人生出了怨恨。
投胎转世后,恶犬再次投胎成了一条小狗,猎户依旧投胎成普通老百姓,在某日大街上重逢,彼此都没有认出对方。
猎户再次对恶犬生出恻隐之心,想要将恶犬带回家中喂养。
他朝着投胎转世的恶犬伸出了手。
这次恶犬没再接受猎户,反而在他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接着便逃走不见了踪影。
如今郁昶就像是恶犬。
他失去了对桑春雨的信任,无论桑春雨表现的再如何温顺,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也始终抱着一份警戒。
不同的是,恶犬对猎户因爱生恨,反咬了他一口。
而郁昶对他生不起来恨,只能死死看着他,以防他再次离开。
什么豁达,什么不在乎,都是装出来的。
若是桑春雨真的要离开——流溪便是最好的例子。
桑春雨轻声道:“我保证不会骗你,你真的不想听吗?”
郁昶的神情有些动摇。
“你真的不想吗?”桑春雨重复了一遍,“不想知道我为何接近你,不想知道我为何离去,不想知道我从哪来,又能逃到哪里?我只说一遍,这次你不听,可没有往后了。”
郁昶向前了一步。
在桑春雨期盼的目光中,他大步向前,近乎急切地走向他,走到他的面前。
桑春雨道:“将结界撤掉。”
郁昶的指尖动了动,真的听话将结界撤掉了。
见识过郁昶不讲道理的流溪,见状有些哑然。
桑春雨轻轻问:“你要听吗?”
郁昶怔然地盯着他,神情不再是伪装出来的可怜,而是真正的茫然与狼狈,这反倒令桑春雨真正的心疼起来。
最终,郁昶点了点头。
桑春雨同身后的天道对视了一眼,用眼神确认了下彼此的意思,确认真的到了摊牌的时候。
……
流溪曾经在凡间听过一个词,叫做灯下黑,意思是灯照亮了旁边的一切,却无法照亮蜡烛座下的东西。
发生在身旁太近的事情,反而不能及时察觉。
比如他与桑春雨,为了郁昶的事情兜了一大圈子,最终却发现,关键点其实早已不在郁昶的身上,而是悄无声息转到了桑春雨的身上。
桑春雨因为他,喜欢上凡间。
在他算出郁昶的命运,以及整个人三界的命运时,甘愿下凡扭转众生的命运。
在桑春雨下凡后,流溪始终认为,扭转命运的关键,是在于命运中推算出来的事情不会发生。
比如郁昶的杀父之仇,比如郁昶将皇帝给杀掉。
可是当桑春雨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郁昶,郁昶的态度反而很困惑、丝毫没有命运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的戾气时。
流溪这才有点恍然——
命运于缝隙之中向他们流露出来的一点怜悯,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
郁昶并未对他们的命运表示好奇,甚至在听闻自己要倾覆三界时,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皱了皱眉,讥讽道:“我将三界毁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这样你便能永远留在我身边?那我下次试试。”
流溪听得皱眉,认真道:“这种事情,怎可儿戏?”
“天道……流溪,推算出来的命运便是如此,”桑春雨眨了眨眼,“命运中,你确实是毁灭世界了啊。”
郁昶已经听到他三番五次口误,也没有戳破窗户纸。
只是将视线移到了流溪身上,目光中的意思很明显——质疑。
流溪下凡的事情,暂时不能被天界的人所知道,毕竟是私自下来,这方面也是属于天凡两界的制衡,就连他都不能打破。
于是面对郁昶质疑的目光,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反正你就知道,我算出来的东西通常很准就是了,”流溪含糊其辞,“你杀皇帝、寻杀父仇人,我算出来后,皆一一应验了。”
郁昶对他没什么好感,冷冷道:“那你们从何而来?如若有朝一日离开,我该如何找到你们?”
他最关心的,还是关于桑春雨的问题。
能让他耐下心来听他们说话的,也不过是桑春雨最初同他说的那些,“知道桑春雨为何离去,知道他日后还能逃去哪里”。
“我离你而去,一是因为,想最后挣扎一下,看看若是我直接离开你,能不能扭转推算出来的命运,”桑春雨抿唇,“推算出来的命运中……你将我杀了。”
郁昶猛地抬眸。
“二是,流溪不忍我受皮肉之苦,早在将我投入桑春雨的身体时,便做好了将我送走的准备,”桑春雨道,“你已将皇帝杀掉,下一个该杀的就是我,若是必须走到刀尖相对的地步,能免于死亡的痛苦。”
郁昶看向流溪,直接道:“你是天道?”
流溪猝不及防被点名,顿了一下。
“你算出来的命运,有几分可信?”郁昶的神色已经焦躁了起来,“告诉我比较详细的。”
天道见状也不再遮掩,叹了口气,“除你之外,从未出过任何的差错。”
也就是说,他所预见的,必定会发生。
“从未出错?”郁昶道,“那未来的某一日,我是否还会再伤害桑春雨?”
“你伤害桑春雨的这个命运,或许已经扭转,又或许还未发生,”流溪的腰杆儿终于挺直了起来,在郁昶面前拿回了掌控权,“我为何要下界,将你弄到天上去?因为若是你去了天上,证明这个情节已经扭转,未来的命运大概也不会发生。”
“你不是想知道,能去哪里找我们?”流溪停顿了一下,“桑春雨是天上的树灵,你猜猜看要去哪里找他?”
——一切都指向了天界。
郁昶的眸光,终于产生了几分的动摇。
“你将他拘在这么一个小破屋子里,并不能阻止他离开,”流溪道,“不管你们在凡间的哪个角落,只要是你们还在凡间,桑春雨便总有一日回到天界。”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你当皇帝期间,几乎将人间翻了个遍,却从未见过桑春雨的身影?明明桑春雨被你困在宅院中时,你令人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桑春雨却依旧消失了,因为他并非凡人,令他接近你的我,也不是凡人。”
郁昶下意识抓紧了桑春雨的手。
在桑春雨回来后,他料定了自己抓不住桑春雨,更是觉得桑春雨早晚有一日会跑,一边恐惧,一边更加紧抓住他,也拒绝回忆桑春雨曾经不在的那段时光。
如今他在知道了确切的答案后,有迷茫、也有恐惧、还有尘埃落定的心安。
“若是我去了天界,命运的节点不再发生,那一切也都将不再发生?”
流溪不敢全部保证,只能说:“大概如此。”
“既然如此,”郁昶道,“那便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