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无尽长廊
涛声依旧, 昏暗的旋转楼梯上，几道穿着白袍的人影手捧着一盏油灯，在这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上不断向下行走着。
厚重的墙包裹着内里, 走过漫长的一个路才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窗, 灌进来的海风吹得油灯里的火苗左摇右晃，投射在墙面的影子也开始随着火苗晃动起来。
走在最末尾的人影袍脚被风吹得动了动，海面上的气温比较低,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还真是冷啊……”开口说话的这人听起来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年龄使然, 他的性格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 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嘘，噤声。”他前面的人影微微放慢了脚步，转过头来向他低声警告道。少年隐藏在兜帽下不满地撇了撇嘴, 但也非常识趣的没有再说话。
人影摇晃，一片寂静的楼梯上只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他们就这样宛若幽灵一般在楼梯上不断向下走，时不时迎面撞上同样身着白袍的人上楼来，也只是点头示意, 依旧不发一言。
他们都是海神教会的初代信徒, 早在白塔升起之前便已经是教会的一员。在【复活计划】开启之后，他们也理所应当的进入到白塔之中, 参与到工作里来。
身着白袍是他们的标志, 缄默是他们的信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他们都不会轻易的开口说话。
遮盖住面容，消除掉声音, 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自己的虔诚, 只有这样才能让神明一视同仁。
越往下走, 海浪拍击塔体的声音便越大, 鼻尖甚至已经可以嗅到海水的咸腥味，标志着这段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楼梯终于即将到达末端。
当走到高塔外的平台上时，白袍人们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接着，他们依旧是沉默着与原本站在平台上的其余白袍人交换位置，代替他们站到了入口处。
现在已经是深夜，今夜天气不好，厚厚的云层掩盖住月光，平台上唯一的光源便是每一个人手上捧着的油灯，照亮了一小块区域。
站岗无疑是一项非常无聊的工作，先前抱怨天气很冷的少年忍不住在兜帽的掩盖下打了个哈欠，手中的油灯摇晃了两下。
嗯？刚刚好像有道影子……他有些迷糊的揉了揉眼睛，提起油灯往前方照，却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什么也没看见。
是看错了吗？
他再次往那片黑暗中看了一眼，确定确实空无一物，之后又打了个哈欠，站回了原处。
果然，人在很困的时候就是会产生幻觉呀……
少年不以为然地想道，将刚刚察觉到的一丝不对归咎到了自己犯困眼花了。
他所看守的位置正正好是入门左侧，那油灯的光亮一从门口撤下，几道黑影就速度极快的窜进了门内。
终于偷溜进来，扒在平台边上手都快麻了的洛逸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斗篷，松了一口气。
刚刚差一点就被发现了，还好动作快……
纳·刚刚差点被发现的罪魁祸首·娜小声地用气音说道：“抱歉呀，尾巴刚刚露出来了！”
众所周知，一切带尾巴的生物尾巴与本体都是两个脑子，有时完全没法控制。这一点，在猫科动物上更能体现。
难得没有披斗篷，而是穿了一身黑色作战服的阿七顺手撸了一把她的头，向着洛逸打了个手势：【现在上去，还是绕路？】
棕发少年不动声色地向上看了看这几乎望不到尽头且只有一条路的旋转楼梯，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门。
“先进到一个平层里，慢慢绕。走大楼梯太危险。”他尽量压低的声音说道，接着，率先一步贴着墙边飞快的朝那道木门走去。
这一小段路十分顺利，也许是因为刚换完班的原因，并没有人再从楼下上来又或者说下到下面来的情况。洛逸贴在木门上，仔细聆听着门内的动静，确定没有人之后小心翼翼的打开木门，侧身擦着门缝钻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有些昏暗的走廊，插在墙上的火把半死不活的燃烧着，如果不自带油灯的话很难看清路，不过这倒难不倒自带势力外挂的纳娜，反而这昏暗的光线还为他们加了一层保障，白白便宜了他们的入侵。
纳娜深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着光，猫科动物的瞳孔在黑暗中自动放大，她先是敏锐地扫过一整条走廊的状况，基本摸清构造之后窜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开始带路。
为了潜入，她特地把一直穿着的小高跟卸下来，异能附体时刻保持着脚上肉垫，哪怕是一路小跑也是悄无声息的，仿佛是踩在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而洛逸和阿七则是没有这么优越的条件，只能尽量的放轻脚步，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阿七的落地声惊奇的小，只要不仔细听基本听不出来。
纳娜率先来到走廊的尽头，这里有两条分岔路，还有好几扇木门。纳娜将猫耳朵贴在门上一扇一扇的听过去，听到里面没有动静的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门缝向内看。
洛逸此时也跟了上来，对着将门重新关上的猫耳少女轻声问道：“是什么？”
“仓库，不是楼梯。”纳娜摇了摇头，同样轻声的回复道，随后，她在拐角处探出头去左右观察了一番，凭感觉找了一条路窜了进去，在看到尽头那不太显眼的木门时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在看到门后的情景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扇有些狭窄的木门之后，正是一条小小的楼梯。纳娜先是侧耳听了听，确定这条楼梯上目前没有人走动，之后才向着身后招了招手。
等到三个人全都进入到楼梯间后，纳娜叉着腰拍了拍胸口。
“真是太吓人了……还好我猜对了。这种隐蔽又小的门后面，必定会有楼梯嘛！”
“做的不错。”阿七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但是熟悉他的人就能听出来，他确实是在夸人。
洛逸从斗篷的侧边拿出提前藏好的小油灯，蹲下身子将它擦亮，有些昏暗的光顿时充满了整个楼梯间，也照亮了这条狭窄、还有点破旧的木质楼梯。
棕发少年谨慎的试着踩了踩，在发现木质楼梯并没有如他所想那一般发出响声后松了一口气。
这么破旧的楼梯，还是木制的……真的很让人怀疑在修建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可以用于防潜入这一点。只不过还好，不会发出声响，否则就真的像安了一个自动雷达在身上了。
“我们直接向上走吧？南伊应该会被关在顶楼吧？”纳娜提议道。
“为什么一定会被关在顶楼？”阿七问道。
“额……故事书里不一般都这么设定吗？被营救的人都被关在高塔的顶上什么的。”纳娜有点心虚地回复道。
阿七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先从顶楼开始找吗？”他转向面露思索的洛逸问道。
少年沉思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先去顶楼看看。那个男人应该会布置很多守卫，如果去顶楼，刚好撞见了那就八九不离十。”
粗略的定好计划之后，一行人便贴着墙壁向上走去。为了避免发出更大的声音引起守卫的注意，他们特意放慢了脚步，以比平时走路快一点的速度向上爬。
这座高塔从外面看好像并不是很高，但是真正走起旋转楼梯却只觉得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纳娜皱着眉头，向着上方看去，低声抱怨道：“怎么感觉一直走不到顶？”
洛逸的心底此时也感觉有几分不对劲，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轻声说道：“有些不对……应该是撞上机关了，先就近进到平层里看看情况先。”
两人点了点头，视力最好的纳娜先行一步打开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门，门后的走廊一片漆黑，一点光亮也没有，哪怕是猫科动物出色的夜视能力，也很难一下子看清楚门后的情景。
纳娜皱着眉头将头从门缝中收回，说道：“一点光亮也没有，很不对劲。”
听到她的话，洛逸的脸色也不太好。刚刚他们也不是没有沿路查看各层的情况，基本上都挂了火把，但这一层的走廊竟然是一片黑暗，连纳娜也看不清……
他转过身，向着楼下走去。刚才他们上来之时也探查过那一平层的情况，那条长廊的两侧挂满了画，应该是祈祷室，因此在墙边摆的都是琉璃灯具，算是比较亮的楼层。
下去的路此时也变得如此漫长，在终于看到那扇熟悉的门后，洛逸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一条门缝——没有光亮。那原本应该摆放着琉璃灯的走廊，此刻却是一片黑暗，仿佛一切的光都被吞噬了一般。
他的心猛地一沉，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这一层也不对劲，我们继续往下走。”
纳娜与阿七看他脸色不好，顿时明白了这条长廊应该也与上面那条长廊的情况一样，点了点头。
一行人心情沉重的向下走去，下一层的走廊理应挂有壁灯与银质的教徽，甚至在走廊深处，还可以看见有人影在走动，但此时也同样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不止这一层，下一层、下下一层也同样是这种情况，好像是这条楼梯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首尾相接在了一起，他们只能无限的在连接之中循环打转，不断打开一模一样的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纳娜有些紧张的抓紧了阿七的袖子，她本来对这种诡异的事件接受度就不高，尤其是现在：昏暗而狭窄的楼梯间、摇晃的火苗倒映着不断抖动的影子、好似在不停循环打转……这一切都在不断地往她的心头加着沉重的砝码。
“再向上走吧，我们回到最初的那一层，提着灯进去看一看。”洛逸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目前也只有这样的办法了，再这样循环下去只会越来越迷茫，倒不如直接从循环的开端进去一探究竟。
一行人就这样怀着比刚才更加沉重的心情重新向楼上走去，更加诡异的是，这一次，他们上楼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这并不是指他们的脚步加快，而是那一扇扇门出现的间隔明显缩短了。
纳娜被自己的发现给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将手伸进斗篷底下一下又一下的安抚自己炸起的尾巴毛。
还有一层就回到他们最开始推开了那扇不对劲的门了。在只是拐了一次，便再次看到那扇门出现在眼前时，洛逸反而挑了挑眉，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向前一步，彻底拉开了那扇门，灯光透过开口向着黑暗的走廊内涌去，但在即将投射在墙壁上时，却好像突然被吞噬掉了一般，只留下一片漆黑。
他将油灯往前伸了些，勉强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地板。暗色的绒毛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黑暗中，在暖色的灯光下看起来竟然还有一丝温暖。
但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温暖就像是虚伪的欺诈一般，只会让人更加警惕。洛逸并没有直接踩上去，而是十分谨慎的掏出自己的匕首，小心翼翼的扔到了地毯上，匕首落在厚重的绒毛之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确定自己的匕首既没有消失，也没有产生什么异变之后，洛逸站起身来，向前一步，踩在了地毯上。脚步声被厚厚的绒毛地毯完全吸收，从脚底传来的绵软触感让人不难想象到，这张地毯一定价值连城，但此时踩在这地毯上的三个人并没有想要欣赏的意思。
纳娜感受着脚底接触到绒毛的触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把鞋给带上，如果带上了的话，她现在也就不用光脚接触这诡异的地毯了！
其实这触感很好，绵软又温暖，如果是在外面撞见的话，她肯定会非常惊喜的认为自己捡到宝贝了。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只会觉得这毛毯舒服的有点可怕了……恕她无法消受呀！
棕发少年将自己的匕首捡起，放在油灯前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任何异样。他将匕首收回腰间，尽量的控制油灯的灯光将自己与同伴完全笼罩在内，一步又一步缓慢的向前走。
两边的墙壁仿佛装了什么机关一般，光线到达它的前方便被吸收了，就算是努力的将灯往前伸，也无法照亮这黑暗的墙壁。看久了之后，又仿佛两边根本就没有墙，而是一望无际的漆黑虚空。
三个人紧靠在一起缓慢的前行着，这条走廊好似没有尽头，身边是一望无际的虚无，每走过一步，身后便重新被黑暗所吞噬。
“到底怎么走才是个头啊……”纳娜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她现在也不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了，毕竟这个平层里到底有没有人还是个未知数，轻声说话反而让她更怕，不如大声一点，还可以壮壮胆子。
阿七默默的扣紧了她的手腕，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十分贴心的将她扯得再往中间靠了些。
“哒。”脚步声重新回归，洛逸暂且停下脚步，将油灯缓缓往下移，照亮那块地板。
地毯到这里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棕红色的实木地板，上面没有刷均匀的油漆好像是刚凝固的血液。
纳娜看着那冰冷的实木地板，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咽了口口水，迈出颤抖的爪垫准备踩上去，却在脚接触到地板的前一刻被身后的赏金猎人直接举着腋下举了起来，稳稳的落到了男人的背上。
阿七将她背稳之后掂了掂，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纳娜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在阿七开始继续走动时搂住了他的脖子。
阿七与洛逸穿着的都是厚底的靴子，此刻没有继续控制落地的轻重，鞋底与地板相接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这条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响。进入到这块区域之后，走廊的两侧不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而是每隔两步便能看到一尊纯白色的花瓶，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海浪、水滴、叫不出名字的软体生物、鳞片反射着冷光的海蛇……都描绘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要突破禁锢摔落到地上。
洛逸沉默地扫过两次的花瓶，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些图案。在灯光照亮前方的新一个花瓶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到什么了？”在他的身后，背着纳娜的阿七皱着眉头发问道。
洛逸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向前，将油灯往前伸，靠近了那个花瓶。昏黄的光线将花瓶上的图案所照亮，也让站在少年身后的其余两人睁大了眼睛——
那个花瓶之上，画满了数不清的眼睛。
绘画者的技术一定很好，用十分简略的线条便将一个个十分立体而真实的眼睛所勾勒出来。那一枚枚睁开的眼睛仿佛是刚从各种生物的身体上挖下来一般，连红血丝都清晰可见，好像下一秒它们便会将瞳仁转过来，死死地盯着这一群闯入者。
纳娜原本抓住身下人斗篷的手猛地收紧，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像是拥有了生命，在那忽明忽暗的灯光照映下，那原本是平面的图案此刻却变得立体起来，仿佛是真实的血肉被镶嵌了上去。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联想使人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不愿再想下去，但这恶心的想法依然如同毒蛇一般不断钻入脑海之中，吐出冰冷的蛇信子。
洛逸沉默地注视着这枚令人感到生理不适的花瓶，过了许久，他再次站起身来，向着下一个花瓶走去。
在光线将下一只花瓶照亮的同时，他的呼吸不由得一滞——这一只花瓶之上依旧会满了眼睛，只不过上一个花瓶上原本还都是向正前看去的眼睛，此时却通通转向了他的方向，深红色的瞳孔上折射着光线，一瞬间，就仿佛它们全都活着，正在充满了恶意地打量着他们。
洛逸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没有再多看那只花瓶，而是快步走到了下一只花瓶前方。
果然，这一只花瓶上也依旧是眼睛。只不过它们此时，全部都保持着闭上的形态。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些眼睛越来越立体，哪怕是闭上的状态，也让人感觉那眼皮甚至有弧度，薄薄的一层血肉之下，冰冷的眼球尚还在转动着，偷偷的从缝隙之中偷窥着来者。
“你，你别走这么快呀！”猫耳少女故意放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仔细一听便可以听到她声音中的颤抖，明显是强装淡定。
他们之中唯一的灯在洛逸手上拿着呢，虽然看不到那些眼睛也是好的，但果然还是被黑暗吞没更让她恐惧一点……
在看到新一个花瓶时，纳娜搂住阿七脖颈的手臂更加收紧了点，力度大到几乎让身下的人难以呼吸。
阿七无奈的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放开一些，少女十分吝啬的只是微微放轻了一点力道，勉强还可以顺畅呼吸的阿七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冷静的看向了眼前的花瓶。
如果说前三只花瓶还可以当做是视觉错误的话，那么这一只花瓶上的图案却是切切实实是立体的了。那一颗颗突出的眼球或许是来自不同的生物，形状与大小都有差别。鲜红的血丝包满了整个眼白部分，好似还在轻轻颤抖着，随时可以顺着一阵风脱落下来。
棕发少年在花瓶面前蹲下，掏出了腰间的匕首，在纳娜惊恐的眼神之中用刀尖轻轻在眼球的表面划了一刀，一道白痕立刻出现在花瓶的表面，紧接着，几乎是眨眼的速度，那条白痕便迅速变红，仿佛从那冰冷的瓷片深处有液体即将喷涌而出！
洛逸不为所动，转过刀身，甚至想要再来一刀。但就在他的刀尖即将划下第二刀时，那花瓶却剧烈的晃动起来，那一颗颗原本静止不动的眼球此时却如同转盘里的小球一般开始迅速的转动起来，苍白的眼皮不断闭合又张开，而花瓶内部不断传来黏腻的水声，仿佛有什么生物正在快速的生长！
【闯入者……闯入者！】
千万种不同生物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一句让人头疼到炸裂的话语。洛逸捂着头，忍着疼痛狠狠地将那枚花瓶踹倒在地！
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那一阵粘稠的呓语瞬间消失，但这安静只持续了一秒，很快，从那一地的碎片之中，尖锐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警惕！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