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守望的黑龙
耳边传来一阵轰鸣声, 过量的白光蒙蔽住双眼，仿佛被临时剥夺掉了视觉，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洛逸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漂浮着, 如同失去了引力的束缚。这种奇妙的感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者说其实很短, 但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敏锐度。
四肢传来一阵挤压感，就像是整个人被塞进了狭窄的管道之中，经过长时间的运输后被一口气从地面下“吐”了出来。
“咳咳，咳。”他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被挤压后恢复正常的肺部让他忍不住咳了几声。等到眼前的视线又逐渐恢复正常后，他才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间实验室。
他皱着眉头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边活动着关节, 一边检查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的布局跟他在凛冬城里远远看到的实验室十分相像，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灯光很是昏暗, 把原本崭新而又洁白的墙面显得有些老化。
他试探性地走到一扇门前, 刚想开门，门旁的光屏却自动弹出弹窗：【身份验证失败！检测到来者没有权限, 拒绝访问a01室。】
洛逸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看了一眼室内, 随后缓缓地退了一步。
这里的绝大多数房间都设有验证系统，所以单凭自己是绝对打不开的。当然, 暴力破解也暂时不在他的解决方案之上，由于下来得太急, 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治愈, 经不起第二轮战斗。
棕发少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倚靠着墙刚打算稍作休息, 便听到自己手腕上的终端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洛逸，打开光屏。”
他一愣，条件反射的将光屏打开。淡蓝色的显示屏浮现在半空之中，上面是黑发少年略显苍白的脸。
“菲德？你怎么……”洛逸看着屏幕内电子化的少年，有些不可思议，但看着他哪怕是虚拟化也挡不住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说道，“你没事吧？”
菲德摇摇头，但并没有提自己的伤势如何：“没什么大碍。”
“你在我跳下去的时候电子化进到我的终端里面了？这也太莽撞了，如果你失误了怎么办？”
“电子化可以进入的范围比你想象中的要广，不用担心我的安危问题。”菲德简短地回答后，便扯开话题，“修大人给了我很大的权限，我应该能侵入这里的终端系统。”
听到修这个名字，棕发少年的眼眸暗下去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装作若无其事般说道：“好，这样应该就能打开那些门了……对了，你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中心城吗？”
根据修临走前留下的那句暗示，中心城的入口确实是那道白色的光门没错。但进入到这里之后，他所看见的却是一间实验所，这不由得让他心生怀疑自己进入的到底是不是中心城的入口。
“如果根据坐标来说，这里就是中心城没错了。”菲德一边说着，一边从屏幕的边缘部分拖出了一个数据框，虽然洛逸并看不懂那些数据代表着什么，但也明白：这里就是货真价实的中心城。
他一边心里思索着一边继续向前走，沿途从实验室门上的窗口观察内部的环境，在路过无数个空房间之后，他的眉头紧锁，异能发动向前冲刺了一段距离。
少年的身形在纯白色的走廊中不断的前进，两边的门光速的向后退去，等到他再次停下来时，却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景色。
这种发现让洛逸忍不住黑了脸，循环和重复的空间他已经遇过不止一次了，也最讨厌这种麻烦。
“怎么又是循环……”他小声抱怨道，手腕上的终端却在这时发出了亮光，随即菲德的脸便出现在了屏幕上，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什么循环？你看不见新的门吗？”
洛逸的动作一顿，随即看向了光屏：“什么？”
他抬起头，纯白色而仿佛望不见尽头的长廊两侧全是一模一样的门，就连从门口的窗口看进去，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布局，就像是有人将他们的头尾相连形成了一个无限循环的圆环。
他将屏幕翻转过去，让菲德得以看见整条走廊，试探性地指着一块空白的墙面说道：“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但是再往左侧大约半米的位置有一扇门。”
洛逸依言将视线往左侧挪了半米，那里依旧是光秃秃的墙面，连条裂缝也没有。他试探性的向那面墙摸去，手掌所触碰到的却不是光滑的墙面，而是一条十分明显的门缝。
他的眼神一凝，沿着这条门缝继续摸索着，直到碰到了一块透明的凸起物，毫不犹豫的按了下去。下一秒，墙面便缓缓地向后拉开，露出了后方昏暗的房间。
洛逸站在门口处，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先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不大，里面摆满了各种试管以及实验用具，原本应该亮着的三盏灯，此刻却只亮了一盏，昏昏沉沉的挂在天花板上，只是勉强的将房间内的事物映照出来。
在验证了自己的视角或许跟菲德真的不一样后，洛逸向后一步将门关上，继续询问道：“你还有没有看见别的门？”
“有……在你前方十米处，那里是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大门。”菲德仔细辨认着，回答道。
十米，那就是十八到二十步的距离。棕发少年谨慎地根据数据而走到了恰好两米的位置，抬起手臂往前伸，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空气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门，门后的场景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之中，像是劣质游戏里的贴图错误，在可笑之中又多了几分荒诞。
这扇门的后方与他所看到的其他房间一样都十分的昏暗，而房间的正中央，巨大的圆柱形容器中盛放着淡蓝色的液体，而一道漆黑的影子正静静地漂浮在里面。容器下方所安装的地灯将“它”的轮廓映照出来，漆黑的鳞片折射出光芒。
洛逸的脚步顿住了。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个什么生物——是龙。而且是一条令他万分熟悉的黑龙。那条沉睡的黑龙将身躯蜷缩在一起，从翅膀的缝隙之中隐约可以窥见房间后方那扇纯白色的门。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若是有人胆敢越过“它”侵入到领地之中，便会展现出凶恶的一面。
是岚？洛逸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忽然停转了，站在门口处僵住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漂浮在蓝色液体中的巨大影子。
他张了张口，想要同菲德说话，但还没等他发出声音，水中的巨龙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幽幽的绿色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鬼火，黑龙的瞳孔紧缩成线，一刻不停的盯着门口的人影。此时，岚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属于人类的情绪，反而像是一头真正的野兽一般，冰冷而充满了兽性。
他像是一头捕猎者，下一秒就要狠狠地咬上猎物的脖颈。洛逸与他对峙着，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嘭！”随着玻璃破碎声的响起，浅蓝色的液体散落一地，那头黑色的巨龙如同撕裂一切的利刃，朝着少年扑了过来！
洛逸下腰滑铲躲过了这一击，整个人滑到了房间的内侧，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房间尽头的门。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黑龙嘶吼一声，鼻中喷出绿色的火焰，长满了骨刺的尾巴在地上甩出一道又一道可怕的痕迹。
既然岚在这里，那么修也一定在这里！
他的眼神一凌，还没等他翻身而起，长满了骨刺的龙尾便向他狠狠拍来！洛逸向一侧翻滚躲开了这一次攻击，地面被击碎后扬起的碎屑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看着那道深不可测的裂缝，洛逸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便阴沉下来。
岚是真的想要杀死他。他再次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房间尽头的门，从地面上跃起，属于异能的红光笼罩在小腿之上，与那条向他撞来的龙尾狠狠相接在一起！
【极·念】本身的力量无法与龙相比，但如果加上了【公平格斗】的平衡效果，那么，他便足以与巨龙一战！
这一次交手对于两方都不讨好，两者这一击的力道都没有留情，力道相抵而产生的冲击让洛逸的半条腿瞬间感受到植入骨髓的麻意。鞋底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洛逸面色凝重地抬起头，下意识的将手伸向腰间，却只摸到了空荡荡的皮扣。
该死的，忘记武器都被卸下来了！他一咬牙，硬着头皮将异能附着在手臂之上，腾空一跃，狠狠地踩在黑龙的背部，同时紧锁住龙颈。要害部位被人死死的卡住，黑龙仰头发出一声怒吼，随后剧烈地挣扎起来。
“岚！你先冷静下来！我没有恶意！”洛逸勉强维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对着发狂的黑龙大喊道。
只可惜岚仿佛完全失去了属于人的神智，龙翼不断地扇动，试图运用肩部肌肉的抖动将背上的少年狠狠地抖下来。
洛逸紧锁眉头，打算先暂时将岚控制住后想办法打开门，却在下一秒听到了黑发少年有些焦急的喊声：“低头！”
他条件反射的低下头，一道黑影直接从他的头顶擦过，只要他再慢一点便能直接切断他的脖颈。
洛逸的瞳孔紧缩，棕色的眼瞳中逐渐浮现出数十道黑色的影子——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房间内已经出现了数十只体型不同的黑龙，他们或飞翔在半空之中，或趴在地上，又或者是紧贴在墙壁之上，冰冷的兽瞳死死的盯住他的身影。
他们是原本各自为王的顶级狩猎者，如今却合并在了一起，汇聚成一股恐怖的力量，死死地注视着他们的“猎物”。
【公平格斗】可没有办法作用在以一敌多的场面下啊……他有些苦涩地想道，敏锐的察觉到原本势均力敌的力量正在逐渐回归悬殊的局面。
察觉到洛逸手臂力度正在逐渐减小，身下的黑龙趁此机会一仰头将他甩了出去。洛逸狼狈地在地上缓冲了一段距离，才勉强稳住身形，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后背就感受到一阵巨力传来，骨骼艰难地发出嘎吱的响声，身体翻滚了三圈才停下。
少年用手臂支撑起身子，有些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鲜血。他强撑着身子向左侧一闪，躲过了锋利的龙爪。龙爪毫无阻碍的深深刺进地面之中，留下五个坑洞，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如果这地面换成人的血肉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这场战斗一下从一对一变成了围攻，攻击接连不断的袭来，但令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被群起而攻之，反而这群黑龙像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秩序，以一种固定的流程轮流对他进行攻击。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身上还是不由得挂了彩。
同时面对数十只龙实在是过于艰难，肺部因为过度呼吸而不断的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运行。使用过多的肌肉酸软到让他以为自己马上就得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背靠在墙上，暂时缓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对着终端里的黑发少年说道：“看来他是真恨我。”
洛逸没有说这个他是谁，菲德沉默了一会，姑且把他说的当成本体。
“再这样下去你撑不住。”他十分客观地点评道。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洛逸身上原本就有还未愈合的伤口，此刻又在数十头黑龙的围攻下撑过了五分钟的时间，不说是强弩之末也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洛逸嘴角上扬，自嘲地一笑，嘴唇上的伤口裂开，溢出血珠。他向着旁边一躲，动作却失去了一开始的灵敏，在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闷哼一声，随后说道：“我当然知道我撑不住了。”
他站定身子，看着对他虎视瞻瞻的黑龙们露出了苦笑，小腿之上泛起使用异能的红光。只不过这一次，目标却不是反击。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黑龙像是戏弄猎物的猎手那般不群攻而上，反而是轮流上阵，但也给他留下了一丝生的希望！
洛逸的小腿覆盖上一层棕色的绒毛，那是凡堤多异能附体的证明。下一秒，少年的身影变为了一道棕色的流影，狠狠地撞在了纯白色的门上！但事情并没有如同他所想象的那般展开——红光散去，那扇门却纹丝不动。
洛逸张开口吐出一口鲜血，异能附体状态逐渐散去，眯起了眼睛，有些苦涩地看着逐渐向他靠近的黑龙群，缓缓地靠着那扇白色的门坐在了地上。
“看来今天难逃一死了……”他好像叹息一般说着，随后打开了终端，黑发少年的脸色很差，抿着唇看着伤痕累累的他。
“我要是死了之后，你应该还能通过终端系统离开这个地方吧？”
菲德冷冰冰地反驳了他的话：“那可能是不行了，就让我留在这里跟你陪葬吧。”
明明是这么坏的语气，棕发少年却噗呲一声笑出了声。他的眼底情绪翻腾，倒映着面前的一片黑影。
“还是算了吧，我比较想一个人上路。”
异能发动的红光再次亮起，只不过这一次，亮起的部位却不局限于四肢，而是——全身。
这是所有异能者生来便掌握的天赋：那就是以自身的生命为代价，燃烧自己的异能，让它爆发出极大的威力，从而达到同归于尽的目的！
看出了他的意图，黑发少年的眼中闪过惊恐，有些不可置信的喊道：“你疯了吗？你难道要学20年前那一次跟整个中心城都一起变成灰烬？！”
“那又有什么不好，他既然要杀我，我就合他的心意去死！”洛逸咧嘴笑了起来，菲德莫名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疯狂，“你放心好了，我会控制好强度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苍白到泛青的手便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力度大到仿佛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黑发少年咬牙切齿地从光屏中探出半个身子，在他的耳边恶狠狠地说道：“那我可信你个鬼。”
下一秒，随着电磁共鸣的刺耳声音响起，世间的一切声响仿佛都逐渐远去，只留下这危险的嗡鸣声。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在他不可思议地注视之下，菲德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崩散成了无法用言语形容色彩的粒子，仿佛是被风吹散的泡沫，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难以形容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就像是濒死的蒲公英，又像是将人的骨灰洒向大海，安静而又壮丽的迎接着死亡。
而房间里原本体型各异的黑龙群也全都崩散成了粒子，只留下了最中央的那一只。那头疑似原初体的黑龙仰头长啸一声，绿色的兽瞳中充满了不甘。他的身躯从龙翼的末端开始消散，富有光泽的鳞片也崩溃成了黑色的粒子，但无论身躯已经溃散到什么程度，直到他头颅消散的前一刻，那双绿色的眼睛也一直凝视着房间尽头纯白色的门。
他是一头守望的黑龙，如今也算是尽到了职责去死。
洛逸的身体完全僵在了原地，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跌跌撞撞的朝着粒子消散的方向扑去，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少年的身躯已经消散到了脖颈，他眯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语气称不上客气。
“不就是自爆吗？我也会。”
菲德消散了。
洛逸站在原地，房间中除了方才打斗而留下的种种痕迹之外，便只留下中央那一枚圆柱形容器。他莫名感到了茫然，以及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有想过菲德会为了救他而自爆，明明他们应该还称不上是朋友……
“我感觉你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东西。”熟悉的声音响起，洛逸堪称是手忙脚乱的打开了光屏，黑发少年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光屏之上，只不过看起来有些虚幻。
那一瞬间，洛逸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完全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半晌，他才仿佛做梦般轻飘飘地说道：“你，你没事？”
“其实还是有点事的，就比如说我以后都只能呆在终端网络里了。”菲德向后退了两步，展示出自己完好无损的全身，“只不过生活在网络世界里多好，不是吗？”
少年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但洛逸的心脏仍旧如同被挂上了沉重的铁，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但他知道，此刻若是说出安慰人的话便会被少年狠狠地怼回来，因此也只能狼狈地别开了眼。
他的内心有很多句话，但千言万语最后只能汇聚成一句：“……那就好。”
菲德扫了一眼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勉强，但倒也没点出来，只是对着那扇纯白色的门说道：“看守最终关卡的恶龙已经死了，现在就去挑战大反派吧，洛逸先生。”
洛逸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修不是反派，但很快又联想到方才岚毫不掩盖的杀意，又默默地将即将吐出的话咽了回去。他闭了闭眼，转过身，推开了那扇象征着最后终点的门。
随着一阵白光闪过，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之中。他手腕上的终端自动被剥离出来，掉在了地上，而光屏之上的菲德注视着他消失的背影，垂下了眼睫。
“去吧，去带来真实。”
他是活在终端系统中的幽灵。
如果终端停止了运行——那么，他也会迎来真正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