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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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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稚没有听程凇的话。

她让来接的程家司机先走, 一个人坐在校外的公交站台上等了很久。

球赛打完将近十点半,冬夜的雪一直没停,翻飞飘落在路灯底下。街道两边的行道树枝被雪压得低垂着,不时窣窣颤动。

岑稚被冻到快要僵掉, 校门口陆陆续续出来一群人, 热闹地笑着闲聊。

有人眼尖地瞥见岑稚, 用肩膀撞了下程凇:“诶, 那是不是你妹妹?”

程凇从微信聊天框里抬头, 果然看到不远处快要被落雪淹没的人,眼里闪过讶然, 他收起手机走过去。

“怎么还没回家?”程凇立在她跟前, “不是让你先走?”

被问的人不说话, 用通红僵硬的手指抚掉羽绒服上落的雪,站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她眼睛也很红。

程凇和她对视几秒,想开口,被她抢先打断:“是因为游戏吗?”

“什么?”程凇没听懂。

“是因为游戏,你才喜欢她吗?”

十六岁的少女初次心动, 天真固执到一根筋,她坐在这里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陪着他的一直是自己,他却先喜欢上了别人。

于是把一切归结于游戏。

呼吸在寒冷的风里蓬松成白雾, 岑稚伸出手,小心地拉住程凇的外套衣角:“如果是这样, 我也可以学的。”

如果是因为游戏。

我也可以学的。

我也可以陪你。

你能不能等等我, 不要喜欢别人啊。

或许是她声音太小。

程凇没有听清。

他隔着白雾安静好一会儿, 然后笑起来:“什么游戏不游戏的?”

他揉了揉她脑袋, 撸小动物似的,屈指弹她额头,低声道,“岑吱吱。”

“你别跟着我学坏了。”

三班的班花谈了不到两个星期就分了,岑稚放学听见程凇和朋友说是因为太粘人,他喜欢独立一点的。

可是隔周有个很可爱很会撒娇的女生给他递情书,他也答应了。

他谈过的恋爱没有重样的,猜不透他喜欢什么类型。来找岑稚打听的女生数不胜数,岑稚自己也不知道。

高一下学期已经分科了,程凇在理科实验班,岑稚在文科。东西两栋楼离得很远,只有刻意装作偶遇,她才能碰见他,以及和他动作亲密的女生。

岑稚努力和程凇保持距离,他谈恋爱时她会让自己暂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尽职尽责扮演好旁观者角色。

算是给自己留点体面。

原本只有上下学会一起回家,后来岑稚高二干脆搬出程家租房子住。

理智上知道程凇和她没可能,却还是在课堂之余,开始学着怎么打游戏。

岑稚长这么大很少玩游戏,上次接触这个可能还是俄罗斯方块。

她在网上找了视频,跟着练,依旧菜到让人发指。勤勤恳恳地和人机对战一周后,她有了点自信,试探地走出新手村,选择匹配周围队友。

结果开局就被对方按在地上摩擦,着急忙慌地哪个技能亮按哪个。

不出意外送了人头。

队友暴躁地开麦骂她:“鲁班怎么回事啊?小学生放假了能不能别上网,把手机还给你妈!老子在键盘上撒把米让鸡过来啄都比你打得好!”

头一回被人骂这么长一串,岑稚直接懵了。她用半分钟消化了下,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把他们坑得很惨。

于是也开麦道歉:“对不起。”

女孩子的声音干净清甜,像一杯夏日里浸着碎冰的樱桃冰沙。

团队频道里微妙地安静下来。

吕布不吃这套,还要接着骂。

“——她菜怎么了?”

耳机里冷不丁出现道清澈好听的声线,懒洋洋的带着点不耐烦,“她是被对面打死的,又不是自杀。你冲她凶什么?搞清楚自己是哪边的。”

岑稚正心虚地挨训,闻言一愣,看向聊天框,发现是同队里的钟馗。

他开麦之后。

所有人默契地保持沉默,连那个暴躁吕布都老老实实闭了麦。

没想到会有人帮自己说话,岑稚在聊天框里输入‘谢谢’。

准备发出去时,她意识到这是团队频道,犹豫了一下,又删除。

频道里冒出新消息。

[队伍]vento(钟馗):鲁班,你等下跟着我。

“……”岑稚眨眨眼,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之后,连忙打字。

[队伍]爱吃螃蟹(鲁班):好的。

岑稚在泉水复活,听话地跟在钟馗身边,耳机里的声音又响起:“待会儿去下路,我勾到谁你打谁。”

他交待,“打完就回来躲我后边。”

不知道是不是耳机的问题,岑稚总觉得听他讲话,耳蜗里酥麻发痒。

她抬手扯一下耳机线,不太理解这个‘勾’是什么意思,还是答应。

鉴于刚刚给团队拖了后腿,岑稚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操控着鲁班迈动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上前面长得凶神恶煞的幽蓝色英雄,生怕再出错。

两人打完红,钟馗领着鲁班躲到河道墙边的草丛里:“准备下。”

他说完的下一秒,手中钩子快准稳地将对线英雄勾过来。对面在补兵,被偷袭得措手不及,岑稚手忙脚乱地扛着炮冲上来,把对面硬生生耗死。

耳机里传来机械女音。

岑稚看着屏幕中央跳出来的鲁班头像,有点惊讶地睁圆眼睛。

这就。

拿到。

人头了?

钟馗收完兵,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谁说你菜?这不挺帅的么。”

他声音轻轻慢慢的像在哄人。

岑稚耳根有点发烫:“谢谢。”

那边没再开口。

接下来半局顺风顺水,在钟馗和韩信的庇护下赢得毫无悬念。

岑稚全程跟着钟馗被他带飞。

结束前,韩信开麦问岑稚:“鲁班刚来峡谷?”

岑稚:“嗯。”

“要不要加个好友?我陪你练。”

岑稚迟钝地没察觉出这句话里的暧昧暗示,认真拒绝:“不用了,我想找个水平类似的慢慢摸索,谢谢你。”

韩信自讨没趣地关了麦。

岑稚退出游戏时特地又看一眼钟馗,打消了发送好友申请的念头。

他好像很厉害。

还是不去拖人家后腿了。

后来一周,岑稚锲而不舍地在峡谷里寻找和她手残同等级的小伙伴,差点被人轮着举报到禁止参加排位赛。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某把匹配局里遇上她的天选菜狗队友。

句号同学。

岑稚做什么事都会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确保一定要做到最好。

她把号练上钻石的那天,班里有人说程凇和高三学姐分了手。

程家老爷子过六十大寿,裴芹让岑稚坐家里的车回来。于是时隔多天她又等在篮球场外,一页习题写完,有男生从看台跑下来,给她递情书。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男生红着脸把信封放到她题册里,快步走开了。

岑稚拿起信封,身前落下片影子。情书被人屈指夹住,指弯一勾,抽走。

她抬头,看见程凇。

她似乎有段时间没见他,他头发剪短了,衬得眉目英挺到有些凌厉。

扫一眼情书上的名字,程凇用信封轻轻敲了下她发顶,语气漫不经心:“好好学习,不许早恋。”

他的口吻很像长辈教训小孩。

岑稚忽然就叛逆心起:“你能早恋为什么我不能?你凭什么管我?”

程凇:“凭我是你哥。”

岑稚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哥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

程凇顿住了。

岑稚说完自己也愣了下,不敢看程凇的表情,抿着嘴匆匆低下头。

手指忐忑又不安地将题册纸张一角搓成圆柱,生怕程凇真的生气。

跟前的人看她好一会儿,开口。

“岑吱吱。”

岑稚:“……嗯?”

“你这叛逆期来的是不是有点晚?”程凇问,“还是谁欺负你了?”

有酸苦的情绪从堵闷的胸口冲上来,像嚼碎柠檬籽,涨得她喉咙发疼。

岑稚小声说:“没有。”

程凇屈膝在台阶上蹲下来,目光和她的脸平齐,看见她眼圈泛红:“那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跟哥哥说说。”

他又当自己是她哥哥,岑稚深吸一口气,叫他名字:“程凇。”

她盯着他的眼睛,“你谈那么多次恋爱,是谁都可以吗?”

她现在游戏打的挺好。

不想她黏人,她也可以很独立。

所以,能不能也看看她呢。

后面的话都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因为程凇说,也不是谁都可以。

“你肯定不行。”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岑稚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学习上。她退回兄妹关系里,甚至在程越江面前替程凇隐瞒早恋。

给他打掩护。

一开始会难过,后来发现那些女生里好像没有程凇真正喜欢的。

她干脆催眠自己别放心上。

高考结束,岑稚去了临安大学。程凇在她隔壁城市读临床医学专业,离得不算远,有直达的公交车。

程凇有时不忙会过来找她。

岑稚不贪心,她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反正他不会遇到喜欢的人,等他停下脚步的那天,转身也能看见她。

直到大二那年春季运动会,岑稚报名女子八百,程凇来临安大看她比赛。

她跑完第一圈路过新闻专业的看台,抬头望去,程凇支着下巴坐在树荫里,拎起手里那瓶水对她晃了下。

心里揣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岑稚冲向终点线,将欢呼甩在身后,雀跃地去找他,发现跳远场外围着堆人。

油画专业的系花崴到脚,校医还没赶来,帮她处理伤口的是程凇。

年轻男人敛起高中时期的桀骜难驯,在这种场合显得沉稳可靠。

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被白袜包裹的脚踝,头也不抬:“这儿疼吗?”

油画系花的脸上泛起薄红,看向他的眼睛里明亮地坠着光。

岑稚站在人群外,远远望着两人。扎起的马尾松垮垮地散落在她肩上,额发被汗湿。刚剧烈运动完,她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发烫,指尖却冰凉。

那瓶水被程凇搁到一旁地面上。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她。

岑稚听说过叶辛楚。

临安大贴吧里很出名的美女。

她从那天起就知道,电视剧里的狗血套路是真的,艺术来源于现实。

青梅竹马总要撞上一个永远也比不过的天降白月光。

岑稚做了整宿颠三倒四的梦,睡醒时甚至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整间卧室陷入昏暗,像沉进一潭黑黢黢的沼泽。

空调显示屏反出荧荧白光。

岑稚揉了揉昏涨的太阳穴,黑暗让她身体本能的感到压抑。她掀开夏凉被从床上坐起来,清醒会儿后,趿拉着拖鞋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大片阳光铺洒进来,灿烂刺目。

右手挡在脸前,不适地眯起眼,岑稚哈欠打到一半,突然想起来。

现在是下午。

她从昨天晚上一觉睡到刚刚。

搁平时周末肯定没事。

但她今天约了人。

岑稚吓得赶紧把剩下一半哈欠给咽回去,转头扑到床铺上捞起手机。

四点二十。

距离谢逢周约定的时间只剩十分钟。

向来是她等别人,从没让别人等过她,更何况对方是谢逢周。

需要供着的乙方爸爸。

她怎么敢啊。

岑稚一阵风似的冲进洗漱间,凉水洗把脸,防晒也没涂,嘴里咬着皮筋边换鞋边扎头发,用脚带上门。

粉色小电驴飚出生死时速,紧赶慢赶终于卡着点到了汶街书咖。

岑稚找个地方停好车,三步并作两步地推开书咖的玻璃门。

盛夏午后烈日毒辣,卷着热风扑上她的后背,屋里冷气也直直地兜过来,岑稚顿时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微喘着气站在门口往里望。

书咖人不多,她很快找到谢逢周。

他坐的位置挨着一整排书架,桌面上放着台笔电。戴了顶黑色棒球帽,双手环胸,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因为后边座位有个人正和他搭话。

那人应该是对他电脑上运行的程序很感兴趣,面带羡慕地问了句什么。

他下巴一点屏幕,懒散回答。

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谢逢周把头转过来,坐直了些。饶有兴致地将岑稚从下往上打量一遍,等人走近,他挑着眉问:“刚抢完银行过来的?”

“……啊?”

岑稚停在他跟前,闻言茫然。

谢逢周:“你戴头盔干嘛?”

岑稚懵逼三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头盔还没取,怪不得呼吸闷得慌。

“不好意思。”她窘迫地红了耳朵,解开搭扣把头盔摘下来。

除掉头盔上蒙着的那层水雾,眼前的世界顿时清晰不少。

岑稚这才发现谢逢周今天还戴了眼镜,无框,镜片很薄,衬得他眉目间有几分拒人于外的疏懒斯文。

这人好像怎么样都特别好看。

时尚的完成度果然还是看脸。

岑稚正要挑他对面的位置坐,谢逢周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

“你坐这儿,等下方便运行。”

岑稚哦了声,乖乖过去坐好。

不同于其他男生桌面上花里胡哨的二次元萌妹,谢逢周电脑桌面很干净,壁纸是系统自带。别说游戏,连个社交软件也没有,应该是他的工作本。

立式空调机正对着这边,冷风接连不断涌来。岑稚坐下不多时就冻得手肘冰凉,她不动声色地摸摸胳膊。

强劲的冷意被阻断。

谢逢周站到她后面,隔着椅背,微微俯身,左手撑在桌面上,另只手握着鼠标点进优化好的浏览系统。

岑稚仰头就能看见他线条清晰的下颌骨,于是端正坐姿,不再动作。

系统运行非常流畅,之前提到的问题全部得到优化解决。和原先相比与其说变化很大,不如说降维碾压。

岑稚彻底明白了当初同事说,要升级就升到顶配是什么意思。

其中有个搜索动画吸引了岑稚的注意,加载缓慢时,屏幕中心会冒出Q版的戴着老花镜翻报纸的老爷爷。她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原理啊?”

她前面一直很安静,冷不丁来这么句话,谢逢周不由得低头看她。

岑稚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面上,背也挺直,课上听讲似的。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眼里亮闪闪,像装着细碎的星星,满脸旺盛的求知欲。

——这姑娘对什么都挺感兴趣。

除了男人。

清心寡欲的。

谢逢周握着鼠标点进搜索框,语调散漫地道:“欧姆定律知道吗?”

“嗯嗯。”

“和这个没有关系。”

岑稚:“…………”

身后那人捉弄过她,手肘支着她椅背,抵住下巴,气息细碎地笑起来。

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岑稚耳廓,带出细微的痒,从耳洞钻挠到心尖。

岑稚往后躲了下,却和他离得更近,这次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很难描述。

有点像青绿通透的松针和新鲜清苦的榛果一起被碾碎,又或者充满氧气的清晨的森林,不热烈也不疏离。

干净再带点轻微苦涩的木质香。

“其实也没什么原理。”谢逢周笑完,说,“很简单的动画效果……”

他敛起戏谑,认真解释。岑稚思绪却开始跑偏,没头没尾地想到来之前做的那个梦,教她打游戏的钟馗。

原来她高中真和谢逢周有过交集。

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鲁班是谁。

岑稚忍不住仰头瞧他,这个角度,对方修长好看的脖颈线条一览无余。

冷白皮肤映出细细的青色经脉,喉结随话音上下滑动,印着块红痕。

到底是不是疤痕。

岑稚又冒出好奇心,正琢磨着,头顶那人停下讲解,慢悠悠地问。

“在看什么?”

岑稚回过神,立刻收回目光。发现这样显得她很心虚,于是又找补一句:“你身上的味道还挺好闻的。”

话说出口的下一秒。

岑稚反应过来。

……阿西。

她在对谢逢周耍什么流氓。

脚趾头又开始动工,岑稚果断选择装死,若无其事地盯着电脑屏幕。

被耍流氓的人安静片刻,蓦地低声笑了下:“我身上什么味道?”

不等岑稚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撑在岑稚左侧桌面上的手,横穿过她身前,低头用鼻尖凑近衣服袖口。

几乎将她整个儿圈进怀里。

岑稚只能躲在他手臂和胸膛之间的小空间里,尽量前后不挨着。

好在谢逢周很快放下手。

“我怎么没闻到。”他语气蛮遗憾,主动将话题又带回系统上,“刚刚聊到阅读积分对吧?”

“……嗯。”岑稚心下莫名松一口气,定定神,专心投入工作中。

收尾加反馈结束将近下午六点,窗外行道树枝叶在风里簌簌晃动。

谢逢周合上电脑,和岑稚说了声,跟着老板去楼上接谢五折。

她这才知道,他把见面地点约在这里,是因为书咖二楼有宠物乐园。

一个人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岑稚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微信置顶没有任何消息进来。

程凇真的很少主动联系她。

岑稚是个做事从不后悔的人,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与其设下一千个“如果当初”,不如努力改变现状。

可她梦里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没告诉程凇她有八百米比赛,程凇不来临安大看她,他和叶辛楚就不会认识。

……她真的好卑鄙啊。

一点也不坦荡。

岑稚心里堵闷地难受起来,她按灭手机屏幕,额头轻轻抵在桌面上。

默不作声地盯着地板。

垂落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对雪绒绒的三角耳朵,内里还是嫩嫩的粉色。

岑稚一愣。

那对耳朵动了动。

紧接着,萨摩耶把小脑袋也探进来,圆润清澈的眼珠亮晶晶地瞧她。

岑稚抬起头,谢逢周正倚在她旁边的桌沿上划手机。

应该没看见她方才的低落。

岑稚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展露情绪起伏,她迅速整理一番,恢复如常,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系统运行检查完了,那我就先……”

“方便带五折出去转一转吗?”谢逢周截断她,“我有点事要办。”

岑稚低头看了眼乖巧蹲坐在他脚边的萨摩耶:“……去哪儿转?”

“外边遛一圈就行。”谢逢周把牵引绳递给她,“等下门口见。”

岑稚从小到大都没有养过宠物,也没有遛过狗。谢逢周让她带着萨摩耶转一转,她就正儿八经地紧紧攥着牵引绳,沿着柏油路在街边转了一圈。

盛夏的傍晚起了风,不再像她来时那么热,但阳光依旧灿烂到晃眼。

街对面有老摊主在卖气球,胖嘟嘟的青蛙恐龙小怪兽挤作一团,系着细细的绳线五颜六色地飘在半空。

萨摩耶眼巴巴地望了会儿,回头冲岑稚小声汪一下,暗示得含蓄又腼腆。

岑稚秒懂,牵着它到对街,给它挑了个圆墩墩的绿色小恐龙。

弯腰把绳线绑到它肚皮上。

萨摩耶开心地摇着尾巴,蹦蹦跳跳地跟着气球打转,微抬起前半身,用鼻尖和脑袋将气球往上撞。

气球被轻飘飘顶到半空,又晃晃悠悠地落下来,它仰着小脑袋追着气球撒欢地转两圈,再蹦一下给撞回去。

狗勾的世界里没有烦恼。

一只气球就可以让它开心成兔子。

一路嘚瑟地往前冲。

岑稚拽着牵引绳被它带着跑,风从耳边哗啦灌过,心情也轻快起来。

最后转了两圈,超额完成任务。岑稚带着五折回书咖,谢逢周已经等在那儿了,右手拎着罗森便利店的袋子。

岑稚把牵引绳还给他,看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杯酸奶,拆开包装,屈膝单腿蹲下,放到萨摩耶面前的地砖上。

很显然是五折经常吃的牌子,它摇着毛绒绒的尾巴凑上去。

谢逢周又递给岑稚一杯。

另外的牌子,草莓味。

岑稚意外还有自己的份,感觉好像在被他当宠物投喂,摆摆手:“不用了,留着哄小朋友开心吧。”

她说的小朋友是指萨摩耶。

谢逢周没有开口,下颌动了动,吹出个浅绿色泡泡,接着,他把泡泡咬破,发出“啵”的一声清脆声响。

岑稚闻到淡淡的青柠味。

她听见谢逢周懒懒地嗯了声,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而后把头上的棒球帽取下来,抬手扣到她发顶。帽檐落下阴影,遮住傍晚滚烫的霞光。

他不躲不避地望着她,很直接地道:“我这不正在哄吗。”

岑稚回了四季海,家里安静到在玄关处换双鞋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她趿拉上拖鞋进客厅,整个人扑到柔软的沙发里,身下有什么硌着腰。

岑稚摸索着把那杯酸奶拿出来,拎到眼前,若有所思地瞧了会儿。

她举着酸奶翻个身,仰躺着,目光透过酸奶杯望向天花板,想起她和谢逢周在峡谷之前,好像还见过一次。

应该是2015年,高一刚开学不多久,她周末照例到西河街找卫杨。

老爷子去进货,她留下来看店。

西河街是老城区,沿街一路开着网吧网咖游戏城,隔巷还有片篮球场。

周末学生很多,小卖部里陆陆续续有人来。岑稚忙了半下午,短暂地歇息了会儿,准备把数学试卷写了。

选择题还没有读完题目,门上悬挂的老旧风铃叮叮咚咚响起来。

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挟着阵热风迈进店里,岑稚从试卷里抬起眼,只看到个站在货架前挑选东西的背影。

穿着纯黑色松垮的宽松运动服,单肩背着篮球训练包,带着抽条时特有的单薄瘦削,线条锋利干净。

她把头转回来,店里又来了人。

男人粗略扫过冰柜,随便拿了一瓶矿泉水,过来柜台结账。

他给了一张五元纸币,岑稚低头找了零递过去,被男人捏住指尖。

“……”

岑稚平静地掀起眼帘。

男人仿佛什么也没做,自然地松开手,装钱进兜里时,胳膊碰翻柜台上的水杯,不偏不倚洒到岑稚身上。

岑稚往后退开两步。白色棉布裙裙摆被浸透,布料湿漉漉地贴着皮肤。

“不好意思啊,手抖。”男人露出笑,抽张纸巾递去,目光如有实质般定在岑稚腿上,如潮湿黏腻的青苔。

不怀好意地等着她弯腰。

一滴水倏然从半空落下。

冰凉刺骨。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

——哗。

冰凉的液体掺着细碎冰碴,从垂直倾斜的瓶口涌倒而出,兜头兜脸地浇了他满身,顺着他的下巴流淌。

男人被冻得一个激灵,冰碴刺地眼都睁不开。他颇为狼狈地抹了把,怒气冲冲地转头:“操.他妈谁啊?!”

少年站在他后边,额头绑着根发带,短发凌乱地汗涔涔地支棱着,透着鲜活的蓬勃热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清瘦冷白的手指骨握着一瓶冰水,悬在他头顶,开口仍然对着他。

瓶里已经空了。

对上男人冒火的眼睛,谢逢周放下空瓶子,耸耸肩:“我手不抖。”

“也挺好意思的。”

“你他妈有病吧!”男人骂着伸手要去拽他衣领,他侧身避开。

“录着像呢哥。”谢逢周举起手机对着男人,“我可没满十八岁。”

殴打未成年罚款拘留,这小子一身名牌,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男人举着拳头硬是没挥下去。

谢逢周把手机屏幕横过来,丧心病狂地冲他挑眉:“来,笑一个。”

“……”男人顿时有种被调戏的错觉,脸色一阵变化,古怪地看他一眼,唾声晦气,大步不停直接走了。

等男人拐远后,岑稚才移开按在报警电话上的手,和跟前的人道了谢。

谢逢周没接话,按灭手机,把一杯酸奶和一板软糖搁到柜台上。

岑稚算完钱,他付款时,她发现他放在玻璃台面边缘的那只手,拇指外侧有小片擦伤,渗出一层薄红色。

犹豫了两秒,岑稚还是从书包里摸出一条创可贴,推到他面前。

“你要处理下吗?”

谢逢周低头扫一眼。

创可贴印满粉嫩的HelloKitty猫猫头。

见他只是看着,不吭声也没有什么动作,岑稚以为他不想要,有些尴尬地准备收回来,却被人先一步拿起。

谢逢周将创可贴撕开,贴到擦伤处,声音懒懒淡淡:“谢了。”

岑稚摇头,弯腰拧干潮湿的裙摆。

余光里这人没有走,接了个电话后靠在柜台上,拆开颗软糖,百无聊赖地用手机看球赛,应该是等他朋友。

岑稚把乱掉的柜台收拾干净,重新摊开那张没写完的数学试卷。

她做题很认真,过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谢逢周已经离开了。

柜台上留下个淡绿色的小东西,用软糖包装纸叠成的千纸鹤。

岑稚放下笔,把纸鹤拿起来。

叠得很精巧,一扯细长的尾巴,两边翅膀就会扑簌簌摆动。

她凑近,发现纸鹤还被人用柜台黑水笔点了一对圆溜溜的豆豆眼。

和纸鹤面面相觑片刻,岑稚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反差。

看起来又酷又拽。

居然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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