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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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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说谢家所有人里, 曲晟最不想和谁打交道,那必然是靳楠。

三十岁就能坐到亿嘉旗下亚太区珠宝品牌老总的女人,看着温柔,骨子里却是个雷厉风行不折不扣的女强人。

和谢亭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

但谢亭也没容易相处到哪儿去。

简言之就是谢逢周家里没有一个好招惹的, 包括谢逢周本人。

被靳楠淡淡地扫一眼, 曲晟腿肚子已经开始抽筋了, 很上道地对谢逢周使个眼色:“还不快松手。”

谢逢周一动不动, 面无表情。

对他妈的气场熟视无睹。

曲晟都要给这祖宗跪下了。

廊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

拖鞋踩着瓷砖地面, 很轻。

僵持的几人同时回头。

岑稚站在不远处,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宽松没款的衣服显得她整个人有种单薄到易碎的纤瘦。

面色却温和平静。

即使看见走廊上花瓶盆栽砸碎一片遍地狼藉, 也没有露出半分惊讶。

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向自己, 岑稚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

岑稚没见过靳楠,凭借和谢逢周相似的眉眼猜是他妈妈,但又不太确定,犹豫一下,乖巧道:“阿姨好。”

说完她转头望着程凇和谢逢周。

周围明显感觉到两人原本剑拔弩张,紧绷到一点就炸的气势在短短几秒内散的一干二净, 双双错开视线。

视线在程凇淤青的颧骨和嘴角停留一会儿,岑稚看向谢逢周。

这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眼角那块擦伤红了一片,下巴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划痕。

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岑稚伸手轻轻拉了下谢逢周的衣袖。

她什么也没说。

谢逢周却慢慢松开攥着程凇的手。

方子尧见状惊诧不已。

靳楠也极轻地扬一下眉。

曲晟在旁边简直感慨至极, 岑妹妹还真是把这混世魔王吃得死死的。

岑稚踮起脚把谢逢周歪斜的卫衣领口整理好,又拨了拨他凌乱的额发。

像在给一只大型犬顺毛。

被顺毛的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面上情绪依旧冷淡, 但那种冷硬嚣张到恨不得把程凇揍进ICU的架势却松散开来, 岑稚抬手给他拨头发时, 他还听话地把脑袋低下来了。

给他收拾好,岑稚主动拽住谢逢周清瘦的手腕,把人拉到靳楠面前,像家长给小朋友打掩护似的,面不改色地道:“阿姨,谢逢周他平时很乖的,今天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走廊陷入诡异的寂静。

方子尧想起自己刚刚去拦谢逢周时这人看他的眼神,就一个激灵。

绝不是什么好人。

打起架来比程凇还混。

乖?

方子尧默默望着岑稚。

把人小姑娘骗成这样,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没跑了。

半晌,靳楠开口:“不是已经领过证了吗?怎么还叫阿姨。”

居然还真是谢逢周的妈妈,岑稚顿了顿,改口:“……妈。”

靳楠嗯一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和程家这小孩说。”

岑稚闻言回头看了眼程凇,发现他眼神有点空,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让她莫名心里堵了一下。

没看多久,被人握着手腕的人反客为主将她牵起,冰凉修长的五指分开她指缝穿进去扣好,骨节硬邦邦地硌着她,略显强势地拉着她往回走。

他力气很大,岑稚被硌得手疼,不由得仰头,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等离靳楠远些了,岑稚才问:“你脸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她没问他为什么和程凇打架。

……或许根本不关心。

谢逢周低头对视上她那双圆润干净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就像程凇说的那句,他也猜不出自己在她心里到底什么位置。

“……不用。”谢逢周别开眼,用另只手推开病房门,带岑稚进去,“你怎么出来了?被吵醒了?”

“没有啊。”岑稚脱掉拖鞋,掀开被子坐回病床上,“我太饿了。”

被饿醒的。

谢逢周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了家里还煲着汤,我现在回去。”

他转身要走,脚步一顿,又把头转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岑稚没懂。

谢逢周下巴朝门外抬了下。

岑稚明白过来,点点头:“阿姨看起来挺好相处的。”

谢逢周不置可否,离开之前好整以暇地瞥她一眼:“是咱妈。”

靳楠不多久回来,岑稚坐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就把书合起放到一边。

靳楠在床边坐下,道:“上午有个会要开,所以没能早点过来看你。”

她语气带着三分歉意,岑稚赶紧摆摆手:“我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还是阿姨……”

岑稚卡一下壳,很生硬地改过来,“还是妈妈的工作要紧。”

张慕青离世后,她有十几年没叫过这个称呼了,在程家也叫裴阿姨。

好在靳楠并不在意,从果篮里挑个橘子,边剥边道:“你和逢周结婚后也没有回过老宅,逢周说你是记者,平时工作忙,我跟他爸就不好意思催你过来。等你养好伤,和逢周一起回家吃顿饭吧,大家都想见见你。”

大家。

岑稚敏锐地捕捉到这俩字。

看来谢逢周家里人还不少。

回家这个词和妈妈一样陌生,岑稚听话地点头答应:“好的。”

女人有一双很美的手,剥橘子的动作优雅从容,岑稚注意力被吸引,又听靳楠道:“对了岑岑,你和逢周商量下,什么时候搬到枕春禾去。”

“他爸在那给你们添了套婚房,环境不错,安保也好,最重要是离老宅近,随时都能回来,人多热闹。”

靳楠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岑稚,语带不满,“逢周大学那会儿在御庭看房子我就不太赞同,那小区安保一看就不行,果然,让你被人盯上了。”

“……”

岑稚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御庭水湾那栋房子竟然是谢逢周自己买的,还是读大学那会儿买的。

天知道她当时还在苦逼兼职。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虽然不知道枕春禾在哪儿,但御庭水湾这种高档小区被靳楠说的像烂尾楼,岑稚觉得有必要替开发商正名一下,接过橘子:“谢谢妈妈,但我还没有和谢逢周住一起,我在四季海。”

靳楠正抽湿巾擦手,闻言讶然:“你俩没同居?”

听到这个词,岑稚耳根一热,有些尴尬地回答:“……没有。”

靳楠皱起眉,小声嘀咕:“这小混蛋在搞什么,领证不吱声,婚礼也说不办,现在还不跟人住……”

琢磨片刻,靳楠得出个结论,温柔拉起岑稚的手,凑近她压低声音:“乖宝,你说实话——你和谢逢周是不是夫妻那方面生活不太协调?”

“!!”

岑稚一个初吻都还在的人,哪儿听谁和她说过这种话。当即被口水呛到,脸色涨得通红,连连摆手,磕磕绊绊道:“没没没、没有。”

她说的是没有那方面生活,靳楠以为没有不协调,心下纳闷,抬头扫一眼病房,这才发现缺个人。

“那小子去哪儿了?”

见话题转移,岑稚猛地松一口气:“哦,他说回去盛汤。”

靳楠诧异:“他自己做的饭?”

应该是吧。

岑稚刚一点头,靳楠满脸欲言又止,问:“你最近惹到他了?”

岑稚茫然地眨眼:“没呀。”

“那他为什么要害你?”

“……”

果然是亲妈。

这怼人的功夫如出一辙。

谢逢周家里的人相处起来似乎都很轻松愉快,岑稚晚到走廊,所以没有发现靳楠前后气场变化简直是两个人。

又聊一会儿,靳楠还有客户要见,临走前叮嘱岑稚好好养伤。

拎着包离开。

岑稚不知道靳楠和程凇说了什么,她住院的后两天程凇没再过来。

方子奈带着大包小包零食来看她,说程越江知道程凇在医院跟人打架的事情勃然大怒,要关他一个月禁闭。

岑稚听完,没有发表意见。

方子奈觑她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岑哥,你真的喜欢程淞哥吗?”

这件事闹成这样,方子奈知道不稀奇。岑稚大大方方承认:“嗯。”

“但现在不喜欢了。”

方子奈很懊恼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说不定无形中很多关于程凇的话还对她造成伤害。但看见她这样坦然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又舒口气。

她表情红橙黄绿青蓝紫地变,岑稚好笑:“你在想什么?”

“想你还好不喜欢了。”方子奈蹭过来抱住她,“事先说好我对程凇哥没意见——我觉得你和他一点都不般配,跟他在一起你只会受伤,像他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根本不可能为谁渣男上岸海王收心。”

“他到现在可能都没想明白,对你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说明他心里没有爱这个概念。”

“任何一段感情走到最后,都是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

方子奈松开岑稚,认真道,“所以岑哥,教别人怎么去爱太难了。”

“爱应该是相互的。”

这些道理很简单,岑稚觉得她看得还没有一个比她小的妹妹清晰。

难道这就是年纪越小越清醒?

岑稚不禁感叹:“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你居然是个感情大师。”

方子奈翘起尾巴:“当然,我可谈过不下三十个男朋友。”

……行吧。

原来是谈得多见得多。

初恋即结婚的岑稚同学还没有体会过恋爱的快乐,忍不住有点好奇:“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经历丰富的方大小姐一秒兴奋:“那我就有话说了。”

话题一旦展开。

接下来无穷无尽。

谢逢周刚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她俩在聊,见岑稚挺开心,就没说什么。

结果等晚上九点该睡觉了,她俩还在聊,被冷落一下午的谢少爷忍无可忍地合上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

方子奈正和岑稚叭叭如何辨别渣男,头顶落下片阴影,她仰起脑袋。

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九点了。”谢逢周双手环胸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低头睨她,“需要找人送你回家吗,妹妹?”

方子奈对这位声名在外的拽哥还是有点子敬畏的,当即刷地站起身。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

走之前还凑岑稚耳边嘀咕一句,“桃花眼——这就是我说的渣男相。”

旁边倚着桌子的渣男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小点声,别让我听见。”

“……”方子奈立马抄起车钥匙溜出门,“岑哥我走了,拜拜!”

“路上小心。”

岑稚正对着门外挥手,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一下。

她反手摸出来,手机屏幕亮着,进来条短信,号码的主人着实让她意外。

是谢怀榆。

两个月见不到一面的顶头boss。

面试那次被大佬当场加题的恐怖场景历历在目,岑稚不由得紧张地咽下嗓子,指尖小心点开那条信息。

消息只有短短四行。

【致岑稚:

凡事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你会成为一名像你母亲那样优秀的记者,但我不太希望你像她那样。】

“……”

岑稚愣住。

将消息来回看几遍。

好一会儿,她按灭屏幕,紧绷的心弦松下来,取而代之是浓重的压抑。

谢逢周回着靳楠微信,眼角余光瞥见岑稚慢吞吞地躺下去,扯高被子将自己整个儿蒙进去,鸵鸟埋沙似的。

“干嘛。”谢逢周挑着眉,收起手机,弯腰去扯她被子,“和你朋友能聊三个小时,和我待一起就自闭了?”

躲在被子里的人一声不吭,在里头蜷起来,紧捏着被角没让他扯开。

谢逢周顿了下,松开手。

用脚把椅子勾到床边坐下,手肘支在床铺上撑着下巴,另只手找到她肩膀的位置,伸出根手指轻轻戳了下。

“怎么了?”他声音懒洋洋的,“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

岑稚本来有点潮湿孤单的难过,被他这样一打岔,又不好再矫情了。

她没说话,在被子里翻个身,从背对谢逢周变成转向他。

病房开着灯,薄被里投进朦胧昏沉的光,岑稚安静片刻:“谢逢周。”

被喊的人嗯一声:“说吧。”

“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讲过我爸妈的事。”岑稚吸吸鼻子,小声道,“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出事了。”

薄被外又嗯了声。

这次温柔下来。

“你应该不知道那则新闻,毕竟你也就比我大几个月。”岑稚垂下眼,“简单来说就是场大型火灾,他们为了救人,双双牺牲了。其实……”

喉咙里酸涩涌出什么东西,岑稚连忙咽下,清清嗓子,“其实我爸给我妈争取了逃生的机会,她没走,她护着一对双胞胎离开,自己被货架砸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恨他俩。”眼泪顺着鼻梁划过侧脸,在流进耳蜗之前,被岑稚平静地抹掉,“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非得去保护别人。尤其恨我妈。她护着双胞胎逃离了火海,对,我承认,她很伟大。”

“然后呢?”

“然后那两个小孩还有妈妈。”

“……我再也没有了。”

后面的声音哑得不成调。

薄被底下几不可见地轻颤。

病房里陷入安静的沉默。

过了会儿,薄被一角被掀起,有只手从底下推进来小包拆开的抽纸。

“谢、谢谢。”岑稚哽咽着道谢,抽出张纸巾囫囵地擦掉眼泪。

她缓了缓,瓮声瓮气地继续,“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能理解他们。”

“我大学报了和我妈一样的专业,成为了和她一样的记者,阴差阳错进了她当初工作的地方。”

“虽然这样说很土,但我觉得这就是命运安排好的。我嘴上说我爸妈很傻,但换成我,像这次人贩子,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会选择举报的。”

岑稚捏着湿漉漉的纸团,自嘲道,“可能我们一家都是傻子吧。”

被子一角又被掀开。

这次伸进来的是摊开的掌心。

岑稚把团成团的纸巾放到谢逢周手里,他拿出去扔进纸篓。

被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岑稚透过被子,隐约见到外面那道人影拉开椅子,屈膝蹲下,趴在床边,隔着层薄被说:“挺好的啊。”

她听见谢逢周声线松软道,“这世界上总得有傻子去维持聪明人的平衡。”

岑稚微微一怔。

“而且就算你举报一百遍,我也不觉得你傻,相反,我可能会说。”

谢逢周顿了顿,懒懒散散地哇哦了声,“——我岑哥真棒。”

“……”

他明显在学方子奈的语调。

岑稚无声笑起来。

“但你没必要和恶势力单打独斗。”谢逢周语气认真下来,“会使用工具是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你完全可以向人求助。就像你现在躺在病床上,也能使唤我去给你做饭。”

回忆起昨天中午那份齁咸糊嗓难以下咽的汤,岑稚一把止住emo,刷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支棱着乱糟糟的长发盯着他,眼眶和鼻尖还泛着红,表情格外严肃诚恳:“谢逢周。”

她语重心长,“我不是不爱吃你做的饭,我习惯了和恶势力单打独斗。”

谢逢周:“…………”

那你挺牛。

跟前这人趴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仰头瞅她,岑稚没撑住笑场。

笑一秒就收起,转移话题,“又要搬家了,我还没想好要搬去哪儿呢。”

谢逢周撑着床沿站起身,转动了下发麻的手腕,漫不经心似的问。

“要帮忙吗?”

“不用。”岑稚拒绝,“我没有跟你客气,是真的不用,你可能不知道,我最擅长搬家了,我以前……”

“不是帮你搬家。”

谢逢周截断,他个子很高,站在床边就遮住顶板的灯光,一片影子将岑稚笼罩起,垂下薄薄的眼皮瞧她,“我是说,要我明天去接你吗?”

“岑稚,搬来和我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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