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有的人和那个谁
邵秋实吃得差不多,岑万峰出现在厨房门口,后面跟着耕地:“岑夫子,岑娘子在里面。”
因为听于伟叫过岑娘子了,再听耕地这样叫,邵秋实并不意外。
清隽从容的岑万峰微笑着走进来:“从良,爹带你出去走走。”
“岑夫子。”邵秋实屈膝见礼。
岑万峰面上的笑容一缓,眼中有失落,却道:“你若实在不习惯叫爹,可称呼我一声世伯。”
邵秋实从善如流:“世伯。”
虽然不是爹,但到底是长辈了,岑万峰又高兴起来:“走,我带你到街上去逛逛。”
逛街?岑万峰的安排倒是出乎了邵秋实的意料。
她本以为岑万峰学富五车,不说一个照面就丢过来《女戒》《女则》,至少也要拿出在学院里当客卿的气派,叫邵秋实练练字,作作画,培养文学造诣,浇浇花,绣绣花,陶冶淑女情操。
或是因为自己还不肯认他,所以先给点甜枣麻痹麻痹她?
因机缘都是在鸡毛蒜皮中碰的,邵秋实并不拒绝,只道:“我去禀明郎君。”
邵秋实还是傅府的女使,原先傅仲达去了并州看后土大祀,不在府中也就罢了。如今他回来,按理邵秋实出入傅府都是需要知会并得到他同意的。
“岑夫子已与郎君说过了,”耕地在后面抢白,“岑娘子只管随岑夫子去就好了。”
邵秋实也就不扭捏了:“世伯,走吧。”
“郎君说了,岑娘子只管跟岑夫子去玩,玩得开心,不拘时候,落锁了也没关系,叫门房开门就好。”望着邵秋实和岑万峰的背影,耕地还不忘大声叮嘱。
邵秋实只做未闻。
岑万峰说带邵秋实玩,其实他对太原府并不熟悉,好在事先问过附近的好去处:“马上就是盂兰盆会,城隍庙许多求符的百姓,人多,那些卖糖果糕点的小贩也多,你一定喜欢。”
两人很快就到了城隍庙,城隍庙前的长街,果如岑万峰所说的那样,摆满了卖糖果糕点的推车扁担。
邵秋实之前来过城隍庙,为了买给廖元姐驱邪的东西。当时也觉得城隍庙前热闹,却也没注意有这么多推车扁担铺子,只因每路过一处,岑万峰都要问一问邵秋实。
“糖人要吗?”“糖葫芦要吗?”“蜜三刀要吗?”“蜜饯要吗?”
邵秋实被问得头疼,三贤书院的士子们就不觉得他们的客卿如雀鸟般聒噪吗?
“给我买个甜糕饼吧。”
“你喜欢吃甜糕饼啊?”
倒也不是喜欢,只是路过,看见那炸得金黄酥脆裹着亮晶晶的糖衣的糯米糕饼,忽然想起务本苑里,跟她同岁的小丫头坐在身旁一脸骄傲地说起“我爹很疼我,总给我买甜糕饼。我娘不让,揪他的耳朵,疼得他直叫,但是他下次还给我买”。
岑万峰过去的时候,糕饼摊子前守着一个孩子半岁,肚皮依旧圆滚滚如怀胎十月的妇人。
妇人看了一眼岑万峰,再看跟在岑万峰身后的邵秋实:“给女儿买糕饼啊?”
不等岑万峰回答,妇人忽然一扭圆滚滚的腰身,目光如刀,嗖嗖地甩向不远处:“要说你这爹当得真是没话说,不像有的人,让他给娃买个糖糕饼,要了老命似的。”
“有的人”一缩脖子,小声嘟囔:“给谁买的糖糕饼,谁心里没数吗?”
娃才半岁,能吃什么糖糕饼,买了还不是落在“那个谁”嘴里?
实在要买也行,倒是给钱啊!每月搜刮得干干净净,留仨俩零花不够塞牙,现在买个糖糕饼也打主意。“有的人”腹诽着,却不敢回嘴,他要回嘴,“那个谁”肯定又要怨他挣得少。
算了算了,忍一忍吧。不是老早就从他爹那里知道,一个家庭的和睦全靠男人扛下了所有。
岑万峰不知道自己去买个糕饼,险些给酿成别人家庭大战,双手举着糕饼递到邵秋实面前。
刚出锅的糕饼还热着,邵秋实捧着咬了一口。
岑万峰迫不及待地问:“好吃吗?”
糯米面炸的甜糕饼劲道,邵秋实索性多咬两口,包在嘴里慢慢嚼:“还行吧。”
岑万峰早打听过了,邵秋实喜欢吃,尤其喜欢吃甜。
现在看邵秋实鼓着腮帮子啃糕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平心而论,邵秋实长得平庸,在傅府养了三月,又经炼气淬体洗精伐髓,没有一开始黑瘦,但依旧跟美丽漂亮扯不上丁点干系。
岑万峰看着,就是觉得可爱极了。小眼睛可爱,小脸蛋可爱,小胳膊小腿小身板可爱,津津有味地啃着甜糕饼却假装老成地说“还行吧”的样子最是可爱不过了。
“茯苓饼要吗?麦芽糖要吗?糖冬瓜要吗?你吃糕饼可觉得口干,买碗酸梅汤吧,生津止渴。”
邵秋实浑身一僵,她本以为买个糕饼能让岑万峰消停一点,他这是更来劲了?
如果说这全是岑万峰的计策,为了麻痹她而给的甜枣,来势也太汹涌了。
邵秋实没忍住:“这里的酸梅汤有什么滋味?要喝,还得是傅府巷口的陈婆婆酸梅汤,回头我带你去。”
岑万峰眼睛亮亮的:“好,我等你带我去。”
“……”快收收脸上的笑吧,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邵秋实开始怀疑眼前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大儒了,一个笑得二傻子似的人也能称大儒,天下危矣。
好在很快就有人给邵秋实解惑了。
“岑夫子?”伴随着惊讶和犹疑的声音,一名青年走到岑万峰和邵秋实面前,“真的是你,岑夫子。”
“你是?”
青年拱手做礼:“学生陆任,三十六年进士。入汴京待考时曾借读王府三月,有幸听夫子讲史。”
岑万峰坦然受了青年的礼:“陆郎君客套了。”
“夫子讲史,深入浅出,学生受益匪浅,但有一问,至今不明,祈请夫子解惑。夫子言,《孔子世家》云,人皆谓孔圣‘长人’而异之,长九尺有六寸……”
“陆郎君,”岑万峰打断了陆任的话,“今日不在课堂,在城隍庙,我只是陪小女,小侄女来逛逛。”
陆任面色一僵,当即明白,连连告罪:“是学生的不是,不该叨扰夫子,学生这就告辞。”
目送着陆任的背影,邵秋实将最后一口糖糕饼塞进嘴里:“他是官吧?”
“进士及第,”岑万峰点头,“该有官身的。”
岑万峰五官清隽,说起陆任该有官身,神色从容,倒有几分邵秋实在傅仲达书房里初见他时候的模样了。傅仲达说岑万峰致仕了,如今只是书院客卿,这般从容,是大儒之名给他的底气吗?
对上邵秋实的目光,岑万峰一笑:“不喝酸梅汤,绿豆糖水要吗?”
得,二傻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