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失敬
“邵娘子?你怎么来了?”
有人招呼着邵秋实,邵秋实回头,却发现并不认识对方。
想想也能够理解,当日为了保住田地,邵秋实自报家门后把半个徐家屯的人都打了。那么多的人,也不曾报过姓名,自然是人人都认识她,她却不一定认识对方了。
幸好,对方压根也没打算让邵秋实认出自己,只热情地道:“来看田的吧?老罗在家呢,我给你叫去。”
不等邵秋实拒绝,对方便快步往罗春生的屋子去了,边走边喊:“老罗,你东家来了。”
经过这被邵秋实痛打一顿却不计前嫌的徐村人的呼喊,罗家的屋子里很快就有了回应。
罗春生还没出来,罗五娘先赤着一双小脚丫吧嗒吧嗒地跑过来:“东家姐姐来了?”
邵秋实虽打算向岑万峰显摆自己的田地,却没打算去罗家,所以是空着手来的,此时见跑过来的罗五娘,想了想爬回车上,拿了一块尚未动过品相完整的糕点冲罗五娘招手:“五娘,来。”
那是一块莲花糕,一共三层,中央的黄蕊是咸蛋黄,靠里面一层白色的花瓣是软糯的糯米糕,最外面粉色的花瓣是刷了糖浆的酥皮,做成睡莲半开的样子,惟妙惟肖。
罗五娘还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糕点,捧在手里巴巴地看:“东家姐姐,这是什么,真好看?”
“这是糕点,味道不错,你尝尝。”
“那我吃了?”罗五娘巴巴地望着邵秋实,等她点头,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好吃吗?”
罗五娘笑得眼仁都看不见了:“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些,我这里还有很多。”的确是很多,贾大厨做的糕点将马车的矮柜塞得满满当当,即使岑万峰、邵秋实和车夫三人来时努力地吃了一路,依旧剩了不少。
“岑娘子,你右手边的暗格里有食盒,若想送他们一些糕点,可用食盒装起来。”车夫熟门熟路地道。
邵秋实依言摁了一下右手边的车厢,原以为只是檀木饰面的墙壁弹开,露出一个不大的暗格,里面果然摆着一个檀木食盒。食盒不大,用料和雕花的雕工却都十分考究。
邵秋实装了满满一盒糕点,提着食盒下车,罗春生和窦氏带着两个儿子和三娘也走了过来。
“东家。”罗春生与邵秋实见礼。
邵秋实将食盒递给窦氏:“时候不早了,我到你家吃顿午饭,不打扰吧?”
罗春生自然回答:“不打扰不打扰。”
一群人回了罗家的院子,一进去邵秋实就发现房子比被烧前还要宽敞明亮,毕竟是集一村之力重建的。
窦氏去做饭,罗春生陪着邵秋实和岑万峰在院子闲坐。
“东家的两亩菜地,菜出得很好,只是不知何时叫人来收?”罗春生问起。
邵秋实这才想起,她留的两亩菜地,本是打算能随时把菜卖进傅府换得手头松泛。傅府其实也有田地庄子,会往府里送时鲜瓜果蔬菜,但傅府人多,供不应求,所以也往外面采买。
把菜往傅府卖的法子是廖长余出的,他自己就是小厨房的大厨,跟采买蔬菜的管事相熟,走他的路子很方便。但近日里忙着廖元姐的事情,一时间倒是耽搁下来了。
邵秋实想了想,现在这情形也不好打扰了廖长余:“过段时间,有人来收我通知你。”
罗春生应下,又说道:“如今平平不在家里,三十亩良田怕是做不到全部精耕,我打算到了明年能耕多少耕多少,剩下的粗耕几亩。东家若是觉得良田粗耕不划算,匀出一些另佃给他人也是可以的。”
罗春生世代农户,以他之能,精耕最多六亩田地。原本一口气租下三十亩,考虑的是家里有妻有子,可以帮衬着堪堪种完。即便粗耕一两亩,其他地里的收成也能把佃租匀出来。
罗平平是罗家最大的男孩,是罗春生之外最大的劳动力,本该承担了除罗春生外最大的工作量。如今出去修道,罗家人手不够用,三十亩良田自是种不下来的。
“你且先种着吧,我也怕不合适的人把地给种坏了。”
邵秋实也是农户出身,知道种地的门道。
佃户怕租到赖地,出工不出粮。地主却也怕碰到懒汉,耕得不勤,收成少也就罢了,一味蛮干不懂养地,耗了肥力,良田变贫,几年都养不回来就得不偿失了。
罗春生本也依旧想把良田全包下来的,只是跟邵秋实签下租约,租金是每年收成的四成,他种得好,邵秋实得得多,种得差,邵秋实就得得少,当下应着:“东家心里有主意就好,我就是提前知会一声。”
按说田地租给了罗春生,种好种孬都是他的事情。
罗春生特意知会邵秋实,邵秋实心里明白,到底还是她在罗家住那两天起了作用。
当日韩力一开口就是买屋买仆要带走罗家,罗春生不走,今日又提前知会,主动松口同意邵秋实匀田另租,皆因罗春生知道她的为人,也念她的情。
佃户和地主虽谈不上一损俱损,却是一荣俱荣的。
佃户勤快,种得好,地主收租也就多,若凡事有商有量和和睦睦,便是双赢的大好局面。
佃户懒惰,人能偷奸耍滑,地里的收成却是实打实的,今年收得不好,地主明年就能叫你滚蛋。
地主也要宽以待人,若是三天两头的涨租,想着法子从佃户身上揩油水,佃户转头就租别家田地去了。
不说远了,傅府便有许多庄子,庄子上的田地都是对外租赁的。
傅府在外有积善之家的名声,其中便有宽待佃户的缘故。
其实除去傅家,太原府各家大户极少苛待佃户的。
否则邵秋实当初找佃户就不会那样难找了,皆因佃户租惯了原来的东家,若无意外,是不愿意换的。
“坐了半晌了,还没请教这位是。”罗春生看向一旁的岑万峰。
“我姓岑,可称我一声岑夫子。”
“岑夫子,我看你便是一身书卷气,原是位夫子。”
“岑夫子可不是普通的夫子,”车夫在一旁笑道,“岑夫子以前可是在宫里给官家讲课的夫子呢!”
“什么宫里?什么官家?”
“还能是什么宫里什么官家?”车夫反问。
罗春生不是听不懂宫里,也不是听不懂官家,只是那离他实在太远了。等车夫确定,他才相信自己听见的真是他想的宫里,想的官家,肃然起敬的同时悚然一惊:“失敬,失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