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曲母灵
房间闷热,踩曲的女匠人只穿了单衣,高高挽起衣袖和裤腿,动作麻利地踩实曲块,依旧汗湿脊背。
她们闷头踩曲,并没有注意一旁的邵秋实。
在进入房间之前 ,邵秋实已经按照工坊的要求,将鞋袜脱在屋外,浣足后赤脚进入。
此时,邵秋实打着赤脚,径自走到房间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年深日久,用得表面发光的木桶。
邵秋实越走近,桶里的魂灵的气息便越清晰,透着清冽的酒香。
禽兽虫豸修炼为妖,花卉草木修炼为灵,这木桶里住的正是一只曲母灵。
上古时候灵气充裕,草木数十年甚至十数年便能成灵。即使是斩断生机的草木,制成了物件,成灵的也是多得数不胜数,如琵琶,毛笔、破门、酒缶、石棋子,甚至饭勺、水桶等等。
后来灵气逐渐稀薄,成灵的物件就少了,多得物件本身材质就经了天地灵气浸染,如和田翠玉金丝楠木,而且时间大大增加,动辄千年,甚至数千年,才能修出个独脚缺眼的夔来。
但凡事都有例外,若当朝盛世,国运昌隆,所在之地又繁荣富庶,人丁兴旺,便也能群灵涌现。
曲母恰是如此。
汾阳城古来便制酒,因酒富庶,也因酒兴旺,曲母又是酒的根本,百年成灵并非难事。
邵秋实走近,果然瞧见一只曲母灵正在木桶里熟睡着。
曲母灵除了使酒曲酵得更醇厚,别无他用,既不镇宅,也不驱邪,甚至不护家,若有别的灵闯入地盘,它还要跑上去跟对方耍上一阵子,只是最后玩累了会回到曲料所在的地方睡觉而已。
曲母灵发现了邵秋实,从曲料里坐了起来。
曲母灵并非人形,而是发霉发芽的小麦形状,就是没有剥壳的麦粒顶着一颗颤悠悠的幼芽。
麦粒从横着变成竖着,头顶的幼芽迎风晃了晃的样子,姑且算作醒了并坐起来吧。
曲母灵头顶的幼芽被浸着酒气的热风吹得又晃了晃,整颗小麦忽然精神了,它以灵力生出几根与头顶幼芽一样细的手脚,麻溜地从木桶里爬出来,一溜小跑,跑到邵秋实脚边,顺着她的脚就往上爬。
曲母灵爬得卖力,脚踝,小腿,大腿,手臂,肩膀,很快爬到了邵秋实的头顶,然后纵身往下一跳。
跳下的瞬间,曲母灵灵力幻化的手脚大张,头顶的幼芽也在飘摇,仿佛享受死亡如风常伴吾身的快乐。
先前一动不动任由曲母灵将自己当作一座山来攀爬的邵秋实忽然伸手,接住半空中的曲母灵。
正享受跳崖快乐的曲母灵猝不及防地掉进邵秋实的手里,没有眼睛,也不能说话,邵秋实却从它的身上看出了一粒小麦的困惑——这个人怎么能接住我?她好像还能看见我。
曲母灵头顶的幼芽又晃了晃,它站起来,在邵秋实手中跳个不停。
邵秋实似有所感,抬手将曲母灵放在了自己头顶。
曲母灵纵身一跃,邵秋实再次伸手接住了它。
曲母灵高兴坏了,在邵秋实掌心蹦跶得更欢实了,头顶的幼芽摇得几乎螺旋升天。
曲母灵能跟任何闯入地盘的生灵玩成一片的传闻诚不欺我,邵秋实便又把它放在头顶上。
曲母灵摆好姿势,又是纵身一跃。
大概跳了百十来次吧,曲母灵在又一次成功落进邵秋实手里后,十分尽兴地摸了摸脑袋,然后攥住脑袋用力一拔,把脑袋上的幼芽拔了下来,递给邵秋实。
幼芽拔下之后,就是一根细短的芽线,无枝无叶,枯黄色,平平无奇。
邵秋实接过幼芽,摸了摸曲母灵的秃脑袋。
曲母灵用秃脑袋蹭了蹭邵秋实的指腹,又蹭了蹭,然后一个激灵,一根新的幼芽从麦粒里拱了出来。
曲母灵积极地指了指头顶的新芽,似是无声地问邵秋实还要吗?
邵秋实连忙摆手,谢绝了曲母灵的盛情。
邵秋实想了想,取出一粒混沌,递给曲母灵。
曲母灵似是不敢相信,久久没动,邵秋实也没动。
曲母灵等了许久,终于相信别人居然也会送它东西。当即把混沌接过去,戴在新生的幼芽上,还不时抖动幼芽,似在询问邵秋实好看吗?
邵秋实看着枯黄的芽线上缀着仿佛腐坏黑斑似的混沌的样子,无法违心说出好看来,只能重重地点头。
曲母灵的幼芽又开始螺旋起飞,但无论它怎么摇,那一粒混沌都没有掉落,牢牢地缀在幼芽上,仿佛是长在上面,甚至在摇晃中缓缓凝实,闪过黑光。
曲母灵很快就累了,它从邵秋实的掌中跳下去,手脚并用地爬进了曲料里再度陷入了熟睡。
盯着曲母灵幼芽上比方才凝实的混沌,邵秋实目光微凝,曲母果然有淬炼混沌的功用。
女匠人们看不见曲母灵,见邵秋实独自一人在那里比划,不由得侧目。
“别干了,”忽然有人进来,正是先前进来叫走查管事的那个,“外面出事了,都出去,都出去。”
“出什么事了?”女匠人们不明所以。
“别问了,快出去。”
“这一批料马上就踩好了,等着送烘房呢,你不说清楚,我们可不走。”当即有女匠人道。
那人急得火烧眉毛:“有人要放火!”
放火?此话一出,女匠人们皆是大惊,这里是制曲的工坊,烧起来可是不得了。
众人顾不得收捡东西,当即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邵秋实跟在女匠人们身后跑出踩曲的房间,别的晾曲翻曲房间里的人也都跑了出来,走廊上闹哄哄的。
须臾,大家都跑了出去,跑到了晒糟粕的前院里,
邵秋实一眼看去,近百号人乌泱泱地站在院中,“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的询问不绝于耳。
又有人问:“怎么不让出去,不是说起火了吗?快点跑啊!”
邵秋实这才发现他们全被堵在院中,好在院墙低矮,当即便有人翻墙出去,邵秋实也跟着翻了出去。
“九真曲坊”修在僻处,对面不知是哪家后院,长长的院墙没有门洞。对面的院墙和“九真曲坊”自己的院墙就将门前的大路拦成了一大片空地。
邵秋实一翻出去,就见空地里一群褐衣部曲正跟一名雪色罗裙的少女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