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盛名所累
“十四郎君，承让了。”邵秋实走到王阳面前，郑重见礼。
王阳不由得一怔，赛到中途，他曾对眼前的小女娘说“承让的话说得一时没什么，还要看能不能说到最后”，现在已是赛到最后，而她对他说承让。
王阳拿下扶额的手，亦是郑重还礼：“岑娘子球技精湛，佩服。”
红队自是赢了，毋庸置疑。王阳这端正的一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才彰示邵秋实赢得彻底。
她赢了，爹看见了吗？邵秋实看向看台，却见岑万峰已起身离开，她这一看，只看见个背影。
“岑娘子，我们要去庆祝。”王宇走到邵秋实身边。
王岳点头：“岑娘子一起去吧。”
王凌霄也走了过来：“福来吉香居吗？刚好我还欠范夫子一壶桃花醉，一起一起。”
邵秋实想了想：“何时庆祝？我想先回家换件衣裳。”
“应该的，”王宇道，“天这么热，又跑这么久，是该换件衣裳。庆祝的时间是晚膳，在福来吉香居。”
“秋实妹妹来琅琊这么久，还没去过福来吉香居吧？”王凌霄道，“晚点我接上你一起去。”
邵秋实点头：“好，多谢凌霄哥哥。”
比赛结束，看客们纷纷起身离去。
魏秀最后看了一眼被红队郎君们团团围住的邵秋实，也示意身后仆妇：“走吧。”
邵秋实回去的时候，岑万峰正在窗前备课。
说是备课，他的神色却有些怔怔的，许久没有翻过一页。
“爹，”邵秋实推门进去，“我回来了。”
“哦，你回来了。”岑万峰的脸上习惯性地扬起了和煦的笑意。
“我捶丸赢了，你看见了吗？”邵秋实又问。
“我看见了，你捶丸赢了。”岑万峰点点头。
“王家的郎君邀我庆祝，晚膳我就不在家吃了。”
岑万峰又点点头：“王家的郎君邀你庆祝，你不在家吃晚膳，爹知道了。”
“你怎么了？”
“我怎么……”岑万峰想点点头，点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我没怎么。”
邵秋实细细打量着岑万峰的神色，只在他眉宇间找到已成习惯的和煦笑意：“爹瞧着不高兴。”
“爹高兴，”岑万峰又笑了，“我女儿赢了捶丸，半点不输郎君们，我怎么能不高兴？”
“那你为何提前走了？”
“我想起明日要用的课还没备好，”说到这里，岑万峰顿了顿，又连忙表示，“爹下次不这样的，不管有什么事，我一定等你的事情完了，再走。”
邵秋实定定地盯着岑万峰：“爹为何拿哄小孩子的话诳我？”
岑万峰失笑，眼前的小女娘只有九岁，比桌子高不了多少：“你不就是小孩子吗？”
“是觉得我连句真话都不配听吗？”
不配？这话说得太重了，岑万峰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爹绝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为何不高兴？”邵秋实又将话绕了回来。
岑万峰怔了半晌：“倒不是不高兴，就是……”
“是什么？”
岑万峰叹了一口气：“就是有些担心。”
“担心？”
岑万峰放下手中的线装本，他生得清隽，看人的时候黑眸和煦：“这场捶丸，你本没有想赢，但你最终却为了赢拼尽全力，我知道，秋实，你是为我而赢的。”
的确是那些对于家世身份的议论，改变了邵秋实的想法，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邵秋实没有急着辩解，只是看着岑万峰，等他将话说下去。
“秋实，你本不姓岑，我将岑姓予你，希望予的是依仗，而不是负累，”岑万峰目光悠远，表情沉静，“今日你拼尽全力，能够获胜，固然欣喜。若有一日，你拼尽全力，亦不能获胜，又当如何？”
邵秋实想了想：“若有一日，我拼尽全力，爹可知道我拼尽全力了？”
知道啊，他看她被太阳晒得绯红的小脸，看她在草地上划出丈许的泥痕：“自然知道。”
“这样就行了。”
“什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拼尽全力，无论输赢，爹知道我拼尽全力，这样就行了。”
他知道，就行了？岑万峰怔了许久：“盛名所累，是很辛苦的事情。”
“我知道，”邵秋实点头，“所以我不为盛名，只想让爹知道，我以你为傲，亦希望你能以我为傲。为此拼尽全力，胜固欣喜，败亦从容。”
我以你为傲，亦希望你能以我为傲？为此拼尽全力，胜固欣喜，败亦从容？
岑万峰又怔了许久：“倒是我想得岔了。”
邵秋实与岑万峰做了父女，没有血缘，到底不是真的父女。
便如同最初的一段时间，邵秋实连对人自报家门都羞于启齿，唯恐亵渎了岑万峰认下自己的一腔赤诚一样，岑万峰也免不了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邵秋实的负累。
这父女的情分，他们都维系得小心翼翼。
小心太过，难免患得患失。
听邵秋实说不为盛名只为他，胜固欣喜败亦从容，岑万峰才释然了。
他对邵秋实好，邵秋实也想对他好，投桃报李的事情，本无需杞人忧天。
岑万峰释然一笑，邵秋实也跟着笑了：“晚膳才出去吃，午膳还是在家吃的，我去做饭。”
岑万峰点头，邵秋实去做饭，他继续在窗前备课。
不多时，范阗也回来了，打窗前经过。
岑万峰叫住他：“小范，作为过来人，给你一个中肯的人生建议。”
见岑万峰表情郑重，语气审慎，范阗忙站直溜了：“大儒请讲。”
“千万别生女儿。”
“啥？”
“别生女儿，”岑万峰又说了一遍，接着解释道，“太乖了，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你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范阗没忍住，抽了抽嘴角，搁这儿跟他显摆来了是吧？
范阗眼珠子一转：“秋实又熬鱼汤呢？”
“没有。”
“什么没有，都闻见味儿了。我先去公厨打些肉菜来，等着我一起吃，等着我啊。”
目送着范阗的背影，岑万峰摇头失笑：“这个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