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沙海冰山
千百年来,没有人说得清,时光到底流转了多少个轮回。大漠却姿容未改,始终如一,肆意在玉门关外。黄沙中藏着什么玄机,对关里人向来是个谜。
传说,黄沙中藏着一座冰雪晶莹的高山。那座山,叫做“璃星山”。据说,那山终年积雪,冰晶琼滢,却高得望不到顶,以至于常得繁星坠落,被冻作了“璃星”。再后来,关里人才知道,玉门关外,一片昏黄中,其实只坐落着零星小国,这些国度里,藏着关里人没有见过的珍奇。这些国,后来被称为西域众国。
关里人自然是不得机缘巧遇璃星山,奇的是,长居关外的西域人,居然也鲜得奇遇。无垠大漠,终年里气候乖戾,横竖是烈日风霜,交替错落,最终,竟全然将那座高山变为了更不可见的传奇。
可是,所有人都说,大漠深处,有一座璃星山。璃星山和璃星山上的凌虚教,还有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影杀手,变成席卷江湖的传说,人人谈之色变。
这一日,风沙四起,烟尘漫天,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除了玉门关那巍峨城门,正兀自矗立在不远前方,隐约在风沙之中,其他书友正在看:。城门挂上几只鲜红灯笼,蒙了尘埃,飘荡在烟尘风沙之间,却愈发明艳醒目。
风沙如刀,陆擎一行,已经离开天柱山数月,此刻正纵马疾奔,出玉门关,迎着遮天蔽日的风沙,快马加鞭,往璃星山去了。
此次出关,陆擎只带了四个身手平常的刀师,轻装快行,沿大漠边缘那条他早已捻熟于心的隐秘小道,马踏飞沙,一路奔璃星山而去。
奔行数日,烟沙焦枯,将一行五人折磨地几乎筋疲力尽。他们的随身带的干粮和水,几乎消耗光殆尽,幸好这条路,陆擎一向熟悉,能够找到最近的绿洲。
大漠深处,绿洲就是生命。
不知到了第几日,璃星山模糊的身影才在大漠的尘沙中隐约露头,却是一座闪着寒凄凄的白雾,终年覆盖积雪的巍峨雪山。大漠的炎热,催着那座直入云霄的玉色冰山,生出凄迷的白雾。陆擎还未奔到达山脚,那积年累月的乖戾寒气,却早已扑面而来,令人打颤。
一般人找不到璃星山,因为它在大漠最深处;一般人即便是找到了璃星山,也上不去,因为那繁复的路线和满布的机关,足以致命;一般人即便是上了璃星山,也下不来,因为那有无数的鬼影杀手,正手握着寒光潋滟的短剑,满拉了刚劲的弓弦,只待饮血。
望见了冰色闪耀的璃星山,陆擎的心,突然沉重起来。
这一次,与任何一次拜访璃星山都大不同。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凌虚教的盟友。随行的四个刀师,身形魁梧,宽脸刀眉,却只是静静跟随,头也不抬。陆擎对他们的要求是,只随行,不出手。他们都只带了防身的短刀,以示负荆请罪的诚意。
春天的大漠,焦热枯燥,仿佛每一粒尘埃,都静静悬浮在干燥缺水的空气中,猛烈无休地燃烧,流动辗转的热浪,携着迷蒙的尘烟,将所到之处变成火海般的炼狱。这是一种与关内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一个惨烈霸道的世界。
任何人活这里,都会勇猛乖戾,坚毅刚烈,天性中带着大漠的品格。
然而,璃星山却只有冬天,终年无休,绵延无尽的严冬。浓稠晶莹的霜雪,常年里堆积山中,参天古树历经冰雪岁月,均是长青的松柏,一律头顶着从未散去的白雪。青黑潮湿,细窄绵长的粗岩小路,终年覆盖残雪凝霜,在浓烟般的白雾中若隐若现,蜿蜒曲折,旋转围绕峻拔的山体,绵延而上。小路内侧,是高耸着,没入霜雪浓雾的绝壁;外侧,是凝霜白雾翻腾流动的深渊,空旷寒冷,弥漫着终年不散的雪雾。
岩石小路,如同在云海中穿行,那云海,由冰雪结成,触手凝霜。站在这样风声烈烈的阴冷石径上,抬头是化不开的雪雾,低头是望不到底的白烟,仿佛腾云驾雾般,任是谁,心中都会产生对人世的留恋。
天空一直飘扬着迷蒙细雪,寒气侵袭,又湿又凉。陆擎正在马背上缓慢前行,走在熟悉的山道上,两边均是霜雪凝集的云海,流动飘扬,吞吐着绝壁和小路的影像。他们五个人,由凌虚教弟子在前引导,正沿着山路,往顶峰去,每攀高一层,寒冷就增加一分。
火一般的大漠中,却矗立着冰一般的璃星山,不能不说是人间奇迹。而凌虚教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不但生存了下来,还练就了超人的武功和耐力,同样是人间的奇迹。
陆擎身处怒寒之中,终于微微颤抖。山中飘雪,空旷而凄惘,冷清清响着马蹄“咯噔咯噔”之声,敲打着他更加纷乱的思绪。
孟青尧并没有拒绝见他,还派人下山接他,却令他更加胆寒,仿佛结局已经必然,任何事都于事无补。孟青尧生气还是欢喜,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血债,他必须偿还。
一切都安排好了。陆擎默默地想,欣慰而释然,便闭眼休养,任高大健硕的马儿将他往山顶带去,其他书友正在看:。
孟青尧早已在坠星宫等候陆擎。
银霜覆盖的广场中央,立满了凌虚教众,众人在漫天飞雪中,皆是白衣被身,凌虚教上下,正在为孟小莲服丧。坠星宫内外,挂满了雪白的帷幔,在白茫茫的霜雪中起舞飞扬,说不出的凄凉和苍茫。
宫殿内,教众长老与堂主对列两侧。上座的孟青尧,一身白衣,面如黄纸,动也不动坐着,两眼紧盯着大门入口。他的身边,立着四个白衣素裹的年轻人,两男两女,腰间都挂着银白剑鞘的短剑,正是凌虚教四大护法。
凌虚教四大护法,均是鬼影杀手中的高手,他们不用弓箭,只用短剑,轻功最是诡谲无常,常常杀人于无形,是杀手中的天才。这四个人中,有三个都是孟青尧的孩子,便是两个儿子孟川笙和孟川简,分别排在第一和第二,还有一个是他的女儿,孟小莲的姐姐,孟小蕾,排在第四。而老三,则是孟青尧唯一的义女,艾冰云。
这四人,自小和“雪圣女”孟小莲一同长大,此时都是身披白衣,面容凄惨,肃立在灌进大殿的寒风中,动也不动。
大殿内,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伴着随风飞舞的霜白帷幔,飘扬起舞,发出“哗哗”的招展之音。霜雪弥漫,模糊了宫殿入口。一片苍茫雪白之中,渐渐露出几个模糊的黑影,前面两个身着白衣,是凌虚教弟子。眨眼功夫,两人身后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老头。光头,灰须,神采奕奕,步步生风,正是陆擎。他坚定地大步前行,飞快走出了充斥的浓雾,大步迈进殿中,每一步,都如同一个沉重的鼓点,落在孟青尧心头。
那雷动的鼓点,越来越急,不一会儿,陆擎已经来到孟青尧的面前,身后跟着四个白衣的刀师,随他同时深深跪拜在地,一言不发。
孟青尧一闭眼,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跪在地上的五人。
列在两侧的众位长老及堂主,皆怒目圆睁,狠狠盯着大殿中垂首跪着的五人,紧捏着拳头。四大护法,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恨不得将陆擎盯得裂开。
凄风在大殿起舞,白帐与白衫一同招展,寒风凛凛。肃杀和苍茫,席卷而过,侵袭着每一个人。
孟青尧一言不发,陆擎便低头不语。
这时候,面色青白,剑眉挑起的孟小蕾终于按捺不住,待要开口,眼泪却率先喷涌而出,一双秀美的星目,被凄清的泪刷得明亮如同抛光的薄冰,脆硬而冰冷。她哽咽了一下,嘶声道:“赔我小妹命来!”
陆擎没有抬头,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陆某此次出关,就是为赔孟侄女的命而来。”
“好!”孟青尧突然转过头来,大喝一声。他冷冷盯着陆擎的光头,双眼射出骇人的寒光,接道:“一命换一命么?”
“正是!”陆擎道:“陆某深知,孟侄女千金之躯,万金不换,就是我露霜阁全部死了,也赔不起!”
“陆岩柯呢!”孟青尧却道。
陆擎微微一颤,冷汗沁上额头,他嘶声道:“陆某愿替小儿……”
“我要他死!”孟青尧闷声哼道,眼睛里**辣喷出恨来。
陆擎心中一沉,孟青尧向来说一不二,他心里非常清楚。
这个时刻,紧张得几乎就要断裂开来,化作齑粉,陆擎跪在大殿中间,感受到了来自身后那猛烈的风雪之声,呼啸而来,无穷无尽。风更大了,雪更猛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坠星宫大殿外,白衣教众皆肃穆而立,任霜雪沾染眉睫,任寒露濡湿衣衫。他们的脸上,挂着同样的伤痛,他们与璃星山颠最寒冷的冰雪融为一体,呈现一派凄茫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