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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寒香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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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来一直灰暗的天空,如同覆盖着难以消解的哀愁。

淡墨般荡漾在天边的灰云,层层叠叠,笼罩着这座大道纵横的古城。

午后,洛阳依然是雨雪交织,雾蒙蒙一片。

王遮山独自前往望贤阁赴宴。

长长的曲折回廊,红漆柱子在风雪中更加醒目。

院中开了几簇白梅,与落雪融为一体,甚为悦目。

他沿着空荡荡的回廊,一边走,一边思量。脚步忽而快,忽而慢,却一步都未迟疑。

衣袂带起猎猎风声,扰乱了他本就颇为不安的思绪。

卢云笙为什么要单请他一聚?

果真如露毓所言,是摆了鸿门宴?那么望贤阁的前后左右,应该早已藏满了劲装疾服的高手,各个佩戴称手的武器,只待请君入瓮。

亦或者,卢云笙另有一番托付?如果是为了卢宁的堂主之位?他该怎么说?是依然不近人情地回绝他?还是坦率说出自己对卢宁的不满之处?

王遮山入大雪山庄那日,卢云笙就站在龙虎厅众堂主之中。笑容可掬却刀光慑人,威风凛凛却又平易近人。

那个伟岸而平和的形象,一直深深留在王遮山的脑海中。

整个大雪山庄,如同卢云笙那般矛盾的存在,难有第二人了。卢云笙一向人品端正,这是整个大雪山庄众所周知的事实。

屠风扬向来赞扬:“卢云笙,君子也!”

同时,卢云笙又心深似海,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王遮山想着,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他很想在见到卢云笙之前理清自己的思路,这种混沌的状态,令他感到非常被动。

然而,他刚拐过回廊,便远远瞧见卢云笙已经带着小厮亲自迎了上来。

他身着着宝蓝的团花棉袍,腰间闪烁着隐约的刀光,素来和气的面孔,依然挂着期盼的热切。人未至,双手已经伸出。一面大步而来,一面高声喜道:“三少爷!”

王遮山紧拧的眉头陡然一松,淡淡笑容于风雪中迅速爬上本身凝重的面孔,他大步而去,亦伸出双手,笑道:“卢堂主!怎么出来了!”

“三少爷大驾光临,我岂敢怠慢!”他说着,圆润的手指已经抓住王遮山的双臂。

那一抓,内力雄浑,王遮山心头一惊。

卢云笙紧攥着王遮山的双臂,却是就要行大礼。

王遮山眼睛一闪,慌忙反手就是一抓,生生将卢云笙顿住,亦是内力浑厚,笑道:“不必如此!”

卢云笙心中亦是一惊。王遮山那诡异的内力让他暗暗诧异,那种无常却又浑厚的内力,显然不是大雪山庄的路子。

他心中虽惊,面孔却依然笑呵呵的,顺势起身道:“谢三少爷!”

起身间,二人袖口均带起一阵罡风。

两人同时松开双手,王遮山顺势向后一步,微微笑道:“你这望贤阁,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不会迷路。”

卢云笙憨厚一笑。

他的脸,髭须整齐,显然是才修整过。

“卢堂主今日真是面貌一新!”王遮山淡淡笑道。

“我请三少爷,哪敢邋里邋遢。”卢云笙亦是微微一笑。

同一时间,他身后的小厮,头向前倾斜了一下。

卢云笙忽的道:“哎呀!瞧我这脑子,让三少爷在风里吹着吃凉,真是该死!快快快!这边请!”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让道一侧,伸出手来,做出“请”的动作。

王遮山笑了笑,转身顺着回廊疾步而去。

长廊被寒风载着落雪打湿,脚下的路冰冷潮湿。

王遮山在前面走着,夜黑的大氅凌乱绽放,宛如波涛。

卢云笙默默跟在身后,厚重的棉袍裾,擦着他的靴口,带着腥湿的冷风。

那一身赭色短袄的小厮跟在最后。低着头,苍白的脸藏在高高的衣领里。

三人前后走着,院中的梅花忽的飘来一阵清香。

梅花香自苦寒来。

王遮山斜睨那玉雕般的白梅,在落雪中显得那么高洁,却又那么落寞。

质洁之人,往往寂寞。

只因这世界终究是一片泥淖。

汪洋似的泥淖,要淹没一朵冰心玉骨的梅花,只需刹那。

王遮山兀自想着,不由微微侧过头,余光中见卢云笙正微微颔首,显然是若有所思,他的脚步却保持的非常适度。

王遮山快,他便快。

王遮山慢,他便慢。

这是他在大雪山庄生存的能力?王遮山不禁想,审时度势,脚步恰好,所以他才一向显得最和气,却也最聪明。

王遮山缓缓掉回头,望着脚下被飞雪濡湿的路。

回廊曲折,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每隔几丈,就默默肃立着一根笔直的红柱。那些柱子,红漆一向均匀精巧,有一点斑驳,卢云笙便会立刻吩咐匠人修补。

这是个一丝不苟,心深似海的人。

王遮山心中忽的一沉,“望贤阁”三个金字,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门口端正立着两个赭色短袄的小厮,见三人到来,同时鞠躬。

他们身子埋得很深,王遮山拧眉一瞧,却瞧不见二人的脸。

“吱呀”一声,卢云笙身后的小厮率先走到前,为二人推开了雕花的木门,屋内一股淡淡梅花香已经扑鼻而来。

绣满暗花的鲜红地毯,“兹兹”跳跃的火盆,望贤阁一如往昔般安静悠闲,是卢云笙招待贵客的地方。

挂着白玉珠帘的月门内,早已备好了一桌酒菜,正中间摆着一只缥青的细颈酒壶。

王遮山微微一笑,道:“费心了!”褪下大氅,交给身后的小厮。

卢云笙微微一笑,道:“请!”说完一伸手,让路给王遮山。

王遮山大步走向珠帘,同时眼珠四转,打量着屋中一切。

檀木书架上依然摆满卢云笙收藏的古玩典籍,同时还摆着一只细颈的羊脂玉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梅花,散发着淡雅的香气。他抬眼,见高粱之上并无他物,人已经来到珠帘外,小厮早已伸手撩起珠帘,躬身将他请了进去。

卢云笙紧随其后,亦大步来到珠帘内。

“叮当”一阵玉珠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之音。

小厮放下珠帘,来到二人身后,默默为王遮山斟了一杯酒。

清洌的酒,在缥青的酒杯中泛着冷光,微微荡漾。

那小二又来到卢云笙身后,为他斟了一杯酒。

斟酒的同时,却瞧了一眼卢云笙。

这一眼,没有躲过王遮山鹰一般的眼睛。

竟有如此大胆的小厮?

王遮山心中一沉。

他是谁?

酒满杯,没有一滴溅出,躬身的小厮缓缓放下酒壶,余光中又瞧了一眼王遮山。

王遮山心中一紧,那小厮分明瞧的是他腰间的刀。

王遮山忽的朗声大笑,端起酒杯,朗声道:“卢堂主特备酒宴款待,我先干为敬!”言毕一抬手,酒杯倾斜,酒香醇厚,并无异味,他干了个底朝天,“咚”地放下酒杯,接道:“请!”

卢云笙笑了笑,那小厮这才放下酒壶,缓缓退出了珠帘。

一阵“叮咚”盈盈悦耳。

小厮退到珠帘外,立在珠帘外,于摇晃不止的玉珠之间,悄悄地瞥了眼王遮山。

王遮山斜睨那咄咄而来的目光,没缘由却感到了一阵杀气。

他握着酒杯,微笑瞧着卢云笙。

卢云笙已经端起酒杯,笑道:“请!”言毕一抬手,烈酒滑入口中,他放下酒杯,依然满脸笑意道:“痛快!”言毕起身,亲自为王遮山斟酒。

王遮山伸出双手轻轻搭在酒杯上表达尊敬,同时静静望着卢云笙笑容满面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王遮山第一次仔细端详卢云笙的脸。

他的眼角已经布满皱纹,为盐路奔忙十几载,疲倦深藏在眼角眉梢,虽然笑着,却总难掩一种说不清的疲惫。

“卢堂主,你辛苦了!”王遮山不禁动容道。

卢云笙提着酒壶的手忽的一顿,却没有停止倒酒,淡淡笑道:“应当应分的。”言毕,酒已斟满,他缓缓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专心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王遮山笑了笑道:“你的功劳,大雪山庄有目共睹。”

卢云笙忽的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旋即又恢复微笑道:“应当应分的。”

珠帘外的小厮,又一次有意无意地向内瞥了一眼。

王遮山攥紧酒杯,朗声道:“江湖中一向道义为先!说起道义,我想,大雪山庄没有人比卢堂主做得更好!”

“三少爷谬夸了!”卢云笙忽的笑得有点勉强,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三少爷请,等会儿菜要凉了。”

王遮山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抓起桌上的银筷子,夹了一片糟溜鱼片,放进口中,一面大嚼,一面道:“府上的糟溜鱼片,当真是天下无敌了!这么多年,我就没吃过更好吃的。”

卢云笙这才舒心一笑,接道:“是啊!这个厨子我是死也不肯让他走的!”

“这么多年,他不也一直留在府内么?可见还是非常忠心的!”王遮山有意无意道出这句,有意无意瞧了眼卢云笙接道:“可见还是卢堂主待他好!”

卢云笙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为人处世,忠厚最是重要!”他清了清嗓子,接道:“他虽是个粗莽伙夫,却也懂得这个道理!”说完笑着看了王遮山一眼。

“不错!”王遮山笑道:“是这么个理!”

卢云笙夹了口糟溜鱼片,放入口中,微微一笑,咂嘴道:“这滋味,真是让人放不下!”

“你的厨子,天天做给你吃不就行了!”王遮山爽朗一笑。

卢云笙没有说话,他笑了笑,忽的望着面前一桌酒菜,默默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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